6 我很會裝的
吃過飯,蔣彧帶齊弩良下樓周邊轉了轉。東邊的超市,西邊的銀行,小區挨着的體育公園,還有兩站地之外的大型商場。
蔣彧在一旁緊鑼密鼓地介紹,比房産中介還要細致熱切,像是很急切地,想把自己現在的生活,一股腦全部塞給齊弩良。跟着塞過來的是一張健身卡:“過兩天我上班去了,你要是無聊可以來這邊鍛煉,還可以游泳。”
“用不着。”過不了多久他就回去了。
“我是怕你一個人無聊。”蔣彧生硬地把卡塞他褲兜裏,“體育公園裏有球場,但這天戶外還是太熱了。去商場也行,有吃的有逛的,負二樓有個懷舊書店,可能能找到你喜歡的書。”
“你用不着操心這些,我又不是小孩。”
回到了小區附近,齊弩良說:“這周邊挺方便的,什麽都有。看你在這邊過得挺好,我也放心了。”
“喜歡嗎?”
“嗯?”
“喜歡這房子和還有周邊的環境嗎?”
齊弩良心裏疑惑,但點頭說:“還不錯。”
“房子的裝修是二手,買下來事多就先将就住着,過段時間準備重新裝一下。哥,到時候你也幫我參考參考。”
齊弩良摸摸後脖子:“我對裝修不了解。”
“我是說風格什麽的,具體怎麽弄,有裝修公司的人去做。”
聊到這兒,齊弩良想起錢的疑惑。
“你說這個房子是你買的,這得花多少錢?”
蔣彧伸出三個指頭,說了三個字。齊弩良驚得目瞪口呆,比他想象中還貴,這在他看來就是個天文數字,一輩子也掙不到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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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他問,蔣彧便解釋:“不用全給,只要三四成的首付就能買。”
“首付得多少錢?”
蔣彧又說了個數。
齊弩良眉頭緊皺,看了蔣彧一陣,表情嚴肅:“哪裏來的這麽多錢,你老實跟我說,是不是走了歪路子?”
蔣彧看齊弩良的樣子覺得好笑,他把胳膊搭在對方肩膀,摟着對方,輕描淡寫地說:“放心吧,都是我大學和工作這幾年自己存的,還有你這些年轉給我的。”
“我只給你轉了學費和生活費,那才多點,怎麽夠?”
“獎學金、助學金就夠學費和生活費了,跟你說過,你不信,一直給我打錢。你給我的,我就用來買理財了,賺了一些,不過主要還是工作後的存款。”他安撫地拍拍齊弩良的胳膊,“放心吧。”
“那貸款呢,你一個月還多少?”
蔣彧又說了個數。
他眼看着齊弩良就抽了口涼氣,趕緊說:“放心,還不到我月薪的一半,沒問題的。”他湊近齊弩良的耳邊,說了自個月薪,眼看男人的瞳孔慢慢張大。
“不用這麽驚訝,我在的公司都是這個薪資水平,你家小彧能賺錢啦。”說這話的時候,蔣彧還挺神氣,“我們以後肯定能換大房子的,再等等。”
齊弩良不說話,像在悶頭琢磨什麽。
蔣彧看他一眼,也沒說話。
房子是他今年五月才定下來,也才搬過來兩三個月。他知道男人很吃驚,連他自個都很驚訝這麽些年他竟能攢下這麽大筆錢。只能說,人一旦下定決心,那便是一件很可怖的東西。
想當年,齊弩良離開洪城去了南邊,跟着他也一個人離開洪城來北京求學。因他年少犯下大錯,齊弩良主動和他斷了所有聯系,除了一個定時向他彙款的賬號。
那是蔣彧人生中第二黑暗的日子。在焦灼和痛苦的煎熬裏,他就下定決心,總有一天他要找到齊弩良,讓他回到自己身邊,還像過去那樣朝夕相伴地生活,再也不分開。
他不會告訴齊弩良,為了找他,他曾經無數次去過南邊,寒暑假一邊打着零工,一邊找人。從城中村裏一個自建房找到另一個自建房,去過他經常吃飯的面館,還去過那家叫蒙娜麗莎的發廊。
他也不會告訴齊弩良,這些年為了賺錢,他所有的空餘時間基本都是打工。在買房之前,除了收入可觀的正職,下夜班後他還兼職在一家咖啡連鎖店到淩晨。為了攢錢盡早在北京有個落腳之地,他畢業後一直住在幾平米的地下室,夏天陰濕,冬天寒冷,永遠散發着一股難聞的黴味兒。
然而這些苦在他的決心跟前都算不得苦,相反,這些都太值得了。因為他心心念念一直牽挂的人,如今就站在他身邊。因為齊弩良不僅是他的親人和愛人,更是他所有炙熱情感本身。
男人看向他,滿臉憂慮:“這萬一要是失業了,這麽高的貸款,你要怎麽辦?”
“我不會失業啊,就算真的有天失業還不起了,還可以把房子賣掉,那我也賺了。”
為了打消男人的憂慮,他從北京的房産市場的繁榮講到自己工作的穩定性。他知道齊弩良可能聽不太明白,但沒有關系,只要他在這裏生活,自然會慢慢了解這一切。
“哥,房子你也出了錢,要不然也加上你的名字吧。”
“又說什麽胡話。”“有消息說日化廠宿舍要拆遷,如果是真的,到時候還能有筆錢給你還貸款。”
“拆遷了你住哪兒?”
“我哪兒都能住。這麽多年,那地方早該拆了,但願這回是真的。”
蔣彧沒說,洪城那老房子産權是公家的,要不然當年早被蔣家人賣掉了,就是拆了也給不了他多少補償。只是聽男人這樣說,他還是覺得甜蜜。他知道的,無論什麽時候,無論何種境況下,齊弩良永遠把他放在第一位。他是愛着自己的,只是他沒有意識到,或者意識到了不願意接受和承認。
總有一天,他會讓他承認。
中午齊弩良做的飯,蔣彧一改之前的斯文,一頓狼吞虎咽,根本無暇顧及其他。等他稍稍填飽肚子,便會停下等齊弩良先吃完,然後風卷殘雲般把剩下的所有飯菜吃光,連湯汁也不剩。
時隔這麽多年,這孩子所有地方都變了,唯獨這點沒變,沒有外人的時候,吃相就異常糟糕和狼狽。饑餓的記憶也許真的會刻在一個人靈魂的最深處,往後無論多麽富裕的生活,都無法将這種印記抹去。
吃過飯,齊弩良在廚房外的小陽臺上抽煙,蔣彧在裏頭刷碗。
“什麽時候見面?”
“嗯?”
“我是說和小趙家人。”
“這個不急。”蔣彧解釋,“她爸媽都還沒退休,平時很忙,大家要湊出個合适的時間不容易。”
“哦。”
齊弩良疑心,有這麽忙嗎?
蔣彧擦了擦手,也挪到陽臺上,從齊弩良擱在臺子上的煙盒裏抽了一根煙。齊弩良驚訝地看着他熟練地把煙含在唇間,伸手過來上下摸他的衣兜。
“你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
“早就會了。哥,打火機呢?”
“在屋裏飯桌上……”
他話未落音,蔣彧突然擡起他的下巴,把煙尾接在他燃起的煙頭上深吸一口,一點從對方鼻腔裏洩露的煙氣呼到他臉上。齊弩良愣了愣,但蔣彧很快轉過頭,漫不經心趴在欄杆上,對着窗戶外吞雲吐霧。
看對方這熟練的樣子,顯然已經是杆老煙槍。只是那點煙氣在鼻尖萦繞不散,齊弩良伸出手指蹭了蹭鼻子。心裏覺得異樣,但也沒說什麽,問起了其他。
“怎麽現在吃飯還這麽急,又沒人跟你搶。”
“習慣了。”蔣彧轉過頭看男人,“你嫌棄麽?”
“我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你什麽德性。只是在小趙和她家人跟前,還是注意點。”
“我知道,得體大方嘛,我很會裝的。”蔣彧說着,又對齊弩良笑。他以前沒發現這孩子這麽愛笑。
“不是要你裝……”齊弩良也不知該怎麽說,“還有,少抽點煙,要孩子的時候要戒了。”
蔣彧把煙蒂摁在陽臺角落已經幹枯的花盆裏,同樣漫不經心笑問道:“哥,我和趙岚結婚,你什麽感想?”
“我能有什麽感想……”齊弩良撚撚嘴唇的死皮,“你終于長大了。”
“只有這些?”
“我老了。”齊弩良扯出一絲無奈的笑容。
“你離老還遠着的。”蔣彧盯着他的眼睛裏也含着一點笑意,“哥,你怪我嗎?當年不準你結婚,讓你一個人孤孤單單過了這麽些年。”
齊弩良撇開眼,顯然不太想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狠狠地吸着煙。他把煙吸到過濾嘴,燒出一股淡淡的焦臭味兒才罷休。他抽煙總是這樣,曾經物質貧乏的印記不僅印在蔣彧身上,也印在他身上。
“我當時很怕你結婚了,有自己的家庭後會抛棄我……”
齊弩良把那個只剩下黃色的煙頭也摁進花盆,擺擺手打斷蔣彧:“一個人挺好的,我這種人,跟誰結婚都是耽誤人家,沒什麽好結的。”
“可是哥……”
齊弩良打了個呵欠:“有點困,我去睡一會兒。”
說着他往屋裏走,生硬地結束了這個話題。“晃又萄”
第二天,蔣彧帶他去北京著名的景點逛了一天,還拍照留戀。第三天和第四天,蔣彧帶他去周邊山上的避暑山莊玩了兩天,吃了一些特色菜,泡了溫泉。
第五天,正好是個周一,蔣彧請的假期用光,開始上班。和趙岚家人見面的事兒,又往後排了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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