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幸福

剛從市裏回來,鄧江華還天天擔心那個阿森會來找他們麻煩。但一晃兩月過去,不僅沒人找麻煩,他跟着齊弩良在洪城越發如魚得水起來。

齊弩良已經不在收款公司做催收員了。從市裏回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工作是什麽。直到一個電話打來,叫他齊哥,說有點事情要他處理一下。

齊弩良被叫到廣場那家叫“龍宮”的洗腳城,大堂經理把他帶去後邊的倉庫。他在倉庫看到一幫和他差不多的年輕小夥兒,以及衆人中間一個被綁在椅子上的男人。男人的嘴被襪子塞着,一見人來,嗚嗚嗚激動起來。

大堂經理告訴他,這男人是他們店裏一個洗腳妹的老公,跑來店裏鬧事,被他們的人給逮了,問齊弩良怎麽處理?

“把他嘴巴放開。”

一人扯塞開他嘴裏的襪子,男人頓時大罵一通。說他們逼良為娼,扣着良家婦女幹這種事,要是公安局告他們。

大堂經理對齊弩良說,這裏沒有逼良為娼,都是自願的,而且也沒有什麽不法行為,反而是他來鬧事,問齊弩良是想私了還是公了。

“私了怎麽了,公了怎麽了?”

“私了揍這逼一頓,公了把他送局子裏,少不了關他幾個月。”大堂經理低聲道,“我們在裏邊的關系硬着呢。”

“你把他老婆叫過來。”

不一會兒女人就過來了,瑟瑟縮縮站在門邊兒。她穿一身青底白花的荷花裙邊工作服,人還挺漂亮。就是頭上發髻上的貝殼裝飾被扯歪了,紅腫的臉上印着手指印。

齊弩良問她:“是你自願來這兒上班的,還是有人逼你?”

她點點頭,瞅了男人一眼,又搖了搖頭。

經理一看頓時來了氣,大吼一聲:“小芳,齊哥面前你說話老實點,誰逼你了?”

女人被吼得一抖,跟着眼睛裏蓄滿了眼淚:“沒人逼我,我自己來的。”

“你個不要臉的賤人……唔唔……”男人罵了半句,又被人用襪子堵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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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男人的罵聲,女人立馬崩潰了,一邊大哭一邊罵男人。罵他是個賭鬼,把錢輸了精光,還把家裏的房子賠了進去,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五口人擠在棚屋裏。她要是不來幹這個,全家人都得餓死……

女人罵完一通,齊弩良又問她:“還幹不?不幹就讓經理給你結賬走人。”

女人猶豫一陣,還是小聲說道:“不幹吃什麽。”

“你臉是他打的?”

女人點頭,馬上又哀求道:“你們放了他吧, 要是他再有個啥,我們一家真就活不下去了。”

齊弩良讓經理把女人帶走,走到那男人跟前,扯掉他嘴裏的襪子,擡手就狠狠給了他一耳光,抓起衣領把人給提起來:“聽見了嗎?你老婆被你逼到這份上,還要挨你的打罵,你是個什麽混蛋玩意兒,嗯?你他娘的還算不算個男人?”

男人被那一巴掌扇得腦子嗡嗡地,血從鼻子裏淌出來,只顧哽咽着求饒。

“以後讓我知道你再打女人,小心老子剁了你的手。”說着叫來其他人,“教訓一頓扔出去,別傷筋動骨就行。”

這個月就處理了這麽一件小事,但月底打到齊弩良賬戶裏的錢卻把他吓了一跳。開始以為有人搞錯了,他趕緊給朝輝打了個電話。

朝輝告訴他,因為他做得不錯,鴻叔決定給他漲了“工資”。只是現在他業務都還不是很熟悉,所以拿得少。

“洪城這窮鄉僻壤的是少點,讓你來南泉你又不來嘛。不過你現在才剛開始,以後還會漲的,你也不要心急。”

他不是心急,他是心虛。他感覺自己什麽也沒做,只是去了一趟南泉市,見了一次鴻叔,回來後突然就拿這麽多錢,有種德不配位的感覺。

因為這,齊弩良有事沒事就去看看以前公司的同事們,或者去洗腳城轉一圈,想要表明他的确在認真幹活。但每次經理見着他,都分外客氣,好煙好酒地上供,讓他下次見着鴻叔幫忙提提自個,說幾句好話。

齊弩良不好收,總是尴尬拒絕。他只是得到了鴻叔的召見和器重,并沒有比誰“官大一級”。

但其他人似乎并不這麽想。他得到鴻叔看重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旦抓到一些鬧事的人,大家自發地就要問他怎麽處理。別人一問,他又不得不給出答案。

好在那也都是些欺軟怕硬的貨色,欺負女人一套一套的,齊弩良帶着人站到面前時,腿抖得和篩糠一樣,求饒的話都說不利索。

比起之前收賬,這工作不僅簡單,而且一點沒有危險。就算要動手,他也有一大幫兄弟供他差遣,只需要他發號施令就行。

幾個月過去,除了那個打自個老婆的男人着實讓他氣憤不已而親自動手後,齊弩良再也沒有動手打過人。他有意在克制自己的憤怒和沖動,也是努力在做到對蔣彧的承諾——不讓自己身陷險境。

轉眼又到了冬天,這年的寒潮來得早些。

現在他有的是時間,掐着蔣彧放學的點,在家起了個煤爐子煮火鍋。

本來晚上有手下請客,也是吃火鍋,自然盛情邀請了齊弩良,但他不樂意去。大家都知道他家裏有個孩子,也不強求。開始還叫他把孩子帶過來一塊兒玩,被多次拒絕後,也不再提這茬。

齊弩良從不讓他的小弟們來家裏,也不帶蔣彧去和那些人一起玩,他有意把這兩種生活分隔開,連兩條花哨的手臂,也盡量不顯露出來。

他心裏有條明确的界限,蔣彧和他們不一樣。

不過今晚的火鍋倒是從他手下那裏打包回來的。

齊弩良一手點着煙,鍋邊開了一瓶啤酒。不怎麽吃菜,也不怎麽喝酒,只顧吸煙和給蔣彧煮菜夾菜。

這孩子吃飯還是狼吞虎咽,然而被這着急塞進去的食物和營養也能眼見成效。眼看他就跟雨後的春筍一樣快速拔高,短短兩三年,已經沒有了童稚的外貌,是個風度翩翩的少年了。

而齊弩良就像個勤勞認真的莊稼漢,此時就像看着一地作物在自己的呵護下茁壯成長,有種發自內心的喜悅和驕傲,畢竟不是每個農民伯伯都能把莊稼給種好。

“天冷了,以後早上我開車送你吧。”

蔣彧滿嘴的肉,只顧搖頭。

“這個天早上騎車多冷。”

“還好,我穿得多。”蔣彧咽下嘴裏的食物,面露難色,“你開車送,同學和老師看到了不好。”就現在這樣,學校都在傳各種閑話,還有人來問他,廣場那邊那家洗腳城是不是他哥開的。

齊弩良想想也對,也不再勉強,又問:“星期三下午能請個假不?”

“請假幹什麽?”

“你想想,這周三,什麽日子?”

蔣彧皺眉想了想,仍然搖搖頭。

“你的生日啊,傻小子。”齊弩良笑着薅了一把他的頭發,“到時帶你去買衣服,吃好吃的。”

“好,我可以請假。”

去年孩子13歲的生日原本訂好了蛋糕,卻沒想到出了那樣一場意外,生日沒過成不說,還過了一段糟糕透頂的日子。今年時來運轉,總算是大不同,齊弩良打定主意,一定得把過去的都補上。

所以那天擺在蔣彧面前的是一個三層的大蛋糕。吃完午飯和蛋糕,他倆把商業一條街轉了個遍,買的新衣服堆滿了車子的後排座。傍晚回到家裏,齊弩良拿出他特意給蔣彧準備的生日禮物——一個用彩紙抱起來,還紮了花的小禮盒。

“猜猜,是什麽?”

“手機。”

“……這麽快就猜到了?”

蔣彧抿着嘴角笑:“前幾天你問同學都有沒有手機,我就知道你要給我買手機。”

“跟你玩這游戲可真沒意思。”齊弩良遞出去又收回來,鄭重道,“給你買手機可不是給你帶去學校玩的,是讓你帶在身上,有事咱倆好聯系。”

蔣彧點點頭。

齊弩良這才放心交給他:“不用我教你怎麽用吧,平時你用我手機比我用得還順溜。”

“嗯。”

“那拆開看看,喜不喜歡。”

一部最新款的諾基亞音樂手機,帶拍照功能。

“喜,喜歡……”可能因為激動,這兩字突然在喉嚨裏卡了一下,孩子正在變聲期,出聲破了音,蔣彧有點難為情,又輕聲說了一遍,“很喜歡,謝謝哥。”

說完又像是語言還不足以表達他的喜歡和開心,又站起來摟着男人的脖子,自然而然貼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毫無心理準備的齊弩良被這口親得愣了愣,擡手蹭了蹭臉膛上的口水。

繼而心裏像是有一汪溫水淌過,像是被小狗舔了手指,小貓蹭了面頰,從裏到外都熨帖緩和了。一向笨嘴拙舌的男人,卻也能找出兩個字才形容他此時的感受,原來幸福就是這樣的。

蔣彧幾下拆開包裝盒便開了機,突然把攝像頭對着齊弩良。

齊弩良不擅長面對攝像頭,只顧伸手擋臉:“幹什麽?”

“我試試照相功能。”

“你照其他的,別照我。”話是這麽說,他還是把手拿來了,正視着鏡頭。

“咔嚓”一聲,一張臉留在了屏幕裏,蔣彧拿給他看:“挺好的。”

他卻不大好意思:“好了好了,你自個玩吧,我去洗澡了。”

齊弩良走開後,蔣彧又擺弄幾下,便把齊弩良的照片設置成了屏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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