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自責

KTV裏,一屋子全是男人。他們抱着話筒鬼哭狼嚎一陣,也自覺無趣,不多會兒就不再唱了,只剩陪齊弩良劃拳喝酒的吆喝聲。

以往小年輕們最喜歡來着地兒過過夜生活,但自從齊弩良來了後,這地方也變得十分無趣,因為他不讓點陪酒和陪唱。聽着隔壁女人柔美甜蜜的歌聲,這邊一個個的甚是難耐,然而又礙于齊弩良的面子,不敢有二話。

大家都想不明白,齊弩良和他們同樣二三十歲正當年,怎麽就能一點不近女色。不僅花錢的女人不讓,連手底下看到他自己送上門去的女人,也都被趕了出來。

這時包房門推開,探進來一張陌生的小臉,人笑嘻嘻走了進來。

“原來你們在這兒,讓我好找。”

齊弩良也擡頭看了眼晚來的人,挺白淨的小夥兒,就是看起來有點太年輕了,而且這人他也沒見過。

時常有手下人的小弟也跟來一塊兒玩,混頓酒喝什麽的,齊弩良倒是不太在意這些,讓人給他也騰個位置。

挪來挪去,齊弩良身邊挪開一個空位,男孩直接到他身側坐下。

小武給他遞了一杯酒:“來這麽晚,敬齊哥一杯。”

男孩倒是很懂事,接過酒便舉到自己面前:“我叫高飛,齊哥就叫我小飛吧。第一次和齊哥喝酒,我敬你。”說完便仰起細長的脖子,一飲而盡。

齊弩良看他還挺懂事,也一口氣把杯裏的酒喝幹了:“你多大?”

小飛勾起嘴角一笑:“19歲,放心吧,已經成年啦。”

齊弩良看了他一眼,點了個頭。他不覺得小小年紀就開始混社會是件好事,但他也知道好逸惡勞想輕松點賺錢是人的本性,另外,其實大家都沒什麽好的選擇。

新來的小飛也加入陣營,劃拳正好四人對四人。

齊弩良不喜歡那些花哨的玩法,就覺得這種傳統的方式很有氛圍,能激起人拼酒的欲望。

卻沒想到,這小飛劃拳的水平實在有限,拳拳劃輸,局局喝酒,沒多一會兒就喝得臉色潮紅,直言喝不下了。

但在大哥面前,怎麽能讓他蒙混過關。

小飛可憐兮兮地求饒:“真喝不下了,可不可以換個別的懲罰方式?”

“齊哥,你想怎麽懲罰他?”

齊弩良也有些喝高了,頂着一個暈乎乎的腦袋,搖了搖。

“我跳個舞,可以嗎?”

“誰他媽要看男的跳舞。”

“我也可以學女的跳舞哦。”他輕快地眨着眼睛,上翹的眼睫有一絲輕佻的味道。

這個提議,大家頓時來了勁兒。

“行,那你先跳一個,跳得真像的話就放過你,要是不像,酒還是得喝。是吧,齊哥?”

小飛真就站起來,挪到了前邊的空地。他脫掉身上的外套,把裏邊的T恤撩起來,用衣擺打了個結,露出一截女人一樣的細腰。

“給我來點音樂和燈光。”

激烈的舞曲響起,頭頂上旋轉燈帶起五彩的光,快速從每個人臉上掃過,最後落到小飛站的位置,他就跟着音樂扭起了腰肢。

男孩的腰身竟和女人一樣柔軟,其他人看呆了一秒,但立馬吹着口哨吆喝起來。

小飛唇角含笑,眼波一次次飛向坐在中間的齊弩良。他轉過身,開始對着衆人扭屁股,越來越快,電臀一樣抖動。

一堆男人眼裏,這動作獵奇和惡搞的意味大過了性感,但并不減少他們的興致,反而把這無聊的酒局推向了高潮。

就在其他人笑鬧一團,快要樂瘋了時,音樂突然停止了,跟着閃爍的彩燈也關了。衆人一愣,包括正跳得熱火朝天的小飛。

齊弩良站起來,看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只說:“別跳了,過來喝酒,再輸拳我幫你喝。”

短暫的尴尬從小飛臉上消失,他高興地兩步跳回人堆,重新再挨着齊弩良的位置坐下,湊近他的耳朵:“謝謝齊哥。”

劃拳繼續,規則很簡單,就是A組的每個人挨着和B組的每個人劃,輸了就自己喝,贏了就對方喝。再次輪到小飛那四個回合時,他只贏了一次,跟着三滿杯啤酒放到了他跟前。

齊弩良二話不說,便端起一杯一飲而盡。

小飛卻快他一步,把剩下兩杯端起來,跪在沙發上:“齊哥,讓你一個人喝我有點過意不去,畢竟是我輸的,所以我喂你吧。”

不等齊弩良反應,酒杯已經湊到了他唇上。他腦子暈乎乎的,懶得再擡手,順勢就張開了嘴,咕嚕咕嚕又灌下兩杯。

喝完罰酒,他想說接着再來時,突然小飛騎到他腿上,按着他的肩膀,跟着兩片溫熱的唇貼到他嘴上。

齊弩良腦子一白,不光是他,在場其他人也驚呆了。

但僅僅片刻,齊弩良立馬反應過來這小子是在做什麽,突然暴起,連腿上的人一并摔在沙發上,狠狠掐住他的脖子,并舉起拳頭。

在“裏邊”的時候,他就知道一些犯人會雞奸其他相對弱小者,也有一些為了抒發欲望而合奸的。他也被同監的犯人觊觎過,但那小子被他揍得鼻子粉碎性骨折外加腦震蕩,為此他在“小黑屋”裏關了一星期。

“你他媽找死。”

眼看拳頭就要砸到男孩臉上,小武趕緊上去抱住他的胳膊:“齊哥,別,小飛沒有惡意。”又叫其他人,“快幫忙,拉開齊哥。”

小飛已經滿臉憋成了醬色,張着嘴卻發不出聲音,雙手死命地摳着齊弩良捏得他窒息的手。

衆人才反應過來,合力把兩人拆開了。

男孩從沙發滾到地上,跪在桌子前,捂着脖子劇烈咳嗽,鼻涕眼淚淌了一臉。

齊弩良站在一旁,黑雲壓頂。

小武趕緊擰了瓶水遞給小飛:“喝點水。”

小飛推開水瓶,爬起來踉跄跑去包房的衛生間,跟着就聽見了排山倒海的嘔吐聲。

齊弩良這時已經明白過來了,看他出來玩從不要女人陪,是對他産生了某些誤解。他看着小武:“你安排的?”

鄧江華跟着生氣:“小武,你啥意思?看不起齊哥?”

“我沒這個意思。我是看齊哥對女人沒興趣,我以為……”

“所以你就往我身邊塞男人?”齊弩良皺着眉,面黑如碳。

小武慌張不已:“不不不,不是這樣的。小飛聽我說你都不和女的接觸,以為自己有機會,讓我帶他來試試。他是那個,他見過你,說很喜歡你,我才……”

鄧江華打斷他:“你少他媽自以為是了。”

“我現在就告訴你,我對男的沒興趣。”他眼角的餘光瞥到剛從廁所出來的小飛,“剛剛代他喝酒也只是看他年紀小,覺得你們合夥欺負他不好,沒有別的意思。

“另外,我跟什麽女人接觸是我的私事,不需要你們操心。如果覺得我玩女人,你們就能跟着像以前那樣,那就錯了。有女朋友的,好好對自個女朋友,沒有的,正經找一個,誰他媽再一天到晚花天酒地,都跟我小心着點。

“今晚散了吧。”看着角落裏有些瑟縮的小飛,齊弩良點了一個兄弟,“你,帶他去醫院挂個急診,看看脖子。”

人都散了,齊弩良的氣也消了,說到底只是個不大不小的誤會。随着那口氣消,酒勁兒上頭,他整個人都萎靡下去。

鄧江華扶着他:“齊哥,你喝多了,我先送你。”說着從他身上掏了車鑰匙,把人放進車的副駕駛。

已經是初夏時節,但小城的夜晚總是靜僻的。車子駛過啤酒燒烤一條街,周圍便冷清下來,只有夜風寂寂。

沒了其他人,鄧江華邊開車,邊忍不住勸道:“老大,你最近 是不是有啥心事,我看你這幾個月都像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我嘛,也沒啥本事,但跟你這麽久,聽你說一說還是可以的。比起悶在心頭,說出來總會好一些,我就是擔心你……”說了半天也沒動靜,鄧江華一轉頭,發現人歪在椅子上,閉着眼,好似睡死了過去。

鄧江華嘆了口氣。

回到日化廠,他熄了油門,戳戳齊弩良:“齊哥,到了。”

齊弩良皺着眉,半天才撐開眼皮,伸手按了按太陽穴:“怎麽把我送這兒了?”

“你說回家,我以為你是想回這邊。”

“這時間回去打擾孩子休息。”

“那我再把你送回洗腳城?”

“不用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鄧江華開門下車,又不放心地叮囑:“大哥,你醉成這樣可不能自個開車回城裏,有事給我打電話。”

齊弩良不耐煩點頭,又揮手讓鄧江華快走。

這段時間,他大多時候住在洗腳城。洗腳城是做的正經生意,到了夜裏,客人和工作人員全都下班回家,有的是空房間。他随便開一間,就在平日客人躺着按腳的床上睡一晚。

他還是很難面對蔣彧,每次看見他,初見時男孩的模樣便浮現在他眼前。髒兮兮的瘦小子,還有那種怯懦的眼神和呆滞的神情,像一條饑寒交迫的流浪狗,像一只不受人待見的老鼠。

若是當初他不犯下那樣的錯誤,孩子本不該遭受這些,不會淪落成這樣。愧疚和自責幾乎快把他給壓垮了,逃避也不能讓他好受幾分。

他抽了根煙,香煙的味道湧進喉嚨裏,分外苦澀。他看了眼四樓的窗戶,黑洞洞的。他曾以為那裏是他的歸宿,此時卻覺得自己根本不配,他憑什麽要求那孩子給他一個歸宿?

若是蔣彧知道這一切,知道自己遭受的一切苦難,都是因為齊弩良這個罪魁禍首,該怎樣恨他?而他又怎麽承受得起那份憎恨?

隔壁一樓榮八妹家的燈還亮着,齊弩良拉開車門,跌跌撞撞朝她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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