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乖,別哭

“你怎麽跑這兒來了?”

“華哥帶我來的。”

齊弩良的轉向鄧江華,表情難看:“誰讓你帶他來這兒的?”

“他非要我帶他來找你。”

“他讓你幹啥你就幹啥, 以後你跟着他混。”

鄧江華:“……”

“是我讓他帶我過來的。”蔣彧打了個圓場。

經理和他老婆那熟悉的場面并沒有發生,蔣彧平靜地朝齊弩良走過去,對領班欠身微笑:“阿姨,麻煩你坐過去一點,謝謝。”

領班雖是領班,實際年紀也才二十出頭,被比她還高半個頭的男孩喊阿姨,臉上有些挂不住,趕緊挪開了。

“過來也不提前打個電話。”齊弩良把腳從茶幾上拿下來,穿上外套,“有啥事?”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了?”

“我哪是這意思……”

又輪到齊弩良出牌了。原本牌就差,不知道怎麽打,再加上蔣彧坐在他身邊,這會兒更發起愁來。

“齊哥,快點嘛,随便出兩張。”

“着什麽急。”齊弩良眉頭越皺越緊。

蔣彧手指伸過來,從那一把牌裏抽了兩張牌打出去,沒想到對家竟然要不起。跟着稀裏嘩啦,蔣彧幾下幫他把牌出完了。

齊弩良詫異,這小子什麽時候學會玩牌的,還玩挺好。

一局結束,手下人洗牌,齊弩良卻揮手:“不玩了,你們都幹自己的去吧。”轉頭看着剛給他捏肩的女孩,“你也去忙你的。”

“齊哥,不給大家介紹下?”

“介紹個屁,趕緊滾蛋。”

齊弩良站起來,把人都轟走了,順帶也讓他們把撲克牌和房間裏亂糟糟的快餐盒一并收走。

蔣彧環視一周,一眼瞥見靠牆放的單人鐵杆床,和床上裹成一團的棉被。

齊弩良拉開牆角的冰箱,從裏邊拿出兩罐可樂,遞了一罐給蔣彧:“今天不上學?”

“今天星期天。”

“作業寫完了?”

“昨天就寫完了。”

“嗯。”齊弩良喝了一口可樂,“有什麽你可以給我打電話,你不該來這種地方的。”

“不是打了麽,你也不回來。”

蔣彧看着齊弩良,少年執拗又單純的目光,盡管那眼光裏沒有埋怨,也讓他很有些羞愧。

“哥,今天是你二十七歲生日。”

“是嗎?”齊弩良撓撓頭,“我都忘了……對了,你吃飯沒?”

“沒有,我在家做了飯,本來打算等你回來一塊兒吃的。”

蔣彧語氣淡淡的,沒有絲毫不開心或責備的意思,這反而讓齊弩良十分內疚。

“要不叫上你那些哥們一起到外面吃?多點人給你慶生,比只有我倆更熱鬧。”蔣彧建議。

齊弩良想了一陣:“你都做了飯,就回家裏吃吧。”

他找鄧江華拿車鑰匙,順便責備他帶蔣彧來至少也該先打個電話。讓小孩看到一幫人聚在一起打牌,要是孩子以後學壞了,第一個不放過他。

鄧江華有苦說不出,只能腹诽,那小子玩牌比你玩得溜,要壞早壞了。

見齊弩良身後沒跟人,蔣彧故作詫異:“不叫華哥他們?”

“不叫,家裏裝不下這麽些人。還有,華什麽哥,他又不是你哥,別跟這麽些人套近乎。”

蔣彧悶頭琢磨半晌,清脆地喊一聲:“哥!”

“怎麽?”

“沒什麽,随便叫叫。”

說完便沖齊弩良粲然一笑,笑得他莫名其妙。

坐上車,齊弩良問:“電腦看了嗎?喜不喜歡?”

“看了,喜歡。”

“半期考第一,問你要什麽也不說。我去市裏,看人家那些中學生學習都要用電腦,就給你也買了一臺。用它好好學習,放假才能玩游戲。”

“知道了。”

齊弩良欲言又止,只伸手摸了摸蔣彧的頭。

他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常常會想,要是蔣彧是他親弟就好了。真正的親人,也沒有過去那些恩怨情仇,不用擔心事情萬一有敗露的一天,也不必去想自己這麽在乎的人,有一天會把他當仇人。

回到家已經下午了,飯菜重新熱了一輪端上桌。一起端上來的還有一個漂亮的生日蛋糕,上面裱着“生日快樂”。

蔣彧拿來碗筷:“哥,你想先吃飯,還是先吃蛋糕?”

齊弩良看着這一桌豐盛的飯菜和蛋糕,一時間喉頭有些發哽。從來沒有誰給他過過生日,小時候沒有,長大了更沒有,這是第一次。

見他不說話,蔣彧又問:“要不我們先點蠟燭?”說着他已經把“2”和“7”的蠟燭插到蛋糕裱字兩邊,“然後許個願?”

“哄小孩才幹這些。”

齊弩良想去把蠟燭拿下來,但被擋開手:“都買回來了,別浪費,快許一個。”

蔣彧催促他,并把手伸進他衣兜,掏他的打火機點蠟燭。手裏只是一個最普通的塑料火機,不是齊弩良常用那個。

“哥,你的打火機呢?”見齊弩良有些茫然,他提示道,“就那個銀白色的,上面有龍紋那個。”

“……丢了。”齊弩良突然想起那個火機的去處,莫名有點心虛,撇開眼睛,“不知道丢哪兒去了。”

“是嗎?丢得正好。”蔣彧說着話,回了房間。

等他出來,齊弩良已經吹滅蠟燭,把蛋糕切好了,也不知道有沒有順便許個願。

他把一個盒子遞給齊弩良:“哥,二十七歲生日快樂!。”

齊弩良放下蛋糕切刀,在衣服上擦擦手汗,接過來:“什麽東西?”

“打開看看。”

他拆開盒子,裏邊正好是一個打火機。也是Zippo的,但是磨砂的黑漆色,除了角落小小的商标,就是正面有個燙金的“七”字,看起來精巧而高檔,比他之前那個更好些。

見齊弩良拿在手上翻來覆去地看,蔣彧問他:“喜歡嗎?”

“誰給你錢買這個?”

“你給的啊。”

齊弩良擡眼瞅着蔣彧,沒好氣地:“我給你錢不是讓你幹這個的,是讓你自己在學校裏吃飽吃好,自己缺什麽買什麽。”說着又從兜裏掏錢給他,“身上還有錢嗎?”

“還有。”

“有也先拿着。”

齊弩良吃了兩夾菜,有股糊味兒,擡眼看蔣彧,發現他也直皺眉。

“那個有點燒糊了,吃這個。”蔣彧把他面前那盤雞翅挪開,重新挪了一盤肉絲去填上,“這個沒糊。”

“你自己做的?”

“是啊,做了一上午。”

齊弩良低頭沉默片刻,把那盤雞翅換回來了:“外面叫點吃的就好了,沒錢跟我說,費這個事兒。”

兩人默默吃了一會兒,蔣彧突然放下筷子,望着齊弩良,抿了抿嘴角,像是費了很大力氣才問出來:“哥,你是不是找對象了?”

齊弩良擡起頭,嘴裏還塞着一個雞翅,表情茫然。

“是剛才坐你旁邊給你捏肩的阿姨嗎?她挺漂亮的,就是太瘦了,皮膚也有點黑,個子也有點矮,跟你走在一塊兒可能不太搭……”

齊弩良眼睛突然瞪大,把啃了一半的雞翅吐出來,趕緊分辯:“淨胡說些什麽,誰跟你說她是我對象,鄧江華?”

蔣彧沒說是不是,只說:“她幫你捏肩啊,看得出來她很喜歡你吧。”

“你看出個屁。”齊弩良扭扭脖子,這會兒還僵着,不過比起早上那會兒已經好很多了。

“昨晚睡落枕了,早上脖子直不起來,領班推拿的手藝好,專門讓她過來捏的,要不然現在都還直不起來。”

聽到這番解釋,蔣彧不僅不信,還一副推心置腹的真誠樣子:“哥,沒事的,這些你可以跟我說,我能理解的。你今年都二十七了,別人這年紀都結婚生子,你卻因為我還是單身。”

蔣彧低眉垂目,萬分傷感的模樣:“其實我都不要緊。我可以搬出去住校。我們學校住宿費也便宜,十六人的高低床房間,只要五百塊就能住一學期。再自己買個熱得快,冬天洗澡的問題也解決了。雖然晚上會熄燈,但廁所前面的路燈會一直亮着,我可以去那兒看書。

“這個房子不大,住你們一家也将就夠。等我考上高中住校,就一個月回來一次,也不會打擾你們……”

聽蔣彧越說越離譜,齊弩良一把按下筷子,生氣道:“說什麽屁話呢,你哪只眼睛看見我要結婚?別說了行不行?”

蔣彧眨眨眼:“沒有嗎?”

“沒有,別一天東想西想瞎琢磨,把你精力都放學習上。”齊弩良眉頭狠皺着,他幾乎沒有和這孩子起過急,但今天卻憋不住不生氣。

“那你為什麽躲着我?總是不回家?”說着蔣彧嘴角顫了顫,一副委屈又可憐的樣子,“哥,你是讨厭我了嗎?

“是嫌我學習不夠努力,還是別的?你有什麽不滿意,告訴我行嗎?不要讓我每天回家都一個人,我不想自己一個人……”

本來委屈只是演給齊弩良看的,誰知道說着說着真的委屈起來了,一行眼淚順着眼角淌到了下巴尖,跟着鼻頭和眼睛都紅了。

齊弩良只知道早兩年孩子還小的時候,哭起來梨花帶雨,要多可憐有多可憐,卻沒想到他都這麽大了,還能說着話就突然哭起來。

少年的眼淚比孩童多了隐忍和矜持,也更有分量,一顆顆直直砸進齊弩良心裏,砸得他胸口痛。

不僅痛,還慌,他手忙腳亂地解釋:“你胡說些什麽,我幹啥要讨厭你?讨厭你,我給你買什麽電腦,都叫你別瞎想了。”

“你為什麽不回來住?”

“我,我……那不是忙的。”

“忙着打牌和讓人按肩膀……”蔣彧雙手捂臉,眼淚越淌越多,吸鼻子的聲兒也越來越大。

齊弩良簡直快瘋了,趕緊挪到蔣彧身邊:“行,行,以後我都回來住,好了好了……”

他拉開蔣彧捂臉的手,看到他那張哭臉,心裏泛出一陣又一陣的酸澀悲傷。

他耷拉着眉毛,拿紙巾給蔣彧擦臉,難過地勸慰他:“哥沒有讨厭你,這段時間不回來是我自己的原因,和你沒有關系。你很好,我一直跟別人說你是我的驕傲……”

蔣彧伸手摟住齊弩良的肩膀,把臉埋在他的肩上,抽噎着:“……我不喜歡一個人……”

齊弩良摟着他的後背拍了拍:“是我不好,對不起,我以後都回來。”

他應該想到的,當年那些一個人流浪的時光給這孩子造成多大的陰影。如今蔣彧能依靠的只有他,而他卻只顧着自己的感受,一味逃避,沒想過這孩子一個人承受着這樣的孤獨折磨。

齊弩良摟着蔣彧的背左右晃了晃,輕聲安慰道:“我保證以後每天都回來。”

“乖,別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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