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噩夢
教室裏白熾燈亮得晃眼,講臺上的數學老師唾沫橫飛地評講剛月考完的試卷,強調一些重點和考點。
無論重點還是考點,都已經是翻來覆去炒的冷鍋飯,所以只有一部分學生在聽講,另一部分已經聽飽了的,埋着頭做其他科目的作業。
蔣彧在這兩者之外,他既沒有聽講,也沒有寫作業,只撐着頭發呆,在想張小強,以及他說的那句話。
怎麽可能,那混蛋怎麽可能會喜歡他?再說他們都是男生,男生怎麽喜歡男生,他瘋了嗎?
起初蔣彧只覺得張小強是故意惡心人,所以給了他一拳。但過了一陣,稍微冷靜下來,他又想起對方那時候的神态表情。若說是真的惡作劇,那張小強的表演未免太逼真,真得不像他那種蠢貨能做得出來的事。
回過神來,已經過去了兩節課。蔣彧驚覺自己竟在張小強這貨身上浪費了那麽些時間,趕緊打住,但緊趕慢趕,作業還沒寫完。
下課鈴聲響,蔣彧抓起書包跑出教學樓,才發現外面下起了凍雨。他頂着書包跑出校門,正要去坐最後一班到日化廠的公交車,就看到齊弩良的車停在校門。
蔣彧拉開車門,坐上副駕駛:“哥,你怎麽來了?”
“我看在下雨,你又沒拿傘。”齊弩良從操作臺上拎了一個塑料袋給他,“趕緊吃,一會兒冷了。”
蔣彧拆開塑料袋,紙包裏的餅子還熱乎着,散發着麥香。揭開塑料碗的蓋子,羊肉湯混合着小蔥、香菜和辣椒油的香味兒撲面而來。
齊弩良發動車子,他也發動了筷子。
咬一口餅,再塞滿嘴的羊肉羊雜碎,大嚼一陣,又猛喝一口熱湯,蔣彧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好香啊,給你也喝口。”
齊弩良側開臉:“你吃,我開車呢,不方便。”
“吃口餅,這餅又軟又香,很好吃。”蔣彧送到他嘴邊。
齊弩良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就他手,咬了一口。
蔣彧吃飽喝足,舒服地靠在座椅上,這是難得的放松時刻。
但這樣的時刻也不是每天都有,雖然不知道齊弩良到底在做些什麽,他這一兩年來工作越來越忙,而且沒有固定時間,并沒有那麽多空閑每天都來接他放學。
他偏頭看齊弩良的側臉。二十七八的男人,不光年齡,還有社會經驗都讓他成熟了許多,連輪廓都變得深刻了起來。蔣彧突然偏過身體,越過中間的換擋杆,靠在他的肩上。
“咋了?”
蔣彧額頭頂在他肩頭蹭了蹭:“沒什麽,有點累。”
“那你一會兒回家就早點睡。”齊弩良斜着看了一眼靠在他身上孩子,知道他在撒嬌,也不戳穿。
想起早兩年才見面的時候,這孩子一本正經像個小大人,別說像其他小孩一樣撒嬌了,連多讓他開口說兩句話都費勁。反倒是這越長大,越顯出一些小孩才有的粘人任性來。
想他小時候大概也沒有太多被人寵愛的機會,所以哪怕這小子已經快一米八的個頭了,只要他黏上來,齊弩良也只能接着。
蔣彧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倚在齊弩良身上,閉着眼睛,語氣平淡地問:“除了我媽媽,你喜歡過其他人嗎?”
一聽這話,齊弩良大驚失色,沒忍住踩了半腳剎車,成功将蔣彧從他肩上給颠下來了。
“別胡說。”
蔣彧歪頭看他:“你自己說的,有次我問你喜歡什麽樣的女人,你說我媽這樣的。”
隐約記得是有這樣一回事,但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姚慧蘭所遭遇的一切,也就沒有考慮到自己說這種話,聽在做兒子的蔣彧耳朵裏又是什麽感受。齊弩良恨不得給自己一嘴巴。
“就算你不說我也猜到了。”
齊弩良對他媽媽的那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在意,随着他漸漸長大,也逐漸明白了那是種什麽樣的感情。
齊弩良語氣突然變得嚴肅,他解釋:“蔣彧,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對你媽媽從來沒有非分之想。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和她,一直都像親人一樣相處,就和我們現在一樣。”他不希望蔣彧誤會他和其他來找姚慧蘭的男人一樣。
“你心裏是喜歡她的,是嗎?”
齊弩良沒說話,算是默認。
“所以喜歡一個人會尊重她,會像親人一樣愛護她。可我媽已經去世這麽多年了,你就沒有喜歡過別人?”
“別說這個了,好麽。”齊弩良的神情變得痛苦。
蔣彧适時閉了嘴,沒再追問下去。
過了一陣,等齊弩良咽下突然提起姚慧蘭翻湧的傷感後,才問:“蔣彧,你是不是有喜歡的女同學了?”
女同學?他們班現在有多少個女同學他都不知道,除了座位周圍的“近鄰”,其他好些人的名字都還對不上。但他沒說話,他等着聽齊弩良說什麽。
“你這個年紀有喜歡的女孩也正常。但我還是要說你,還有半年就中考了,別在這種時候分了心,更別讓人家女孩分了心,喜歡一個人,要多為對方考慮。
“就算忍不住,也等中考結束。到時候女孩不願意,你也不要糾纏強迫人家,聽見沒?別學那些小流氓的花招。”
小流氓的花招,是指張小強那樣的?
不知怎麽,突然又想到張小強,這讓蔣彧有些煩。
按理說他早該對別人的示好和表白免疫了。收過那麽多情書和禮物,他早就習慣面對別人的喜歡波瀾不驚。卻獨獨對張小強這麽在意,除了他們曾經多年的仇怨讓他格外不适外,主要還是因為他是個男的。
從沒聽說男的會喜歡男的,張小強一定是瘋了,簡直腦子出了問題。
回到家,齊弩良讓蔣彧先去洗漱。
蔣彧卻把書包扔沙發上,從裏邊抽出一張試卷:“你先去,我還有點作業沒寫。”
齊弩良點點頭,站在沙發旁,和往常一樣,開始脫衣服。
蔣彧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羽絨服外套、厚襯衫、緊身背心,直到露出紋身的手臂、光裸的身體,跟着他解開了皮帶,拉下拉鏈……
蔣彧沒由來地一陣心緊,跟着熱度漫上了臉。
齊弩良漫不經心地瞅了他一眼:“時間不早了,還有作業就趕緊寫,別耽誤睡覺。”
“我知道……”他答應着,有些慌亂地轉回頭,掩飾心虛一樣沒話找話,“哥,你把衣服都脫了,不冷嗎。”
“洗澡不脫衣服怎麽洗?說什麽蠢話。”
脫下的衣服在沙發靠背上扔了一堆,齊弩良穿着內褲去了衛生間。
水流的聲音響起,蔣彧滿腦子都亂糟糟的。還好今天的試卷不難,不用太花心思。而那些沒有用在習題上的心思,都游離着、飄散着,越來越遠,越來越抽象,變成某些懵懂的思緒。
很快齊弩良就洗完了,他腰間圍着浴巾,回了蔣彧的房間。現在蔣彧住他媽媽生前住的主卧,齊弩良住他的房間。再出來時,人已經換好了睡衣。
他把暖氣燈拎到蔣彧腳下,又給他煮了杯牛奶。見蔣彧還在寫作業,也沒有開電視,拿過一本借來的武俠小說,窩在沙發上翻看起來。
下着冷雨的冬夜,兩人安靜地呆在一起,互不打擾。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可是今天不知道為什麽,齊弩良翻書的聲音、他呼吸的節奏、他剛洗完澡清新的味道……但成了幹擾源,讓蔣彧的心無法靜下來。
他合上了卷子,一股腦塞進書包。今天實在沒有學習的心情,剩下的只有明天去學校趁早自習再趕。
齊弩良也合上書:“寫完了?”
“嗯。”
“寫完了就快去洗漱休息吧,已經很晚了。”
“恩。”蔣彧不看他,飛快收拾好書包。
“把牛奶喝了。”
“燙,洗完我再喝。”
“那你待會兒自個洗杯子哦。”
他就要走,齊弩良突然站起來一把抓過他,意味深長地瞅了他一眼,然後慢慢湊近,直到鼻尖埋進他的頭發裏。
蔣彧身體一僵,跟着心口緊縮,瞬間起了渾身雞皮疙瘩。他不知道齊弩良要做什麽,但這突然的動作,讓他大腦空白,連呼吸都忘記了。
聲音從他頭頂傳來:“你小子,啥時候偷偷去吃火鍋了?怪不得一路我都聞到這味兒,還以為是車裏的。”
他擡眼,看見對方一臉戲谑的神情。
齊弩良看他的臉也愣了愣,伸手摸他的額頭,有些着急:“是不是感冒了,這麽燙?”
“沒有。”蔣彧一把揮開他的手,鑽進衛生間,關上了門。
齊弩良有些莫名其妙,他在不高興麽?
明明一路都挺高興的,怎麽突然就生氣了?難道是一個人偷偷吃火鍋被逮住,面子上過不去,故意用生氣來掩飾心虛
這小崽子。
這晚蔣彧做了一宿的夢。
夢境紛雜混亂,一些情景還未結束,另一些毫不相幹的又橫岔進來,像一部低劣錯亂的電影。
他夢見了很多人,有張小強,有榮八妹,有齊弩良,還有他媽媽。這些人輪番擔任某個片段的主角,快速輪換交錯,直到夢境的色調變灰,人物的表情變冷,氣氛逐漸變得恐懼。
他夢見自己變得很小,舉起手才能擰到門把手。他把母親的房門推開了一條縫,他從那縫隙裏看見母親側躺在床上,手腳垂在床邊,像獵人槍下的母鹿。
而“獵人”正在她身上,蹂躏她、撕裂她,像要将她開膛破肚,擺上席桌。
門外的他害怕極了,恐懼像氣體逐漸充滿他的內心,把他漲成一只易碎的氣球,他用手緊緊捂住嘴。
“獵人”突然直起身,脫了衣服,露出兩條布滿花紋的手臂。
“啪!”氣球破了。
蔣彧渾身冷汗醒過來,恍惚幾秒後,只有夢境裏那些沒能喊出來的聲音震他喉嚨發痛。
原來是夢。
他呼吸漸漸平息,解脫一樣重新閉上眼,感覺身上濕津津的,褲裆也濕津津的……他又猛地睜開眼。
作者有話說:
孩子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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