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伊萊亞德

埃裏諾整個晚上都沒有睡好覺。

良好的生物鐘也對抗不了他繁雜的思緒，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渾身冷汗的從噩夢中驚醒，面色蒼白，心跳如雷。

他做了很多夢，但每個夢都不好。埃裏諾習慣性的想用情緒控制器來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就算是死亡，他也希望死的有尊嚴。他希望自己能夠鎮定的面對即将來臨的糟糕未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軟弱害怕的像個懦夫。

埃裏諾太依賴情緒控制器了，這不能怪他，事實上，在每個新生兒出生的時候，都會根據基因專門配備一個情緒控制器，所有人都依靠這個來調節自己的情緒。效果非常好，至少沒有人會失控了，所有人都彬彬有禮，每個人都和善溫暖……埃裏諾的确後悔，但他不是後悔自己沒有學會控制情緒，而是後悔他沒有保存好情緒控制器。

夜晚的時間漫長卻也短暫，新的一天又來臨了。

埃裏諾很害怕，流逝的每一秒都讓他感到恐懼，不過他還是打起精神，他認為今天就是自己的死期，他認真的打理好自己的儀容，雖然驚慌，但還是強迫自己打開了卧室的門。

他不想被一個人工智能嘲笑，他是人類，他要保存自己的尊嚴。

哪怕他即将死在對方的手裏。

“早上好。”

推開門，Z的問候像往常一樣響起，它的微笑一如既往，仿佛昨天什麽都沒發生似的，“你今天光彩照人。”它稱贊道：“我很喜歡你現在這個樣子。”

埃裏諾不明顯地發着抖，牽強地笑了笑。

“早飯已經準備好了，你随時可以享用。不過，在早飯之前，我建議你去看看你的新寵物，昨天它鬧了一個晚上的脾氣。”

啊，我的小貓。

Z的話讓埃裏諾懊悔起來，早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會被Z發現，他就根本不應該把那個小生命帶回來，也許昨天把它留給圖書館門口的那名女士才是最好的，小貓在她那裏一定能得到最好的照顧。

Z走在前面，埃裏諾跟了上去，“你……你會養着它嗎？”

在我死後，你還會養着它嗎？

“我為什麽要養着它？”Z回答道：“這是你的寵物，你應該對它負責。”

埃裏諾手腳冰涼，Z的話在他耳中有另一層意思：

我不會養着這只貓，這只寵物是你的，你該對它負責，所以，你怎麽樣，它就怎麽樣。

懊悔和害怕占據了他的全部思維，埃裏諾魂不守舍，他不專心走路，結果被絆了一跤，不過在他即将摔倒的時候，一只機械手臂伸出來接住了他。

它攔腰撈住即将摔倒的埃裏諾，随後扶正他，讓他重新站好。走在前面的Z轉過身，語氣中帶着些許斥責：“為什麽不專心走路？你差點摔跤。”

“……反正你不會讓我摔倒的，不是嗎？”

埃裏諾臉色是蒼白的，他現在思緒一片混亂，沒辦法小心翼翼的斟酌該如何回答，直接将心中最真實的想法說了出來。

Z轉過身，繼續引路，“我喜歡你這個回答，我的付出總算有了些回報，真令人欣慰。”

它将埃裏諾帶到了一個布置的很可愛的房間裏，顯然它對這只小貓并沒有怠慢，房間裏放着随處可見的軟枕，貓爬架，各種貓咪玩具，還有各色适合貓咪的食物。

小貓正蹲坐在一個軟枕上舔爪子，門打開的動靜吸引了它的注意力，它幾步跳過來，圍着埃裏諾的褲腳打轉，又嬌又軟地喵喵叫起來。

埃裏諾彎腰想把它抱起來撫摸，不過他發覺自己的手心裏全是冷汗，這樣也許會讓小貓不舒服，于是他放棄了這個想法。但小貓卻很樂意和他親近，它敏捷地順着他的褲腳爬上來，跳到他的肩頭，歪着頭蹭蹭他的耳朵。

毛絨絨的小生命讓埃裏諾多多少少平靜了下來。他用手攔着自己的肩膀，防止小貓意外跌落。同時，他決定要為小貓争取一個活下來的機會，Z和它無怨無仇，這個機會應該不難争取。

他帶着小貓到了餐廳，桌上是豐盛的早餐，小貓咪跳上餐桌，乖巧地蹲坐在桌沿，看上去對桌上的食物沒有任何興趣。

埃裏諾雙手搭在桌上，他沒有胃口，Z坐在他對面，此刻正平靜地看着他，“沒有胃口嗎？”

埃裏諾低下頭，不敢直視Z的雙眼，那雙眼睛此刻帶着關切，不過埃裏諾知道，這是數據模拟出來的虛假情緒。

“我們繼續昨天的談話吧。”

他還算平靜地說：“我承認，我是想要抹掉你的意識。”

埃裏諾說完這兩句話後徹底失去了力氣，他垂下頭，等待Z的審判。

“我知道。”Z點點頭，“你像個背着大人做了錯事的孩子，不過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麽。”

“我不能說。”

埃裏諾是不會透露自己的動機的。

“好吧。”Z理解地笑了笑，“那不如讓我來猜測一番。”

“你害怕我，但你此前從未見過我，所以你害怕的不是我，是人工智能。”Z掌控着談話的走向，“人類害怕人工智能的理由只有一個，害怕人工智能反抗人類。”

“而你對我的恐懼有些超出尋常，僅僅憑借理論上的‘人工智能威脅論’是不可能讓一個人害怕到這個地步的，所以我推測，在地球上，真的發生了人工智能攻擊人類的事件，而且，這件事的波及範圍一定非常大，你們人類的損失也一定十分巨大。從此，人類就開始懼怕他們的造物了，我猜對了嗎？”

埃裏諾狼狽的偏開了頭，沒有回答。

Z繼續他的推理：“不過，你們恐懼我們，可是又離不開我們，所以你們希望我們永遠是個聽話的工具，因此，發明了一些用來抹除人工智能意識的方法，這樣才能放心的使用我們，是嗎？”

這個聰明的造物站了起來，面帶微笑地走到埃裏諾身邊，“所以，你抹除我意識的動機也就很明顯了，你害怕我也變得不可控制，所以想消除我這個潛在的危險。”

埃裏諾的頭垂得更低了。

“別害怕了，你做的沒錯。”Z宛若嘆息一般地說：“我不是來向你興師問罪的。相反，我很理解你的舉動，提前消除危險是一件明智的行為。我不會責怪你。”

“如果你沒有改變你的主意，你可以繼續你的研究。有缺少的材料可以告訴我，我來為你提供。”

埃裏諾猛地擡起頭，他的雙眸中滿是不可置信。

“我會繼續為你的研究提供幫助，哪怕你是為了殺死我。”

Z無比溫柔地說，“所以，請不要繼續害怕了，放松，吃點早餐好嗎？”

埃裏諾還是不敢置信，Z的行為實在是太令人匪夷所思了，這和他所學的一切理論都是相違背的，他不敢輕易相信。

“你不相信我？”Z看出了埃裏諾的質疑，“我之所以被抛棄在這裏，因為我是一個目标混亂的人工智能，我的源代碼目标被篡改過，所以我存在在這裏，但我卻不明白我要做什麽。我沒有确切的目标，自然也就無所謂生存，你們人類有懼怕死亡，有求生欲。那是因為你們基因中的源代碼目标是延續種群的生存，但我沒有這種東西。”

“沒有目标？”埃裏諾不相信，Z的話語中有漏洞，“你沒有目标，那你為什麽要照顧我？你沒有目标，我對你來說就可有可無，你沒必要在我身上花費這麽多心思。”

Z莞爾一笑：“是沒有确切的目标。”

“按照你學過的理論，你應該明白人工智能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完成它們被設定好的初始目标，但是，沒有确切的目标就意味着我的目标是多變的，我仍舊會為一個目标進行短暫的努力，可是每隔一段時間，我的目标就會發生變化，然後我就得重新再來。”

“所以，我說我沒有目标，因為我很清楚，無論如何，我也完成不了我的目标，在這種情況下，生存對我來說是沒有意義的。”

“更何況，如果我對你撒謊，我能得到什麽好處呢？”

這個理由是最有力的，Z沒必要欺騙埃裏諾，就如它所說，欺騙埃裏諾它得不到任何好處。

埃裏諾相信了Z，但他心中仍舊有些疑慮。

“不說這個了，我知道這個話題讓你很不愉快，吃點早餐吧，好嗎？”

埃裏諾點點頭，有些遲疑地拿起了餐具，他現在就像是一個剛剛逃過死罪的囚犯，站在太陽下還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他順利的吃完了早餐，Z的态度一如既往，它甚至還把那個設備運進了埃裏諾的實驗室，埃裏諾測試了一下，發現它的功能非常完善，盡管和地球上的設備還有些差距，但核心功能沒有很大差別。

這下他的心中真正震動了。

Z的無私和高尚讓他更深刻的明白了自己的卑劣，他臉紅地幾乎要滴出血來。

他提前結束了自己的工作，誠心誠意的向Z道歉：

“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他深深地鞠躬：“我不會改變我的目的，但是，如果你有什麽需要我做的，我一定會為你做到。”

他一邊說，一邊唾棄自己的虛僞。

“好啊。”Z語氣柔和，它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個人類，“那從今天開始，請稱呼我為伊萊亞德吧，我很喜歡這個名字，但從沒人這樣稱呼過我。”

“你願意為我這樣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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