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你愛她嗎？”

當埃裏諾再一次醒來的時候, 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淡淡的面包甜香彌漫在空氣中，埃裏諾眨了眨眼睛, 有些意外。

這裏非常安靜，埃裏諾往床外看去, 這是一間普通的卧室, 木質的窗微微開着，碎花窗簾輕輕飄動着，窗臺上放着一盆埃裏諾叫不出名字的花。其它的家具也大多是木質的，透着一絲粗糙，床邊的小桌子上鋪着蕾絲花邊的桌布, 上面放着一個茶壺和一個茶杯。

和凱萊絲諾家的奢華不同，它不奢華，普普通通，但卻有一種溫馨的感覺。

這是哪兒？有人救了我？

埃裏諾想起自己在暈過去之前見到的那個姑娘，她似乎有些眼熟，但埃裏諾想不起來自己曾經在哪裏見過她。

他嘗試着坐起來，這很容易, 不是什麽難事。他現在感覺精力充沛，渾身上下沒有難受的地方。埃裏諾掀開被子下床, 察覺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換了，他身上穿着一套對他來說有點大的棉質睡衣。

床邊的地上放着一雙室內拖鞋，埃裏諾穿上它, 小心地走向門邊，擰開了門把手。

随着門的開啓，一絲陽光也照射了進來，金色而柔和的光線, 昭示着現在的時間已經是将近傍晚了。

“嘿，可愛的小貓咪，你總是不理我，嗯？”

一位女士背對着埃裏諾逗弄着艾維拉，艾維拉對她手上拿着的零食不為所動，坐在小矮桌上安安靜靜地舔着自己的毛發。金色的陽光灑在他們身上。這時，一陣說說笑笑的聲音由遠及近，那是一對男女的聲音，他們高興地談論着些什麽，很快，他們從一個拐角處走進了埃裏諾眼前的這間客廳。

原本正在逗弄貓咪的女士站了起來，向進來的那位男士迎去，她給了他一個擁抱，親了親他的兩邊臉頰，高高興興地說：“我親愛的比爾，歡迎回來。”

随後，她又親了親和那位被她稱呼為“比爾”的那位男士一起回來的年輕姑娘，“我親愛的小妹妹，也歡迎你回家。”

“親愛的瑪佩爾！你真是太好了！”

他們三人互相擁抱着，親親熱熱地說着話，場面看上去溫馨極了，埃裏諾站在門邊，感到有些進退兩難，他不想打擾他們，但是又很想知道自己在哪兒。

直到有人發現了他，那個剛剛回來的年輕姑娘瞧見了站在門邊的埃裏諾，她高興地大喊了一聲：“小凱萊絲諾先生，你醒了！”

接下來就是一陣親切的，讓埃裏諾感到手足無措的忙亂，有人給他披上了一張毛毯，讓他到正在燃燒的壁爐邊坐下，艾維拉也跳上了他的膝頭，一邊蹭着他的手一邊喵喵叫。

埃裏諾也弄清楚了這些幫助者的身份，他們是曾經在凱萊絲諾家族當過仆人的比爾和愛麗莎，自從那次愛麗莎遭遇過那場可怕的意外之後，他們便離開了凱萊絲諾家，比爾和愛麗莎用積攢下來的存款和埃裏諾給他們的資助，在這個小鎮子裏開了一家面包店，由于愛麗莎做面包的手藝不錯，他們的面包店生意很好。

而另外那個叫做瑪佩爾的女士則是比爾的新婚妻子，他們一起組成了一個溫馨的家庭。

“其實我們之前有過一面之緣。”瑪佩爾笑着說：“你還記得你曾經去過一家圖書館嗎？那時我還幫你看顧過這只小家夥呢。”

她伸手逗弄着艾維拉，但是艾維拉一直不為所動。

埃裏諾坐在爐火旁邊，跳躍的火光将他蒼白的膚色映照的幾乎透明，埃裏諾長長的黑發披散在肩頭，漆黑順滑，和他潔白的膚色形成了極其強烈的對比。他的長相非常好看，從頭發絲到腳尖都透出一股養尊處優的氣息。在愛麗莎看來，埃裏諾就像個誤入凡間的天使。

比爾很感激埃裏諾當時救下愛麗莎的舉動和他當時留下的支票，他深知，沒有埃裏諾當時的善舉，他們不可能過上現在這樣的幸福生活，因此，他把埃裏諾當成他的救命恩人。愛麗莎也是如此，至于瑪佩爾，她同樣感激埃裏諾幫助自己丈夫的行為，不過，她更愛埃裏諾帶來的那只可愛的小貓咪。

他們三人圍着埃裏諾，對他噓寒問暖，好像他是個剛剛受了傷害的孩子。瑪佩爾給埃裏諾端來一杯香濃的茶，愛麗莎給埃裏諾拿來她精心烤制的面包，比爾則坐在埃裏諾身邊陪他說話，他們都非常希望能夠讓埃裏諾高興，三雙眼睛定在這個漂亮的年輕人身上，讓他有些受寵若驚，不知所措。

晚餐非常豐盛，他們将埃裏諾讓到主位，并且，他們還很貼心的為他準備了素食，因為他們知道埃裏諾是一個素食主義者。

“小凱萊絲諾先生。”比爾對埃裏諾的态度還是很尊敬，“您這段時間去哪裏了呢？老爺和凱萊絲諾先生都很擔心您。”

埃裏諾當初沒留下任何話就走了，連一封信也沒有留，凱萊絲諾家族的人确實很擔心，但是沒到大張旗鼓到處尋找的地步。

因為克萊恩認為埃裏諾是由于一時氣憤而離家出走的（克萊恩認為埃裏諾是因為愛麗莎的事而生氣，但他真的不是故意的）等氣消了就會回來的。

畢竟凱萊絲諾家族不是什麽小家族，這是一個有權有勢，十分富有的家族，不出意外，埃裏諾将來會是這個家族的繼承人。所以他不可能不回來。

——克萊恩就是一個鮮明的例子，盡管他離家出走了很久，但最終還不是回去了？

因此，克萊恩和安德魯一致認為這是年輕人的怄氣之舉，擔心，但不是特別擔心。

“我不想回去了。”埃裏諾含混地說，他垂着頭，盡量避免被他們看出自己在撒謊：“我不習慣，他們，他們讓我覺得難受。”

“像那種大家族，家裏的龌龊事都是成打成打的，不适應也很正常。”

瑪佩爾接話道，“我聽比爾說了，您不是從小在那個家裏長大的。”

她臉上帶着微笑，“誰想來點玉米汁？”

他們都沒有提到愛麗莎那場遭遇，比爾從未向瑪佩爾提過這件事，埃裏諾就更不會說了。他們一起度過了愉快的晚餐時間，晚餐後，比爾一家人習慣聚在起居室裏消磨睡前時光。他認認真真地看着報紙，瑪佩爾和愛麗莎則拿起了針線，開始做手工活。

埃裏諾坐在一張沙發上，他的旁邊就是正在看報紙的比爾，比爾将報紙分給了他，但是他沒有專心看，那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小字看久了讓他眼睛酸澀。所以他只大略讀了幾個标題，大部分都是些名人轶事，埃裏諾對這些名人都一無所知，對他們的趣事當然也就不感興趣了。

屋裏用來照明的是煤油燈，燈光昏黃暗淡，和基地中的明亮柔和完全不同。當埃裏諾擡頭觀察其他人的時候，發現他們都在專心做着自己的事。比爾看報紙看得聚精會神，愛麗莎和瑪佩爾對待自己手上的針線也非常專心。昏黃的燈光灑在他們的身上，莫名的讓埃裏諾覺得無比溫馨。

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大家待在一塊兒，各做各的事，互不打擾，也不說話。卻并不顯得尴尬和疏離，就連剛剛來到的埃裏諾也被這股融洽的氣氛包圍起來。一種奇怪的感覺從他的心底升起，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曾經和祖母待在一起的時光。

眼前的一切是多麽的奇怪啊！一位古代時期的紳士，看着老舊的報紙。兩位古代時期的淑女，正埋頭于手工活兒。這場景看上去就像是一幅油畫，但是現在，埃裏諾也身處其中，而如果仔細探究，他才是最奇怪的那個，穿着不屬于他的衣服和鞋子，坐在這間他從未來過，且與主人并不怎麽熟識的房屋裏，手上還拿着一份報紙。

很快，瑪佩爾的工作似乎告一段落了，她放下了手上的針線，站了起來。

她的動作像是一個訊號，緊接着，愛麗莎也放下自己手上的針線，比爾從報紙裏擡起頭來。瑪佩爾向前走了兩步，起居室的中央有一架鋼琴，她輕輕理了理自己的裙擺，在鋼琴前坐下。

瑪佩爾的雙手開始在鋼琴上跳動起來，流暢的音樂傾瀉而出。随即，愛麗莎開始唱歌，她唱的是一支歡快的民間小調，埃裏諾沒有聽過。比爾此刻已經把手上的報紙放下了，他往後一仰，舒舒服服地靠着沙發的背，欣賞起來。

“半年前，我做夢都沒想到我會這樣幸福。”他低聲對埃裏諾說：“您看，一個家庭最需要的角色就是溫柔能幹的主婦，我能和親愛的瑪佩爾結婚，這真是主的恩賜。”

“你為什麽和瑪佩爾結婚呢？”這個話題讓埃裏諾有興趣，他詢問道：“你愛她嗎？”

“那是當然。”比爾說，他的嘴角邊還挂着一抹幸福的微笑，眼神也不離開坐在鋼琴前的瑪佩爾，“婚姻是神聖的，我不愛瑪佩爾，怎麽可能和她結婚呢？婚姻正是愛的結合啊！”

“那如果你有一天不再愛她了怎麽辦？”埃裏諾問出了他最疑惑的問題，“一個人真的能愛另一個人一生的時間嗎？”

聽到這個問題，比爾收回了自己看向瑪佩爾的目光，轉而注視着埃裏諾，這個他印象中尊貴的少爺現在正坐在他旁邊，手上還攥着報紙，翠綠色的眼睛正認認真真地看着他，像是期待他給一個回答。

比爾比他年長許多，自認自己有資格回答這個問題，“當然是不能的。”

他的口吻變得鄭重了很多，“您知道嗎，當我見到瑪佩爾第一眼的時候，我并沒有愛上她。我和愛麗莎初來乍到，對什麽都不熟悉，可是瑪佩爾卻非常熱心的幫助我們，在相處中，我漸漸愛上了她。”

埃裏諾聚精會神地聽着，這是他從未聽過的。

“但是，愛情通常是一種很脆弱的關系，也許有些羅曼蒂克小說裏，愛情是偉大的，不過就我個人而言，我認為愛情不是很牢靠。在我決定向她求婚前，我認真的思考了很多事。我是在确定我能為瑪佩爾負起責任後才向她求婚的。”

“我現在愛着瑪佩爾，是愛情的愛。這股激情終究會消退的，不過它并不是消失了，它是轉變成了更可靠的存在，它會變成親情。我和瑪佩爾依然互相愛着，但是那時候我們彼此之間已經不僅僅是愛情的關系，還有親情的關系。”

“她是最适合我的妻子，我愛她，雖然愛的性質會發生變化，但我仍舊愛她。這就是婚姻，婚姻不僅僅是愛情，它還能讓兩個沒有血緣關系的人成為親人。婚姻是一份責任。”

埃裏諾沒有聽明白，他有些茫然地看着比爾。比爾對婚姻的解釋和伊萊亞德……Z對婚姻的解釋完全不同，在伊萊亞德的口中，婚姻是冷冰冰的利益算計。但是在比爾口中，婚姻仿佛變成了一種非常美好的東西。

他們的解釋都很有道理，這就讓埃裏諾更加分不清誰對誰錯了。

“您還是太年輕了。”比爾今年已經三十多歲，在他看來，埃裏諾的确還處于冒冒失失的年輕人範疇，“等您到了我這個歲數，您自然就會明白了。”

“是嗎？”

這個說法很新鮮，埃裏諾花了一點時間，決定相信比爾的話。

Z已經用事實證明了它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騙子，埃裏諾犯不着再去相信它。更何況，它又不是人，也沒結過婚，而比爾已經結婚了，所以比爾的答案才是正确的。

盡管比爾給的答案埃裏諾并不是很懂，但他還是選擇去相信。

這是一個幸福和諧的家庭夜晚，瑪佩爾彈鋼琴，愛麗莎唱歌。到了後來，比爾也被兩位姑娘拉到起居室中央表演了一個節目，他的節目是為女士們将報紙上最有趣的新聞念出來，他一邊念，一邊做些怪相，她們二位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還爆發出一場大笑。

埃裏諾也沒能逃過，愛麗莎現在已經完全從之前的驚慌失措中恢複過來了，這個漂亮的小姑娘拉着埃裏諾，央求他也表演一個，只是埃裏諾沒有什麽才藝，他猶豫了一會，最後選擇朗誦一首詩，他會背的詩歌很多，所以這對他來說不難。

他挑了一首他喜歡的朗誦了出來，由于心情愉快，還加上了表情和動作，結果收獲了熱烈的掌聲，他高高興興的回到了自己座位上，低頭瞧見了自己腳上的拖鞋。

突然，他臉紅起來，以前上臺朗誦時，他都穿着得體的正裝，但是剛才，他穿着睡衣和拖鞋，看上去一定可笑極了。他一邊想象着自己剛才的樣子，一邊忍不住笑了出來。

應該是很尴尬的場面，但是他現在卻并不覺得有什麽，這真令人感到驚奇，不是嗎？

當時針指到九的時候，比爾家的入睡時間便到了，兩位姑娘去燒水，比爾則幫她們将熱水提到各自的房間裏，埃裏諾也為比爾分擔了一些。洗漱完畢後，他們就互道晚安，回到各自的房間去了。

埃裏諾的房間就是今天他醒過來的那一間，這原本是準備給客人的，現在剛好分給了埃裏諾。

他坐在床沿，回想起剛才的情景，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艾維拉跳上了他的床，正在被子上踩來踩去，埃裏諾抱起它，“親愛的，我覺得我們度過了美好的一天。”

說完，他将艾維拉放下，準備入睡了。

但是，在入睡前，他看見了床頭櫃上放着的一個東西。

那是Z給他戴上的吊墜，被比爾他們取下來了，放在床頭櫃上。

埃裏諾打開吊墜的翻蓋，看着裏面那張合影，Z的樣貌當然是俊美絕倫，沒有一絲瑕疵，埃裏諾站在它身邊，雖然比不上它，但也相當好看。這張相片的構圖十分完美，客觀的來說，這是一張很不錯的相片。

埃裏諾盯着它看了一會，心中那股被欺騙的反感頓時翻湧起來，他重重地合上了翻蓋，下了床走到窗邊，狠狠地把這個吊墜扔了出去。

“見鬼去吧，該死的人工智能。”

窗外，柔和的月光灑向大地，那枚吊墜此刻已經不知所蹤，埃裏諾盯着窗外看了好一會，最終冷哼一聲，把窗關上了。

艾維拉蹲坐在床上，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随後，它輕輕“喵”了一聲，跳到埃裏諾的枕邊，挨着他睡了。

作者有話要說：  【收藏品7：一罐裝着水母的裝飾瓶】

這個透明的小罐子裏裝了許多水母，水母并不大，每只約莫只有五毫米左右長度，它們像星沙一樣被裝進這個罐子裏，擺在嘉德博士的辦公桌上。他每當工作累了便會抽空看它幾眼，借此放松，他似乎是很喜歡這裝飾物，天天都要親手擦拭，不許其他人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