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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時間的跪,顧栓子兩條腿都腫脹了,只是穿的褲子寬,沒有人發覺。
被林真按那一下,他疼得幾乎喊出聲音,但死死咬牙忍住了。
他望着父親娶的這個繼夫郎,想到他以前天天在父親面前說自己的壞話,還趁父親不在的時候暗戳戳地對自己甩白眼,話也不說地端着飯吃,吃完繼續跪着燒紙錢。
第二天一過,就是正席,也是顧大棺材在家裏停的最後一天,過了今晚就要擡到山上去。
按照習俗,一大早村子裏的人幾乎全來了,擡桌子拉板凳,擇菜做飯,而到了下午顧家為數不多的親戚便來吃酒席了。
周濤和馬氏兩口子還和那天一樣,領着披麻戴孝的兒女來給顧大磕頭,送了五十文錢,還有顧大在鎮上結交的一些朋友也來了,也是送個二三十文的。
熱鬧喧天的席面和冷冷清清的停着棺材的堂屋形成鮮明的對比,林真揉了揉小腿,快了,這事明天就結了。
林真剛按照規矩把周濤和馬氏帶來的香燭紙錢接了,門口又響起噼裏啪啦的鞭炮聲。
不過裏面還摻雜着好像是受潮了的鞭炮的聲音,屁響屁響的。
林真還以為是那些小孩撿鞭炮炸着玩兒,哪想到下一秒兩幫子人擠着進來,院內原本吃席的村裏人一看,目光一下子落到林真臉上。
林真看向那兩幫人,只見左邊是一對高矮相差懸殊的老者和老妪,老者還好,那老妪眼角眉梢裏都是刻薄和算計,一看就是個狠角色。
兩人身後還跟着兩個中年男人和幾個小年輕,被拉着的小孩指着旁邊席上的飯菜,哭喊着跺腳:“奶奶我要吃肉,我要吃肉啊啊啊啊啊!!!”
老妪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你以為這是你自己家裏,想吃什麽都有。”
“想要吃肉,找你大伯娘去。”
說着把哭鬧着的孩子往前面一推,推往林真的方向。
那孩子目标明确,跑到林真面前拽着他的手:“我要吃肉,我奶奶說你要給我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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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真眉頭一挑,望着寂靜下來的周邊,揪着那孩子也不知道是抓過什麽的髒呼呼的手:“乖孩子,你這句大伯娘我可承受不起,我嫁進來以後我丈夫就跟我說,他沒有爹娘,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顧栓子那小崽子林真還能有幾分心疼,這種被家裏人教壞了的他才沒什麽愛護的心思。
沒得到自己想要東西的八九歲的孩子兇得很,對林真又是拳頭又是腳,把他腿上踹得全是泥腳印。
林真捏着他的手腕一個反剪,就像沒聽到他嘴裏什麽我叫我奶奶砍死你,小娼婦小爛貨的髒得不行的話,把人扭到老妪和老者的面前:“大爺大娘,自己家的孩子還是要看好,別看見誰都亂認親戚,今天是這兒人多,要是被人用顆糖用塊頭哄了去就不好了。”
老妪這邊的人面色鐵青。
三十來歲的婦人把孩子抱着,氣紅了臉道:“瞧瞧,大家瞧瞧,這就是我大哥娶的哥兒,自家人來了不客客氣氣地迎接不說,對着個孩子也不依不饒的,你也不怕我大哥在下面閉不上眼睛!”
林真眨了眨眼睛:“這位大姐,這兒哪是你大哥啊?”
婦人氣憤地指着堂屋裏停着的棺材:“顧大就是我大哥,你也就仗着他現在收拾不了你才猖狂,要是我大哥還在——”
“要是他還在,早就一斧子一個叫你們躺在這兒!”
“你個潑皮小爛貨!”老妪氣得眼珠子都紅了,手指指向林真,旁邊的老者和顧家的兩兄弟也恨不得沖過來扇他。
林真直直地看着這個生了顧大的老婦:“擔待不起擔待不起,只不過說了點大實話而已。”
顧大當年過的是什麽日子,村子裏長了眼睛的都知道,四五歲就拿着一把比自己高的鋤頭跟着下地,腰上的鐮刀從來沒有一刻的空閑,累得要死要活回去還沒有一口飯吃,餓得直哭顧老婦和顧老漢也沒有看一眼問一句。
還是那時候的老村長看不下去呵斥了好幾次,顧大才混着野果吃撿了一條命。
等他稍微長大一點,就被顧老婦謊報年齡,趁着農活空閑的時候帶去鎮上的泥瓦匠家做活,每天背幾十背的黃泥土,和一堆堆的料子,兩只肩膀上從來沒有一寸好肉。
那時候,顧大才九歲,只是人長得高大,看起來十三四歲。
而跟他相反的則是家裏的兩個弟弟,被顧老婦當剛出殼兒的小雞仔一樣護在家裏,天晴怕曬,下雨怕淋,明明只比顧大小一歲兩歲,卻連鋤頭都扛不起來,水田也不敢下,整天纏着顧老婦要吃這樣要吃那樣。
所以,在去山上砍柴,差點摔死在山崖下的那天,顧大提着手裏的棍子把家裏砸得稀巴爛,住到了山崖下面。
一二十年,顧大從來沒有回去過一次,顧家也從來不上他的門。
前些日子他們沒來林真還以為這事兒就這麽過了,沒想到還是低估了這家人。
顧老婦擡着下巴趾高氣揚:“你有什麽在我面前吆五喝六的,給我滾到一邊去!”
“我不是哪起子人,我是顧大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房裏人,這屋子是我丈夫的,這塊地是我丈夫的,倒是你,又沒人請沒人問的,沖進我家裏就叫人滾,修養怕是吃到狗肚子裏去了。”
顧老婦眼睛一鼓:“我來我兒子家關你什麽事!”
林真看着她們一家,為顧大有一點點心酸:“你兒子?”
顧老婦挺着腰:“老娘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他,村子裏誰沒看見誰不知道,你既然是他娶回來的,按規矩也要叫我一聲婆母。”
他們一家人的德行就像她說的,沒人不知道,除了顧大,家裏兩個年輕男人撚輕怕重,整天這裏走走那裏站站,但凡傳出聲響就是罵女兒罵媳婦。
也因為不做事,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導致顧老婦走到哪裏吃到哪裏,手裏還要包一點,誰看到都厭煩。
要不是想着有錢的顧大,大家早就揪着他們的小辮子狠狠作弄幾次。
可是就像顧老婦說的,顧大始終是她生的,就算顧大多年不回去,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孝道大于天,沒人敢越過去。
“既然你這麽說,那我也有件事要告訴大家,”林真環視了一圈周圍的人,道,“我家那口子跟我說過一件事,當年他淨身出戶住到山崖下面一段時間以後,去找過你們一家,跟你們簽了一張斷絕關系的證明是不是?”
顧老婦記不清了,但是顧老爺子記得,他皺了皺眉。
林真看他的神情,望着他道:“看來顧老爺子還記得。”
林真大聲道:“那張紙上寫着,顧大不要顧家一根針一粒米,從此跟顧家再無瓜葛。”
“而他做活多年的九兩八錢銀子,全給了你們兩老口,就當是把你們之間的血脈關系買斷,從此你們兩老口不要他養不要他埋。”
林真聲音不小,在場的人全都聽見了,一瞬間都看向顧家兩口子和他們身後的顧二和顧三,以及兩人的媳婦兒女。
太狠了。
簡直太狠了。
那時候顧大才多少歲,十四歲多一點十五歲不到,從家裏出來的時候正是莊稼收成的季節,但是顧家兩口子還是讓他光溜溜地從家裏出來了。
都說虎毒不食子,這兩口子是根本沒把顧大這條命放在眼裏過。
周圍人的議論聲越來越大,特別是那些也被家中長輩苛待的,更是感同身受。
“沒臉沒皮,當年幹出斷絕關系到事,現在又來假惺惺裝好人。”
“是仗着顧大死了沒人敢治他們吧。”
“我要是他們就把頭泡到尿桶裏浸死算了丢人現眼。”
也有那些自己就有些偏心的老人,雖然覺得顧家兩口子做得過份了一點,但是爹娘畢竟是爹娘,哪能真的被一張紙就斷了。
顧老婦今天來的目的他們自己知道,眼看着形勢不對勁,自己也想起那張當時想也不想就按了手印的紙,一屁股坐到地上,張着嘴號啕大哭:“我這是作了什麽孽啊,兒子年紀輕輕就去了,想來看一眼還要被攔在這裏跟審犯人一樣。”
“兒啊,你回來看看娘啊,你是娘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娘哪能不疼啊。”
不得不說,她一個快五十歲,但是看起來還要大十歲到人坐在地上哭天抹地的樣子确實挺唬人的,至少林真聽到好幾個跟她年齡差不多人在說什麽讓林真別做得過火,應該全了這份母子情的。
林真覺得好笑,母子情?他要是真讓顧家人去給顧大磕頭,顧大才是真的死都死不安寧了。
他穿着麻衣,脊背挺直:“顧大娘顧大爺在我這兒哭也沒用,你們可以不認那張紙上寫的東西,官府認就行,大不了明兒這棺材不擡了,先去找大老爺斷斷理。”
他這話一說徹底炸了鍋,跪在顧大棺材前邊的顧栓子炮彈一樣沖過來,林真一把把他抱起來,跟他兇狠的眼睛對上。
“他是我爹。”顧栓子聲音沙啞,要不是手腳被他死死抓着,肯定全往他身上招呼了。
林真垂眼望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不想耽擱你爹的事,但叫他們在這兒鬧,你爹才是真的不能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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