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1)

吃完飯,林真讓林父還有林阿爹他們去睡,留下林小幺幫自己收拾東西,他指着兩間屋子旁邊的小木屋對顧栓子道:“家裏窄,那間屋子你林大舅和林二舅帶着舅母住裏邊,這邊屋子裏頭住你外公和林阿婆,中間住我和你四舅他們幾個哥兒和女孩子,外邊就是這兒,所以你可能要住到那裏去。”

“那是我來之後你林大舅林二舅起的小木屋,裏面除了堆些雜物,平日裏也不放什麽東西。”

小木屋是今年新起的,用的木料也是新木料,看起來比林家住了幾十年的老屋子要好,就是有點窄小。

顧栓子望着那棟小木屋,點了點頭。

得了他的首肯,林真和林小幺去收拾,把裏面的雜物歸整一下,能堆得下的堆一點,堆不下的放到吃飯的這塊地方,然後用該木屋剩的木板搭了一張床,鋪上今年新做的棉被和棉絮。

林小幺拍了拍柔軟的床,在上面坐了一下:“這裏真好,我都想住這裏了……”

“哥,我可不是說跟你一起睡不好啊,就是——”

“我知道,你是個大孩子了,也想有自己的地方了,”林真把套好枕套的荞麥殼枕頭放到床頭,“等過了今年,看阿父和阿爹是怎麽個想法,要不要把屋子擴建一下。”

一說到以後可能會有獨屬于自己的房間,林小幺滿臉的高興。

不過很快,他臉上的高興就收斂了不少,看了看坐在那邊屋子的顧栓子,小聲地道:“哥,那參片不便宜吧,你原本打算過完年就去鎮上買鋪子到,現在銀子肯定不夠了。”

跟着林真在鎮上做生意一年,林小幺長了不少見識,知道那包參片的價格肯定不低。

而林真前幾天才剛跟他說過,手裏的銀子已經差不多了,正好可以在乍子街上買一個小一鋪子。

連鋪子林真都去看過了,就等着過完年和主人家簽契約。

“我過兩天去鎮上問主人家能不能等幾個月再賣,左右那個鋪子面積小,除了咱們,估計也沒什麽做生意的會問。”也正因為面積小,才能九十多兩銀子拿下來,是林真早就看好的。

林小幺道:“也只能這樣了。”

兩兄弟都是不缺力氣的,沒一會兒就把屋子收拾得妥妥貼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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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真把顧栓子抱到小木屋的床上,對他道:“睡吧,明天你醒了支應一聲,我們去鎮上找周濤還有馬氏。”

顧栓子坐在床上,手悄悄揪着柔軟的被子,他仰頭望着林真,嘴巴微微張開卻說不出什麽話。

林真這幾天為他做的事他看在眼裏,哪怕他戒備心再強,也有幾分軟和,但是讓他叫林真阿爹他真的叫不出口。

好一會兒,他輕輕點了一下頭。

林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等顧栓子躺好,端着油燈離開。

第二天,林真睡了一個懶覺,直到快中午了才揉着酸疼得不得了的膀子和腰起來,出了門就看到林家一家人在火坑邊,氣氛有些怪怪的。

他望着坐在林阿爹身邊的顧栓子,知道怪異氣氛的來源了,自己打水洗臉洗手,用自己花了買的牙粉牙刷刷牙。

林大嫂自己也有孩子,但是顧栓子跟他們都不一樣,讓她不敢跟着說話不敢做其他的,看到林真在刷牙,就像屁股上有釘子一樣站起來道:“真哥兒,你吃面還是包子?”

自從有了幫林真做事的進項,家裏的夥食一天比一天好,早上有面條有包子饅頭,偶爾還能來點貓耳朵和煮雞蛋。

一年下來,家裏人的面色都紅潤起來了,原本瘦瘦的鐵蛋兒也變得胖乎乎的,抱到村子裏玩兒可招人喜歡。

畢竟這個年時就沒有不缺糧食的人家,不管大人還是小孩都有些面黃肌瘦,孩子胖說明什麽,說明那家人過得好,不缺吃!

林真回林大嫂:“給我煮碗面條,煎兩個雞蛋就成。”

“大嫂你們早上吃的什麽?”

林大嫂一聽說他要吃面條和煎蛋,二話不說燒水拿雞蛋:“我們也是吃的面條,放了油渣可香了。”

“收上來的雞蛋多,大嫂你給幾個小的一人煎一個。”最近林真開始琢磨其他的吃食來賣,首先就想到了現代各種各樣的小蛋糕,不僅顏值高,賣相還好,所以在村子裏收了差不多七八十個雞蛋,要不是去找顧栓子,現在已經開始實驗上了。

他自己是不會虧待自己的,雞蛋放那兒想吃就吃,連帶着也叫林阿爹他們也別客氣。

但是林家人不是那種貪小便宜的,除非林真做了盯着他們吃,否則絕對不動一個。

給幾個小的吃,已經是林真和林阿爹說了幾次才争取來的。

林大嫂點頭:“好,一人給一個。”

林真洗完臉刷完牙,捧起和自己臉差不多大的碗,把剛煮好的面條吹冷一點往嘴裏送。

因為舍得鹽和油,這碗面香噴噴的,綠幽幽的白菜秧和兩個煎得黃黃的雞蛋,每一嘴都是享受。

杏香春香槐香,還有林柱子他們也捧着碗在吃煎蛋,一個個跟小花貓一樣,臉上都是油。

顧栓子除外,他脾胃傷得厲害了,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防着拉肚子。

屋裏林真正吃得香,栅欄突然被拍得嘩啦啦響:“真哥兒在家嗎?”

林真麻溜得很,像風一樣站起來,端着碗就出了門,一看竟然是鄰居張嬸還有他身後的一個年輕男人,心頭動了一下。

張嬸看見林真在吃東西,道:“這個小夥子來我們村找你,正好問到我了,我帶他來。”

林真已經看到這個年輕男人了,正是自己在田灣村找的那個眼線,他笑着對張嬸道:“謝謝嬸子,進來坐會兒吃點東西吧,鍋裏還有煮好的面呢。”

張嬸搖手:“不了不了,屋頭的竈上還蒸着飯呢。”

“就是真哥兒,”張嬸臉上帶了些許讨好,“你家今年什麽時候堆肥啊,我叫我家裏人都來給你幫忙,順便跟着你學學,來年也好多收點糧食。”

林真道:“等天氣好一點就可以堆了,不然泥巴水分太多,篩起來麻煩。”

他對張嬸說:“咱們都是一個村的,也早就說好了不管是誰來學都一樣的教,嬸子不必這麽客氣。”

“不是客氣不是客氣,真哥兒你可是咱們村的大恩人呢,要不是你說的那個堆肥的法子,我們的盼頭也沒有那麽大,一畝地三百多斤糧食,要不是親眼所見誰都不敢相信呀。”

來給林真報信的年輕男人覺得自己肯定是聽錯了,什麽堆肥,什麽一畝地出三百多斤的糧食。

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年輕男人滿腦袋冒星星,連帶自己來的張嬸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還是林真連着叫了好幾聲才回過神了,迫不及待地問:“林哥兒,那堆肥是什麽神仙法術,真的能夠收那麽多糧食嗎?!”

已經經歷過村裏人對堆肥的狂熱情緒的林真知道他着急,指了指屋裏道:“進來說話。”

“……”年輕男人急啊,急得抓耳撓腮,但是方法在林真這裏,再急也沒用,只能乖乖地跟着林真進去。

林真三兩嘴把面吃完,擦了擦嘴:“有周濤和馬氏兩口子的消息了?”

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語的顧栓子刷地擡起頭,死死地盯着年輕男人。

年輕男人一下子就認出他,這不是周濤還有馬氏兩口子的侄兒嗎,那時候走到哪裏帶到哪裏,穿的是上好的棉布,吃的是鎮上才有的甜糕,怎麽跑到這裏來了,而且還這麽瘦。

年輕男人被顧栓子那個眼神吓得心裏頭抖了一下,對林真道:“我也是今兒早上才發現的,他們一家人不知道昨天晚上什麽時候回村的,我來的這會兒正裏裏外外地收拾屋子,好像聽到他們說要找什麽東西。”

“我忙着來找林哥兒你,沒聽真切。”

他一說林真約莫就明白了,那兩口子知道顧栓子不在,為了找顧栓子,從鎮上回村裏了,要是找不到,估計要跑去大田子村。

林真對年輕男人道:“勞煩你給我帶消息了,”他拿出承諾的一百文錢,“這是當初答應給你的,收着吧。”

從田灣村到鯉魚村距離不遠,但是為了一百文錢再跑十趟年輕男人也願意。

他拿着錢,支支吾吾地看着林真:“林哥兒,剛才那位嫂子說的堆肥,不知道要花多少銀子才能學……”

林真知道他肯定會問,道:“不要銀子,要的你們村有人想用這個法子,只管來學就行,不過有些話我要說在前頭,這堆肥雖然好,單獨也不能跟老天爺搶飯碗,要是因為天氣收成不好,你們都不能怪在我的頭上。”

“一定的一定的,鐵定不能怪你!”莊戶人家都不會拿糧食開玩笑,看張嬸的樣子,年輕男人就已經相信了這個法子一定是可行的。

他道:“那我馬上就回去跟村裏的人說!”

“等等,”林真叫住這個急性子的年輕男人,“我也要去你們村,一路吧。”

夜長夢多,既然那兩口子在,早點把事情了了。

林真轉頭看向林父林阿爹還有林大哥林二哥:“大哥二哥,你們跟我去田灣村一趟吧,栓子是我兒子,也是你們的外侄兒,理應給他讨個說法。”

林大哥林二哥已經從林阿爹那兒把顧栓子的情況了解了七八成,自然答應:“走,我倒要看看那個周濤的良心是被狗吃了不是。”

林大哥話一說完,林二哥接着道:“你和栓子兩人去我們還不放心,要是那周濤和馬氏抵死不認,打起架來怕是打不贏。”

林真看着人高馬大,比一般人高出大半個腦袋的林大哥和林二哥,安全感爆棚。

他挑了挑眉道:“咱們可不是去打架的,咱們是去講理的。”

“大哥,你把栓子背着,路上和二哥換着來,咱們這就走。”

林大哥馬上把顧栓子抱到背簍裏背着,“走。”

然後一轉頭就看到說去講理,不打架的自家弟弟拎起牆角的斧子,在手裏掂了掂。

林大哥有點懵,問林真:“真兒,你這幹啥呢,不是說……”

林真把斧子別到後腰上:“震場子用。”

林大哥林二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覺得他們兩個好像不去都可以。

——

幾個大男人趕路沒有慢的,差不多下午三點就到了田灣村。

村子裏就那麽點人,一看到年輕男人帶着幾個外面的人進來,不由得問:“小昌,這是你家親戚啊?”

年輕男人小昌道:“不是,這是鯉魚村的林哥兒,旁邊兩個是林哥兒的哥哥,他們來找周濤有點事。”

問話的人一聽說居然跟周濤家有關,本來帶着笑的臉上一下子就涼了,鼓着眼睛道:“他們這是又要來禍害誰了?”

“小昌你可不能跟着周濤家的學啊,一家子都不是玩意兒,也不怕天打五雷轟。”

“不是不是,大娘,他們是來找周濤家算賬的。”

“算賬的,”大娘看向林真,“你們也被周濤家坑了?”

“他家欠我很多銀子,我來要賬。”

大娘一看林大哥林二哥兩人又高又壯的身材,心裏就歡喜,啪地把門一關對林真道:“我給你們帶路!”

“你們可得好好治治他!特別是他家那個婆娘,仗着自己有銀子根本不管自家兩個小子有多壞,不僅逼死人家小娘子,連小娘子發母親也逼死了,反過來說是那個小娘子心術不正。”

“可憐見的,那個小娘子我們村子裏誰不知道,最是懂禮數的一個,長得又好又孝順,要不是被他家那短命兒逼死,說不定明年就要和人成親了,造孽哦。”

說着話,幾人就到了周濤家房子旁邊,林真一眼就看到青磚瓦房前面的院子裏有個十二三歲發少年,正拿着手裏的彈弓打樹上的鳥窩,原本嚴嚴實實的鳥窩被他打出一個個窟窿,羽毛都還沒長的雛鳥在裏頭發出驚叫,鳥媽媽驚懼地撲扇着翅膀不停地在鳥窩周圍飛。

而跟林真見過兩次的馬氏穿一件嫣紅的夾襖,青色下裙,臉上塗着厚重的白白的粉,正往袖子裏揣東西。

“玩玩玩,一天就知道玩,要不是你沒看好人,我和你爹哪裏會跑這一趟,還不給我進去換身衣服!”

“娘,”少年見終于打下一只鳥,聽着雛鳥摔在地上的聲音,撒嬌地拉着馬氏的袖子,“那怎麽能怪我,我還不是聽他說要帶我們去取銀子才信了他的話的嗎,再說了,要不是你們都忙着去搶銀票,他也不會跑得那麽快。”

“你個死孩子還學會頂嘴了!”顧栓子跑了,馬氏正心煩着呢,對着一向溺愛的兒子也沒多少耐心,抓着他的肩膀就是幾巴掌。

偏偏這個兒子早就被她寵成了天老大我老二的脾氣,被打了更不服氣,竟然一甩她的手,虎着臉吼了一句。

林真走出來,跟馬氏打招呼:“好久不見啊他舅母,沒想到你變了大模樣,要不是問了你們村裏的人,都不知道這是你了。”

馬氏一看到竟然是林真,心頭咯噔一下。

她看了看林真還有林大哥林二哥,臉上擠出笑來:“原來是栓子他娘,快進來坐。”

“怎麽想到來我這兒了?”

林真眼角餘光看了一下林二哥背上的背簍,明白馬氏這是沒發現顧栓子也來了呢,便也沒有說破,将計就計道:“這不是一年都沒見到栓子了,特地來看看他嗎?”

“栓子呢,怎麽沒看到他,是出去哪兒玩了?”林真一點也不客氣,走進屋裏就四處看,似乎真的在招顧栓子。

根本不知道顧栓子跑去哪兒了的馬氏哪能真的找個顧栓子出來,眼睛一轉道:“栓子他阿爹,你是不知道栓子那孩子有多難管,又調皮又惹事,最近不知道在哪兒染上了偷雞摸狗的毛病,被我說了幾句就跑出去了,現在都還沒回來呢。”

馬氏剛說完話,去村子裏的周濤就回來了,一看到林真,肩膀就縮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

馬氏連忙拉他過去,道:“栓子他阿爹來看栓子了,就是不知道栓子那孩子跑哪兒野去了。”

“都怪我,要是我好好管着栓子,不叫他偷村子裏的東西,他也不會跑出去。”

“怎麽樣,你有找到栓子嗎?”

邊說,馬氏邊悄悄掐了一把丈夫周濤。

周濤原本心跳得很快,被她一提點終于回過神,有些結巴地道:“沒,沒找到,問了好幾個人都說沒看到,不知道跑什麽地方去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完全低了下頭。

馬氏恨鐵不成鋼地在暗處狠狠瞪了一眼他,讓他進去拿椅子出來。

周濤巴不得離林真越遠越好,悶着頭進屋。

他剛才其實是去父母那裏了,離開村子去鎮上,馬氏說鎮上租的房子小,住不下那麽多人,所以讓父母繼續住在村裏。

他一去兩個老的就問顧栓子怎麽樣了,周濤現在最煩別人提到顧栓子,那就像是拿着一根刺在紮他,時時刻刻提醒他自己做了什麽,馬氏做了什麽。

每當這時,他就不住地想,顧栓子是妹妹的兒子,也是周家的人,就像馬氏說的,他帶來的銀子自然也是周家的。

要不是顧栓子想霸占着那筆銀子,馬氏也不會那樣對他。

對的,一定是這樣的,沒錯。

周濤一遍又一遍地想着,把下頭冒出來的想法蓋下去。

林真叫住他:“不用麻煩搬什麽椅子了,我本來就只是來看看栓子的,沒想到他到這兒竟然還會偷人東西了。”

馬氏恨不得立馬就把林真打發走,道:“栓子他阿爹你看,這栓子也沒在,要不你先回去,等栓子回來了我再帶着他去看你們。”

“不急,”林真好整以暇地掃了一眼這新蓋好的青磚瓦房,似笑非笑地望着馬氏還有周濤,“前些日子我就來找過你們,聽你們村裏人說你們一家子都去鎮上了,要不是今天趕得巧,估計連個人影都摸不到呢。”

“看來他舅舅舅母在鎮上發大財了,連青磚瓦房都起好了。”

“哎呦這……”馬氏心頭一咯噔,沒人比她更清楚這個瓦房是怎麽起起來的,雖然地基的自己家的,也只是在老房子的基礎上改建,但屋頂上鋪的每一片瓦,都是她從顧栓子身上摳出來的銀子買的。

而且這些日子在鎮上,她在暗處見過林真很多次,也幸好她在暗林真在明,才沒讓林真發現她。

她覺得林真怎麽這麽礙眼,顧栓子明明是她周家的了,還來這裏看什麽看。

馬氏扯了扯嘴角:“瞧着架子好看,其實也和以前的老房子差不多,哪裏比得上栓子他爹的大瓦房。”

“栓子阿爹天天住裏頭,應該很安逸吧,可真是有福氣。”

突然,馬氏話還沒說完,她最小的那個兒子沖出來,沖着林真還有林大哥林二哥吐了一口唾沫,上竄下跳地道:“那不是栓子的房子,那是我家的房子!我娘說了,過幾天就要搬去新房子裏面!”

!!!

馬氏肝膽俱裂,一巴掌扇在這兔崽子臉上:“亂說什麽話,大人說話哪有你們小孩子插嘴的份兒,滾一邊去!”

她讪讪地看向林真:“這孩子發燒了,腦袋都燒糊塗了,在說糊塗話呢。”

林真剛才還帶着笑的臉上一瞬間神情淡漠,望着馬氏:“糊塗話?”

“馬氏,你是不是以為自己在這個村子裏做的事兒我不知道吧,突然之間就變成了有錢人,塗脂抹粉吃香的喝辣的,還把房子翻新了一遍。”

“我人都在眼前了,還敢說什麽栓子偷雞摸狗跑出去了,是仗着天高皇帝遠,沒人知道你們幹的事嗎?”

“栓子阿爹你這怎麽說話的,這吃什麽喝什麽是我憑自己兩只手掙的,誰敢說一句不是,”馬氏胸口劇烈起伏,似是真的氣狠了,“栓子那孩子愛惹事大田子村誰不知道,怎麽賴得到我的頭上。”

林真冷眼看着她,伸手從背簍裏抱出顧栓子:“他舅母好好看看,這是不是你們說的偷東西跑出去的顧栓子。”

“……”

馬氏的眼睛瞬間瞪大,手指顫抖:“你,你……”

“馬氏,當日他爹亡故,你和周濤去吊唁,幾次三番要把栓子接到你家,說你家這邊有跟他同齡的孩子,能夠玩到一塊兒,又說他外公外婆都在,會很疼愛他。”

“所以我才答應你們讓栓子跟着你們回來,并且許諾一年給你們四兩銀子的照顧費,可是現在你看看這孩子是什麽樣!”

周濤家在村子裏早就惹得衆人嫌,林真他們過來的時候就有許多人在遠處看熱鬧,一聽居然吵起來了,紛紛圍上來。

這會兒聽到顧栓子來周濤家住一年居然要給四兩銀子,一個個徹底炸開。

“四兩銀子!我的個乖乖,這哪裏是個娃娃,是塊金子啊。”

“怪不得有個頭痛腦熱的就帶着去鎮上上,合着照顧一年就有一年的銀子,要是人不在了,銀子也沒了。”

“不過周濤家也不是靠這點銀子發家的吧,聽說他們兩口子給那個有錢的遠房親戚料理後事,那個遠房親戚家的家財全部給了他們。”

這些人看熱鬧不嫌事大,說話聲音不小,林真也聽到那些人說的周濤和馬氏料理了什麽親戚的後事,得到了那個親戚的家財。

他想過周濤和馬氏會無恥,沒想到會這麽無恥:“你是這麽跟其他人說的?”

“馬氏,你身上的銀子怎麽來的自己清楚,除了給你的四兩銀子,栓子身上留着傍身的十三兩銀子全被你掏了去,你摸摸自己的臉,厚不厚啊。”

馬氏臉皮抽搐,伏低做小地小聲道:“栓子他爹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栓子是我親侄兒,我怎麽會虧待他。”

她說着說着擦了擦眼角:“不信你問問那些人,栓子在我家是不是吃好的喝好多,但凡去鎮上,哪次不是給他買這買那。”

“我雖然得了那四兩銀子,可一大半都用在他身上了。”

“後來他犯了病,把家裏的鍋瓢碗盞全都砸個稀巴爛,我光是添置東西就花了小一兩,更是沒銀子了。”

一開馬氏還有些氣虛,說着說着腰就直了。

可不是就像她說的那樣,光是花在顧栓子身上的銀子就不少了,她哪裏占便宜。

林真瞧他這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架勢,把懷裏的顧栓子拿給那個給自己報信的年輕男人抱着,抽出腰後邊到斧子就沖上去。

馬氏和周濤吓得尖叫,林大哥林二哥心頭也一跳,趕緊上去拉人。

天爺唉,他們這弟弟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虎了,吓死人了。

“砰——”林真一斧子砍在大門上,咚咚咚幾下就砍出缺口,再幾下将門砍成了幾大塊。

馬氏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喊地:“林真,你還有沒有王法了,這是我家的屋子,是我家的!”

林真勾着嘴唇:“你不是說栓子犯了病,砸了你家鍋碗瓢盆嘛,老虎養的豹子兒,我這個阿爹肯定也有病,有本事你來治治。”

話音一落,林真進了屋裏,幾斧子把桌子劈成兩半,然後是水缸,櫃子……

屋裏縮着的周濤早被吓得呆若木雞,縮在牆角那裏不敢說話。

外邊兒被年輕男人抱着的顧栓子看着那個拿着斧頭揮來揮去,白生生的臉因為用力而泛起一層紅暈的繼爹,說不出心裏是個什麽滋味。

突然,就在林真砸得差不多了,準備鳴金收兵的時候,兩個老人從人群外邊擠進來,指着地上的馬氏咬着牙道:“你呀你呀,瞧你幹的好事兒。”

又看向顧栓子,顧栓子冷冷地撇開目光,擺明了不想搭理他們。

兩個老的只能顫顫巍巍地走過去,對着拿斧頭的林真大喊:“林家哥兒,縱是我兒和兒媳有什麽錯,你的火也熄了吧,這件事就這麽算了,咱們是親戚,事兒做得太過不好收場啊。”

出了一身汗的林真累了,啪地一聲把斧頭砍在柱子上,看向他們:“你們是誰?”

“我的栓子他外公,”老年人指着旁邊的老婦,“這是他外婆。”

“我知道馬氏虧待了栓子,可再怎麽說也是血親,以後低頭不見擡頭見,犯不着這般哪。”

“原來是栓子的外公外婆啊,我還以為是村子裏的人呢,要不然怎麽會覺得馬氏和周濤拿着顧家的銀子,三五天不給栓子一頓飯,天冷了穿一件單衣,不是打就是踹的還能是件小事。”可能是見過顧栓子以前的樣子,林真格外不能忍受顧栓子現在的模樣,什麽舅舅舅母外公外婆,不過是一個做得出,一個看得下,一個坑裏的蛆還分什麽好賴不成。

要是他們兩老口真心疼顧栓子,就算勸不住馬氏,也能護着一二,何至于讓顧栓子差點兒死在顧大的墳前,兩只腳差點兒凍廢。

“你,你……”周濤他爹沒想到林真居然一點面子都不給自己這個老人家,差點兒一口氣喘不上來。

林真道:“既然您兩老口當初沒管栓子,現在就不該管我給不給栓子讨公道,繼續當你們的閑散人,不是樂得自在。”

周濤他爹臉都氣白了,但是硬是不敢回頭再看顧栓子這個外孫。

馬氏和周濤做的事兒能夠瞞得過村裏的其他人,但是瞞不過三五不時就要來看看的他們,一開始兩老口很不贊同他們那麽對顧栓子,畢竟那是女兒留下的唯一的血脈,應該好好帶大,才不辜負女兒在天之靈。

可或許是每次來馬氏生的那兩個孫子說顧栓子欺負他們,搶他們東西吃,還說顧栓子寧願把那些銀子留在手裏也不給他們周家花,兩老口慢慢地對顧栓子沒了那份心。

再如何,這兩個家孫是他們從小看到大的,而顧栓子因為他娘早死,兩三年也不見一面,自然而然就疏遠了。

再後來,顧栓子有了瘋病,發起病來誰都按不住,兩老口更是把他排在了最後頭。

一個瘋子能成什麽事兒呢?

就這樣吧。

說完話的林真腳上輕輕一踹,踹開旁邊的凳子,分明是那樣纖細嬌嬌的一個人,此刻就像騎在神氣的大馬上,身後仿佛燃起了熊熊烈焰。

周濤他娘自知理虧不說話,他爹雖然也明白這事兒是周家做錯了,但是在他看來,顧栓子仍舊好好的,怎麽就不能息事寧人。

他用手上拐杖磕着地,對林真道:“林家哥兒,我知道你來的時候心裏有氣,必定要撒了才行。”

“可你一個外村的哥兒大張旗鼓地打到我們田灣村來,總歸是太招搖了些,以後栓子又怎麽跟他舅舅舅母相處。”

“你看這樣行不,我讓馬氏和周濤跟你認個錯,這事兒就算了。”

馬氏也不知道抽什麽瘋,一聽到他的話立即爬了起來,大聲道:“爹,咱們是田灣村的啊,憑什麽叫一個其他村的騎到頭上,以後咱們村的說媳婦嫁女兒,一聽說是這麽個好揉捏的,豈不是看不起——”

突然人群裏發出聲音。

“村長來了!”

“族長族老也來了!”

林真正了正身子,走出去給村長抱拳行了個禮。

像這些村的村長,多是村子裏共同推舉出來的,不要求識字也不要求有什麽官身,反正上頭還有裏正還有鎮長還有縣令。

他們的作用僅僅只是傳達一些地方上的政令,給村民們有個找處。

村長看了一眼林真,再看看一片狼藉的周濤家,望着林真道:“你和周家的事兒來的路上我已經知道了,周家虧待侄子不假,你來讨個公道也沒錯。”

“但是後生啊,周老三剛才那句話說得不錯,人到哪塊地方,就認哪個地方的禮,我是田灣村的村長,就不能叫田灣村吃了虧,要不就按他說的,認個錯便過去吧。”

人處的位置不同,想要的東西就不同,林真能理解這個村長的說法。

在這個族群聲譽有時候能大過人命的地方,別說他一個林真,就是十個林真百個林真可能也不得不低頭。

要不是他來得突然,村子裏的人也厭煩了周濤家,連周濤家的屋子他都砸不了。

林真笑了笑:“村長,他們用不着給我道歉,他們跟我非親非故,要不是有個栓子,這輩子可能都沒什麽交集。”

“至于給栓子道歉,”林真喊被年輕男人抱着的顧栓子,“他們給你道歉,你要不要。”

顧栓子嘴唇抿着,臉上的厭惡再明顯不過,甚至要不是他腳不方便,可能也加入砸東西的行列裏了。

林真對村長道:“您看,孩子也不願意。”

“其實這也很好理解,要是我把周濤兩口子揍個半死,再跟他說對不起,看起來也很好笑是不是?”

村長眯着眼睛看林真:“伶牙俐齒。”

林真眼睛彎了一下:“沒辦法,占了一個理字。”

兩人你來我往,眼看着杠上了。

跟村長們一起來的族老更是看不慣林真一個哥兒這麽招搖,眼裏的不喜歡幾乎化為實質。

抱着顧栓子的小昌着急得要命,別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林真有一個能夠豐收的法子,要是因為周濤家的事兒林真不肯教他們村的人怎麽辦!

他一咬牙,抱着顧栓子上去,跟村長道:“村長,這位林家哥兒可了不得,去年他教家裏人用了一個堆肥的法子,一畝地收了三百斤糧食!”

“我,我還想讓他教我們村的人呢。”

所以您千萬不能把人給得罪死了呀。

“什麽!一畝地三百斤!”村長的胡子刷地翹起來,眼睛铮亮铮亮地望着林真,抓着小昌的肩膀,“你小子肯定是做夢沒醒呢,一畝地哪能出三百斤糧食。”

“是真的,我去鯉魚村問了好多人,他們都說親眼看見林家十一畝地收了四十多麻袋糧食,還說每只口袋都裝得鼓鼓囊囊的,半點不摻假。”要不是聽那麽多人說這事兒,小昌也不能這麽激動。

十一畝地四十多口袋,那真是絕頂絕頂的大豐收了。

村長此刻哪裏還有心思管周濤家的這些破事,一心只有能夠畝産三百斤的肥田法子,忙不疊地問林真:“林家哥兒,這法子真的這麽神奇,你現在就說,要怎麽才教我們村的人。”

一切都在林真的算計之中,他道:“肥田的法子确實是真的,畝産三百斤也是真的,不過村長,你看我和周濤家的事兒還沒扯完呢,哪有心思教人。”

田灣村村長一聽他這話就知道,林真這是在和自己交換呢。

他着急啊,現在離年邊不遠了,也不知道那個堆肥的法子要用到什麽東西,要廢多少時間,要是耽擱了不能堆肥,自己村要損失多少糧食。

這麽一想,看着周濤家的目光也不好看了,覺得他們真礙事。

他對林真道:“呢想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吧,犯了錯就要認,只有一點,別鬧出人命,不好收場。”

林真滿意了,“放心吧村長,我曉得的,過個七八天我家就要堆肥,到時候田灣村哪家想來學的就來。”

“好。”

村長和族老們對這結果很是高興,一個個徜徉在來年也畝産三百斤的喜悅裏,你叫着我我叫着你走了,留下看熱鬧的村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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