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回到家,林真把自己準備送顧栓子去學堂的事情跟林父還有林阿爹說了,當時一屋子人正在吃飯,都詫異地看向他和顧栓子。
林真道:“做麻辣燙生意這一年,阿父阿爹也都看到了,除了我,能夠算賬的就只有小幺一個。”
“但是忙起來小幺也算不來,要慢慢地琢磨,可見體力活兒能幹的人多,腦力活兒會的人少。”
“更別說鎮上那些酒樓鋪子裏算賬的賬房,一個月只是打打算盤撥弄撥弄珠子,就有二兩的幹淨錢。”
林真把自己的打算說出來:“我送栓子去學堂也不是要他考什麽童生秀才,只要看得懂文書,知道些淺顯的道理就行。”
林大哥和林二哥在路上就知道他連筆墨紙硯都給顧栓子買好了,自然也不會說讓他掃興的話。
再者論起來顧栓子是林真繼子,林真給顧栓子做打算他們也沒什麽好說的。
林阿爹卻張張嘴,道:“真兒,當着栓子面我也要說,你可知道供一個讀書人要花費多少銀子多少心力嗎?”
“你年紀小,不知道咱們村以前有戶人家,男人是木匠,做得一手好活計,經常去鎮上還有府城給大戶人家打家具,回來後就把家裏的獨子送到先生那裏讀書。”
“這一讀就是七八年,又是送去考童生,又是去請好的先生,可那孩子二十多歲還是什麽都沒撈着,娶了妻子也整天縮在家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最後他老子一場病去了,家裏沒有了進項,先是賣地賣田,然後賣屋賣房,最後連幼兒妻子都典當出去,還在做着考上那勞什子童生的夢。”
“真兒,你要想好,你現在年輕,還能掙錢,可是你不是一輩子都能掙錢,到那時你又怎麽辦。”
說林阿爹自私也好,只為自己兒子着想也好,他從以前到現在想的都是林真好好地,安安穩穩地過好下半生。
且村裏還沒有讀書的孩子呢,那些孩子不也好好地長大了。
林真很了解林阿爹,從他說的話就知道他心裏是怎麽想的,這不是林阿爹一個人的問題,是只能掙紮在活着就好的人們的共同問題。
包括這屋子裏的其他人,肯定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他們不覺得顧栓子讀這個書能改變什麽,也不覺得不讀書有什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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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大家都是這麽過下來的不是嗎?
念及此,林真先把之前想的勸大哥也把柱子叫去認幾個字的想法稍稍放下,他拉着林阿爹的手:“我知道阿爹是為了我和栓子好,不過東西都買好了,放在家裏也是浪費,先讓栓子去讀着吧。”
“也不是人人都是那個只會死讀書,沒點兒男人氣概的呆笨書生,說不定栓子運氣好,以後讀出來能在鎮上府城找一份清閑的活兒呢?”
“到時候我可就等着他養我了。”
“你啊,”那麽久了,林阿爹知道自己剛才的話算是白說了,他這兒子也不知道随了誰,主意正得很,決定了事兒誰來說都沒用,他道,“那你打算送栓子去哪裏念書?”
額……
這個問題把林真問倒了,他不是原主,來這裏一年多也是悶着頭做生意,根本不知道哪個地方有教書的先生,哪個先生教得好。
他抓了抓腦袋,湊過去問林阿爹:“之前都沒打聽過這裏頭的消息,阿爹你跟我說說。”
林阿爹給他一個白眼,忍不住輕輕笑了笑:“總算有你拿不定主意的事兒了。”
“我拿不定主意的事兒多得很,可不得問阿爹你嗎。”
“滑頭,”林阿爹拍拍他的手,道,“要是圖近,離我們村子最近的柳樹村就有教書的先生,不過那個先生年紀有些大了,近些年收的學生愈發地少,而且他是柳樹村人,對除了柳樹村的學生不大盡心,束修也要多幾成。”
柳樹村就是林二嫂趙秀娘家所在的村子,因着有趙秀娘家豐收的實打實的例子,今年也有很多人來學習堆肥。
林真聽說離鯉魚村近就來了興趣,年紀大些也不怕,轉頭去問林二嫂:“二嫂,那個老先生你知道嗎?學識如何,教得怎麽樣?”
那老先生在村子裏多年,趙秀自然見過,他道:“那個老先生脾氣不好,去他那裏上學的大多陸陸續續地就回家了。”
至于學識,趙秀不識字,也沒去念過書,不知道什麽叫學識好,什麽叫學識不好。
而林真從這兩句話已經打消把顧栓子送去柳樹村上學的念頭了,脾氣不好,去那兒念書的都陸陸續續地回了家。
說明那個先生對孩子沒有耐心,也不能叫學生對他教的東西感興趣,以至于都沒有留下來。
他既然花了銀子,自然不能送顧栓子去白白蹉跎。
林真只能再問林阿爹:“還有其他地方的先生嗎?”
“自然還有,鎮上就有一個,聽說考中了秀才,學識不錯,感念家中父母妻子供自己讀書不容易,便沒有繼續考了,回鎮上收學生授課。”
“但是這個先生不是什麽孩子都收的,要求會什麽……什麽……”
林真想起書鋪老板說的啓蒙書千字文,問林阿爹:“是不是千字文?”
“對,”林阿爹一拍大腿,“就是那什麽千字文,只要會千字文的學生,而且年紀也不能太大。”
林真眼睛亮了,有要求好啊,有要求說明這個先生有想法,不是那種為了束修把學生招進去放在那兒吃灰的。
就是這兩個要求,顧栓子都差了點。
千字文,不會。
今年已經八歲。
他把顧栓子招到身前,“我打算送你去鎮上那個先生那裏,怎麽樣?”
“我沒有念過書,不會千字文。”顧栓子很實際地道,別說認識那些字了,現在在他眼裏那些字就像鬼畫符。
林真自然知道顧栓子不識字,他摸了摸鼻子道:“我認識,從明天開始一天教你一點,直到你會背了為止。”
林阿爹滿臉疑惑,“你什麽時候識字的?”
林家其他人也一頭霧水,他們家就沒有一個進過一天學堂,連飯都吃不飽了,根本沒想過這些東西。
林真嘴上跑馬心不跳:“之前在錢家,錢少爺一天閑着沒事兒教的,他不喜歡讀書,筆墨紙硯放在那兒随我用,故而識得一些。”
“不過也僅僅能應付千字文這種幼兒啓蒙想書籍,再深的不會了。”
錢家是鎮上有名的富戶,錢少爺還去府城念過書,但是念了多年連個童生都沒中,便老老實實地響應錢老爺和錢夫人的號召,回來娶妻生子。
哪想到半路跑出林真這個狐貍精,捷足先登勾了錢少爺的魂兒,進了錢家的大門。
所以林真說他識的字是錢少爺教的,林家人都沒有起疑,林真唯一能接觸讀書人的機會也只有錢少爺了。
他對顧栓子道:“我每天做完生意回來就教你,你什麽時候能把千字文背下來咱們什麽時候去先生那裏交束修。”
不知道為什麽,顧栓子一聽到林真識的字是他前頭那個丈夫教的,心裏頭莫名地煩躁。
他甚至産生了不念什麽千字文的想法,那是錢少爺會的,他不學。
但是望着林真的眼睛,這些話沒說出口,只把眼睛垂了下來,擋住裏頭的情緒,點頭:“嗯。”
林真是個說幹就幹的興致,一确定要教顧栓子千字文了,當天晚上就去了小木屋,把油燈特意撥得亮堂了些,坐在床上翻開線裝本的薄薄的千字文。
“咱們今天先學……”他比劃了一下,手指落在“雲騰致雨,露結為霜”那兒,“學到這裏。”
木屋狹窄,油燈的光亮比在吃飯的屋子那裏更亮堂,潑灑在他的身上。
顧栓子坐在他旁邊,看着他白白的,但是并不如何細膩的指頭:“好。”
林真頗有興致地道:“那我一句一句地念,你能跟着念了,再給你解釋這些話是什麽意思。”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閏餘成歲,律呂調陽。
雲騰致雨,露結為霜。”注釋①
林真畢竟是受過多年教育的,也習慣了現代的普通話腔調,讀出來比當地的口音更軟,更有節奏一些,每個語調都散發着讓顧栓子不理解,但是莫名覺得舒服的感覺。
他努力記住這些音調,全神貫注。
可是等林真念過之後記得的只剩下幾個零星的讀音,別說連貫起來,讀出來都不怎麽像。
顧栓子不由得咬了咬牙。
林真發現他腮幫子那塊兒緊了,知道這孩子肯定又在鑽牛角尖,連忙道:“剛才那是讀給你聽的,現在我念一句,你跟着念一句。”
“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顧栓子望着他,試探地張開嘴,“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對了,就是這麽念的,”林真為了配合他,加強他的記憶,把翻開的書攤來在他眼前,指着剛剛讀的這八個字,“這就是天字,咱們平時不是經常說天氣好,天氣不好嗎,天字就是這麽寫的。”
“還有這個地字,地字要比天地複雜一點,前邊這個小小的是土,也就是泥土的土。”
“你想呀,地上是不是有土,所以地字肯定要有土陪着才行呀……”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①千字文是照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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