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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嫂跟着林大哥回屋去。

林家總共兩間房子，一邊住着林阿爹林父還有林真林小幺幾個，另一邊就是已經成家的林大哥林二哥一人住一半，兩家人中間是一堵泥巴和稻草糊的牆。

林大哥家住的那半還用黃黃的麻布隔出一小半，給林柱子住。

所以真正屬于兩口子的地方非常狹窄，放了一張床和一口櫃子，轉身都有些困難。

林大哥脫了鞋躺在床上，臉上表情十分平靜地對林大嫂道：“睡吧。”

睡什麽呢，不過是怕吵着隔得極盡的林二哥一家，要她在耳朵邊把話說清楚。

林大嫂眼神木木地掀開被子躺到床上，感受着身邊人的體溫。

她本名蘇小妹，是離鯉魚村很遠很遠的一個村裏的姑娘，比瓦窯村還要遠。

因着太遠路太陡，連鎮上的收糧官都不願意去，只當沒有他們那個村子。

但是沒有收糧官收糧不意味着他們的日子會好過，他們村子建在深山裏頭，到處都是密林和山坡，開墾出來的土地也種不出多少糧食，家家戶戶都只能打獵為生。

可與深不可測的密林相比，村子裏的人那麽渺小，幾乎每年都會有人被猛獸吞食。

林大嫂從出生，就被親娘念叨，一定要嫁到外邊去。

林大嫂十八歲那年，數年沒有人進來的村子來了人，她親娘興沖沖地告訴她，有人想跟來他們村子裏找個女娘成親，正在村長家那裏打聽哪家有合适的。

這種事兒在林大嫂小的時候也有過一次，來的人挑中的正好是她旁邊鄰居家的姐姐，那個姐姐高興得快跳起來，拎着一個小包袱就跟那家人走了，到她出嫁發時候也沒回來過。

她親娘說姐姐運氣好，以後都不用再困在山裏了，肯定過上了好日子，說不定能吃上高粱飯呢。

面對興高采烈的親娘，還不是林大嫂的蘇小妹并不是那麽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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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們村子很隐蔽很偏遠，能互相交流通婚的也只有幾個需要四五天七八天路程的同樣的村子，她今年都十八歲了，早過了成親的最好的年紀，怎麽能被那些人看上。

當年那個鄰居家的姐姐為什麽會被看上？

還不是因為鄰居家的姐姐長得特別好看，也正是最好的年紀。

但是蘇小妹的娘不肯放過這麽好的機會，拉着蘇小妹跑去村長家。

還沒走到，就看到村長家外面圍了好幾個跟她一樣心思的婦人和女娘，都焦急地等待着村長家裏那些外來的人。

很快，村長家大門打開，杵着拐棍的村長領着三個人走出來。

為首的是個面目幹瘦的中間男人，他邊走邊對身後的哥兒和小子道：“按照咱們說的，你們可以在村子裏相看，要是看中哪家女娘或是哥兒，就去問問人家有沒有那個意思，雙方都覺得不錯，給他們二兩銀子就能領着人走了。”

林阿爹和二十三歲的林大哥站在媒人身後，沉默地點點頭。

林家家境不好，四個孩子兩個大人只有幾畝水田和地，每年春天過後都會餓肚子。

以至于林大哥二十三了，村裏年紀差不多的都抱孩子了，他的婚事還是沒有着落，急得林阿爹把家裏好不容易存下來的底兒全掏了出來，又讓林父帶着林大哥林二哥去鎮上幹了一年多的苦力，才湊到找這個媒人的銀子。

然後被媒人帶到了這個偏遠得要是沒有人帶路，絕對不會被人發現的村子。

林阿爹和林大哥一開始并不知道是這樣的，他們以為媒人會介紹一個女娘或者哥兒給他們，哪曉得會是這種變相地買人的法子。

可是……

當他們從村長家出來，看到那一雙雙心照不宣的眼睛，以及年紀正好的女娘，又說不出什麽話了。

要是按照正常的流程，家裏的銀子娶一個哥兒都夠嗆。

但是在這裏，可以娶一個女娘，還是身體健全，年紀正好的。

村長顯然對這樣的情景并不陌生，他望着聚集在屋子周圍的婦人和女娘，用拐杖敲了敲地：“既然有女娘的人家差不多都到了，那我也就不多跑一趟了，這個是從外邊來的媒人，帶着林大叔和他的兒子，想跟咱們村裏的人成一樁親事，人在這兒，你們自己相看，看中了過兩天就能跟着回家去。”

他話音還沒完全落下，擁擠在周圍的婦人一窩蜂地擠上來，把自家女兒往林阿爹和林大哥眼前拉：“叔來看看我家女娘，今年十四，正是能生的好年紀，保管娶回去三年抱兩！”

“我家女娘才是，十五歲，長得可不錯，她姐姐嫁去夫家生了一對兒雙胞胎，她也能跟她姐姐一樣！”

“看看我家的！”

“也看看我家的！”

帶着林阿爹和林大哥來的媒人得意地挑了挑眉：“我在這幾個村子都是有名的，他們家的女娘嫁給我介紹的人，至少吃得飽肚子，餓不着飯，不像一些沒了心肝兒的，把女娘和哥兒騙到髒地方去。”

他拉着林阿爹，指着離林阿爹最近的女娘：“瞧瞧這個女娘，圓盤臉，手腳有勁，是幹活的一把好手！”

“再看那邊那個，呦，長得可真是讨喜，笑起來可甜。”

林阿爹簡直看花了眼，在外邊不知道多少人家嫌棄他大兒年紀大，家裏窮，到這裏居然成了香饽饽了。

他是看着這個也好，那個也不錯。

林阿爹轉頭問林大哥：“是要跟你過一輩子的人，你自己看看。”

林家都是大高個兒，站在人群裏鶴立雞群，能把周圍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他黝黑的臉上有些紅暈，但是因為膚色看得不太出來，略微僵硬地點點頭。

而人群裏的蘇小妹也看到了人高馬大的林大哥，他看起來跟村子裏的男人都不太一樣，身板壯實，手腳修長，眼睛看起來又亮又好看……

想起兩人走到一起的事兒，林大嫂身體裏那股害怕的情緒略微緩和了一些，她慢慢靠到林大哥的脖子那兒，輕聲道：“你剛才聽到一些了吧，我想讓真哥兒把柱子帶去鎮上，跟着他學些手藝。”

林大嫂慢慢道：“咱們家柱子你也看到了，幹活是一把好手，但是人坐不住，又沒有多少小聰明，要是不給他找條活路，以後日子過得定是艱難。”

“真哥兒有出息，人又寬厚，跟着他我到死都能閉眼睛。”

林大嫂不知道當初林大哥為什麽放着其他年紀比自己小，長得比自己好看發人選擇了她，所以心裏一直憋着一口氣。

她幹活比一般都男人還厲害，給林大哥生了四個孩子，腳和手就沒有一刻閑下來的時候，都是為了證明自己不比那些人差，林大哥當初的選擇沒有錯。

林大哥聽着黑暗裏妻子的聲音，道：“正因為真哥兒是個好性子的，更不能欺熟。”

“咱們能不麻煩別人就不麻煩別人，莫成為他的負擔。”

“柱子那事兒就算了，以後不要再提起。”

林大嫂急了：“就算不能叫柱子去真哥兒那裏打下手，他還說柱子似乎對木活很有興趣，能送他去村裏頭馬木匠那裏學手藝。”

為人父母，自然顧念着自己的孩子，林大哥同樣希望林柱子能有個吃飯的本事，不必和他一樣，只會地裏刨食，窮苦了大半輩子。

林嫂子說的去馬木匠那裏學手藝到事讓他無比動心，學手藝好啊，比去麻辣燙那裏打下手要好。

天能餓死農人，餓不死手藝人。

馬木匠過的什麽日子村裏長了眼睛的都能看到，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林大哥沉默了。

林大嫂從他的沉默裏知道了一些東西，她道：“當家的，真哥兒從不說假話，他說和馬木匠有交情，能夠讓柱子去那裏學手藝，那就肯定有把握。”

“咱們明天問問柱子，再問問真哥兒，成不成都能有個準話。”

林大嫂摸摸林大哥的手臂，知道他現在肯定很難受。

而他們兩口子的話雖然說得小聲，但還是叫只有一堵泥巴稻草糊的牆隔開的林二哥和林二嫂聽到了。

林二哥林二嫂也陷入了同樣的沉靜。

林二哥和林二嫂生了三個孩子，兩個兒子一個比林柱子小一歲，一個還才走得了路，比林大嫂家最小的鐵蛋大七八個月，還有一個就是哥兒林槐香。

林二哥的性子和趙秀一樣悶，兩口子整天悶着頭幹活兒，幸好林阿爹不是那種偏心的，不然這兩口子的日子指定難過。

但再悶的人一想到孩子都有自己的打算，當他們聽到林大哥和林大嫂說的話，瞬間想到了自己比林柱子小一歲的兒子石頭。

石頭的身體從小就沒有柱子好，幹莊稼活也幹不過柱子，平日裏去地裏都是幹輕一些的活兒。

之前他們兩口子總焦心石頭以後怎麽辦，怕他找不到媳婦幹不了活兒。

現在生出一個念頭。

他們也想送石頭去真哥兒那裏，要是不行，也和林柱子一樣，去和馬木匠學木活。

安靜的屋裏瞬間湧動着氣息，林二嫂悄悄握住林二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