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許願

半小時前，停車場。

程以牧靠在車上，長腿曲起，看向喬雯挑了挑眉：“你不是要回家嗎？怎麽來這了？”

程以牧黑色的短發配上橘色的連帽衛讓他看起來更加清爽，就像是大學裏面的學長。

喬雯眼中的笑意更甚，“大明星今天造型這麽帥，陪我去個地方吧。”

程以牧眉心微微蹙起，為難道：“今天恐怕不行，今天是我和穗穗三周年，我已經和她約好了。”

喬雯的笑容僵硬在臉上，随即低垂下頭，吸了一下鼻子，“這樣啊…”

兩人之間沉默下來。

程以牧想了想，“你什麽事？讓老三來陪你吧。”

老三他們發小一共五個人中的一個。

喬雯沒有回答。

過了幾秒鐘，她重新擡起頭，臉上帶着不太在意的笑容，“那就算了，下次好了。”

“你快去吧，別讓你女朋友等急了。”

說完她後退了兩步，頭頂正好是停車場的燈。

燈光之下，喬雯發絲淩亂，眼圈發紅。

程以牧猛地皺眉，大步跨了過去，雙手握住她的肩膀，“你哭了？”

喬雯別過頭，“沒事，你快去吧，上次你女朋友就生氣了，這次在放她鴿子恐怕就要和你分手了。”

程以牧聲音嚴肅：“發生什麽事了？有人欺負你了？”

喬雯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下去，低垂着目光，聲音帶着脆弱。

“你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了嗎？”

程以牧思考了半晌，臉色驟變。

突然失去平衡讓尤穗的眼睛微微睜大，情急之下用雙手撐住男人的肩膀。

她整個人撲在男人身上，看上去就像是主動擁抱他一樣。

男人的肩膀很寬，她雙手甚至無法完全環抱住。

那股特殊的檀香味更加濃郁了幾分，這次還混着琥珀的松香味。

辛辣中夾雜着深沉。

這個味道讓尤穗覺得有幾分熟悉。

男人一只手扶在她的腰處，動作很輕似有似無，完全沒有讓她感覺到冒犯。

舞臺上的演員第一首唱到副歌部分，音樂将男人壓得極低的氣音送到尤穗耳邊。

“沒事吧？”

尤穗的臉唰的一下紅了，是她不小心撲倒人家懷裏，還要被反過來被關心。

她連忙從男人身上爬起來，連連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沒，沒壓倒你吧？”

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閉了閉眼睛，仿佛這樣就能逃避社死。

慌亂之中她并沒有注意到男人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過了一會兒，男人聲音中帶着點點笑意：“沒有，很輕。”

尤穗呆了一下，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男人的意思。

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居然問了這麽蠢的問題。

尤穗低下頭，黑發遮住她的臉，恨不得當即離開這個世界。

她再擡起頭時，看到了自己旁邊的空位。

因為社死而狂跳不已的心髒猛地一窒。

程以牧再一次放她鴿子的事實，讓尤穗如墜冰窟。

他的承諾和保證言猶在耳，現實卻向巴掌一樣在她的臉上。

尤穗緊抿着唇，即便是程以牧不來，她也要看完自己譯配的第 一部音樂劇。

這是一部愛情音樂劇，男女主主人公出場後迅速墜入愛河，卻在愛河中迷失了自己，曾經相愛的人開始相互猜疑，懷疑，最後到厭惡。

尤穗怔住，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只不過她并不是在猜疑程以牧。

而是在猜疑她自己。

和程以牧交往之後沒多久他便一路走紅，從十八線歌手變成頂級流量，而她卻一直在原地踏步的等着他。

尤穗曾經以為自己找到了真愛，對程以牧頻繁的放鴿子、不在意不關心全都不在乎。

因為她相信他。

但是現在，她突然不知道該不該繼續相信下去了。

包包中的手機狂震了幾下，讓尤穗從回憶中驚醒，包包上面的宣傳冊不小心掉在地上。

她彎腰在地上摩挲着，前面的圍欄遮住舞臺上的光，漆黑一片，不小心碰倒了一個溫熱的指尖。

尤穗下意識擡頭，撞進一雙桃花眼中，漆黑瞳孔如深不見底的海水将她包裹。

音樂聲越來越遠，她仿佛要被拖進海底深處。

她猛地坐直身體，燈光從舞臺上照過來，同時也将她從那海水中撈出。

旁邊的男人并沒有發現她的異樣，撿起地上的宣傳冊遞給她，輕聲問道：“這個，可以給我一個嗎？”

男人的語速不快，聲線帶着斯文，聽上去是個好脾氣的人。

尤穗一愣，她剛才拿了兩個宣傳冊是想給程以牧一個。

不過現在也不需要了。

她點點頭，“當然可以。”

看着男人将宣傳冊收了起來，尤穗突然覺得有些奇怪。

這麽黑能看得到嗎？

馬上就要中場休息了，出去拿一個不就可以了，為什麽還要她的。

不過尤穗向來不是多管閑事的性格，便将這個疑惑壓了下去，繼續看着舞臺上的表演。

男人用指尖宣傳冊上慢慢劃過，最後輕輕撚了一下手指，唇角若有似無地翹起。

舞臺上的劇情到男女主人公最後還是分開了，上半場結束。

尤穗突然注意到旁邊的男人不知道什麽不見了。

她沒太在意，只想着剛才手機狂震了幾下，心裏不由得再一次燃起期待。

尤穗輕咬着下唇打開微信，眼底的期待再一次落空。

是靳蓉給她發來的衣服圖片，問她哪個好看。

而程以牧依舊沒有任何消息。

她回複完靳蓉後點開朋友圈，看到路文軒一個半小時前發的動态。

【入行這麽多年，第一次在休息中跨年，幸福[得意]】

看到這一條，尤穗徹底無法再為程以牧找借口。

他直播的地點距離榆林劇院非常近，即便是堵車，開車也只需要半個小時。

一個半小時前結束，完全能在音樂劇開場前趕到這裏。

但是，他還是沒有出現。

就在這個時候，旁邊幾個女孩子讨論的話題吸引了尤穗的注意。

“這次譯配的是誰啊？太好聽了吧！”

“是的，歌詞非常有意境，完全沒有翻譯過後的生硬和尴尬！”

“我之前看過原版，還以為中文版會很尬，沒想到能這麽美！”

聽到這裏，尤穗的嘴角翹了起來，能得到觀衆的認可，就說明她成功了。

幾個女孩子說着翻看起宣傳冊。

“尤穗？好陌生的名字，有譯配過其他作品嗎？”

“好像沒聽說過哎…”

聽着她們的讨論，隔壁的女孩子也加入了進去。

“尤穗我知道哎，她前兩年演過幾部劇，其中有一部《夜莺與玫瑰》她演的配角叫安妮，還蠻有名的，聲音唱功，演技都不錯，但是後來就沒消息了，還以為她退圈了，沒想到是轉了幕後啊。”

“安妮我知道哎，當時瘋狂想找這個小姐姐的信息，原來她還會譯配，好厲害啊！”

“她居然轉幕後了嗎？好可惜啊，希望她能繼續演音樂劇啊。”

尤穗怔住，她完全沒想到自己在學校時演的配角還能被人記住。

當年同學說過，沒有白當音樂劇演員第二個目标就是，觀衆先記得你演的角色，然後認識到你這個人。

她居然做到了。

尤穗突然想起，對于她轉幕後的事情，以前靳蓉和米曦都說過類似的話。

她陷入沉思。

散場後，尤穗再一次發現旁邊的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又不見了。

不過看不到更好，一想到剛才的事情，她再一次尴尬到腳趾抓地。

尤穗随着人流走出劇場，霧霾将夜空籠罩，壓抑得喘不上來氣。

路燈下飄着雪花，一條光禿禿的樹枝從樹叢中延伸出來，孤零零的倒影在地上。

尤穗站在人流之中，兩側三兩成群的女孩子叽叽喳喳，情侶相擁着往劇院後面的老街走着。

榆林劇院的後面是一條老街，穿過老街就是榆城著名景點，雲臨山。

雲臨山每年跨年夜都能吸引很多情侶慕名打卡，山頂有一顆百年老樹，這棵樹四季常青，天然形成一個心型，傳聞在跨年夜，情侶一起許願就能長長久久。

她一直想和程以牧來一次，為此還做了很多攻略。

上一次之後，程以牧給她保證了很多次，說這次一定會陪她，她也相信了，結果…

尤穗淺淺嘆了一口氣，垂下眼簾，呼出的白霧遮住她的表情。

雲臨山的海拔并不高，登上去只需要十幾分鐘。

尤穗穿着粗跟小皮靴，登山的速度比較慢，用了半個小時才登到山頂。

此時距離零點還有一個小時，但是山頂已經人滿為患。

百年老樹在觀景臺的正中央，上面挂滿了五顏六色的彩帶，上面承載着情侶們的願望。

尤穗站在觀景臺的角落，手臂搭在扶手上，俯瞰着榆城燈火通明的繁華夜景。

遠處金域大廈的LED屏上正是程以牧新拍的廣告，冷峻的臉帶着寵溺的笑容在霧霾中依然清晰可見。

雪花落在睫毛上，尤穗微微眯起眼睛，程以牧的臉又漸漸變得模糊。

空中的雪花像是閃爍的螢火蟲，她伸出手，雪花落在掌心瞬間消失。

站了一會兒，尤穗在旁邊的臺子上拿了條紅色的綢帶，下面挂着小巧精致的福牌，福牌的背面是空白的，可以用來寫上願望。

如果是情侶來許願，在寫完願望之後将兩人的綢帶系在一起，再扔到樹上，如果綢帶穩穩地挂在樹幹上，這樣就算許願成功了。

尤穗拿着筆，卻突然不知道該如何下筆。

之前想好的願望在這一刻變得好笑起來。

她思考了幾分鐘，緩緩落筆。

寫好願望，尤穗找到了個人少的地方，向後退了兩步，預估着距離。

她仰頭看着樹幹，挑選了個好位置，深吸了一口氣手中用力将福牌抛了上去。

這時，一陣風吹過來。

風拂過黑發，遮住眼睛。

尤穗壓住飛揚的頭發，紅色的綢帶在半空中盤旋，不小心撞到旁邊的福牌。

發出清脆的聲響。

紅色綢帶與藍色綢帶糾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