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

之七

蓮香浮影，柳樹垂縧。

倚瀑憑欄，賞花品茗，本該是再惬意不過的雅事，可放到眼下天踦爵身上，就只有大寫的暴殄天物四個字。

屈世途從茶罐裏撥了深褐的新茶，茶香輕逸，他剛要開口品賞一番，就見天踦爵噌的一下站起身，第五十一次從他面前拍屁股跑了。

啪，木茶撥命隕當場，屈世途額角随之抽了抽。

扔了手中的碎木渣渣，被擾了喝茶興致的屈世途痛心疾首，擡手把天踦爵那杯涼了的茶往旁邊花叢裏一潑，終于忍不住搖頭嘆道，“天踦爵，你屬猴的嗎？”

“不是啊，”天踦爵站在琉璃仙境崖邊的亭臺，熟練地打開手中那只從時間城借來的懷表，又掃了一眼，“我屬什麽，屈伯不是最清楚的嘛。”

屈世途心想，也對，這小屁孩連頭都不會擡的時候，自己還抱過呢。

那時香香軟軟一個小粉團，多可愛，多水靈，多——

嗯，其實除了嗓門有點大，其他什麽都好。

屈世途捏着額角，又憶起了曾經在琉璃仙境被魔音貫腦的日子，還是小嬰兒的天踦爵每次哭起來，整個翠環山都能跟着抖三抖。

“唉，還沒回來……”天踦爵不知何時折了回來，整個人罩了層烏雲似的暗淡無光，人往石凳上一屁股坐下，恹恹地拎了茶杯到嘴邊，這才發現裏面根本沒茶。

天踦爵轉頭，淚光閃閃地看着屈世途。

“屈伯，賞口茶嘛。”

“去去去，”屈世途如臨大敵，抱着自己的寶貝茶壺退避三舍，“別浪費我的大紅袍，我留給無夢生的。”

“诶，好歹我和無夢生是雙生子，給他給我不都一樣嘛。”

天踦爵說罷傾身去夠屈世途懷中茶壺，吓得屈世途趕忙跳起來又退遠了些。

說時遲那時快，一聲細弱鐘鳴不大不小，卻清晰傳入二人耳鼓。

“來了！”天踦爵神色倏變，容光煥發精神抖擻地一個高蹦起，眨眼就沒了人影兒，只聲音遠遠順着山道蜿蜒，居然傳了回來還順帶拐個彎，“胞弟、弟——！”

“噗咳咳——！”

屈世途聽着這膩到沒邊兒的稱呼，一口茶噎在喉嚨裏嗆着了，“弟控沒救了。素還真你也不管管？”

“哈，我看挺好。”

“啥？！‘胞弟弟’？”屈世途猛然擡頭，看着傳出聲音的門扉若有所思，自言自語地小聲嘀咕，“沒想到你素還真居然好這口？素還真、真？噫——！”

屈世途自我嫌棄地抱着雙臂搓了半天冒出來的雞皮疙瘩，“是我輸了，甘拜下風，我還是去給你的好徒弟傳話吧……”

“耶，有勞好友。”

屈世途起身，一腳剛邁出去，忽又回頭看着那房門，“你打算先見誰？還是兩個一塊兒？”

屋內沉吟一陣，“鷇音子吧。”

“哦，好。”

不多時，鷇音子來到房前，叩了門後也不待裏面回應，直接推門而入。

屋內，蓮香滿室，淡綠窗紗透過柔光，多年未見的那人一襲淺紫點綴的白衣，銀白長發垂肩，正負手背對他站在窗邊。

“師尊。”

聞得這聲喚，素還真這才轉了身，卻見鷇音子瞬間不易察覺地微微後傾，下意識想躲開什麽，頗有幾分幼童犯錯，站在家長面前等候發落時那種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之感。

素還真先是一愣，随即踱了過來，淡然一笑，方要伸手輕拍鷇音子的肩，卻見鷇音子蹙着眉峰別開目光，便也只得作罷，一聲輕嘆後開口道，“禍棺祭一事，時間城已說過不會追究。”

聞言，鷇音子未置可否，神色略有些微妙，揉雜上三分不屑的神情愈發冷漠。

“但無夢生之事——”

素還真話未說完，就見鷇音子倏然而動，下一刻竟是已在他面前跪下，铿然有聲地道，“無夢生之事因我而起，如今一魂有損，還望師尊相助。”

看着自己徒弟的頭頂，素還真眸中閃過一絲訝異。

畢竟這和記憶中那個獨立桀骜的鷇音子個性相差甚遠，素還真一時竟是起了一絲玩味，故意為難他。

“你為何認為我能助他？人之三魂七魄，與生俱來之物，要修複談何容易。”

“因為，無夢生三魂七魄，本就為師尊所予。”鷇音子說罷俯身，竟是行了個跪拜之禮，“若師尊無法，那普天之下更無人能解。”

突然有一種挖了個坑把自己埋了的錯覺。

素還真先是神色一凜，旋即又舒展開來，仿佛突然想通了個中關竅，兀自搖着頭回到桌邊坐下，輕叩着桌面若有所思。

“所以十數年前，你離開琉璃仙境未曾歸來，想必便是因知曉此事？”見鷇音子并不打算回他，素還真揮了衣袖，袖風勁掃，裹着一陣蓮香扶鷇音子站起身來，“你我師徒，不必多禮。”

頓了頓，素還真看着低頭不語的鷇音子又道，“名義上，你們都是我的徒弟，但你們确實都是我所點化的化體，本質上，如我一般，別無二致。”

雖然并不十分驚訝，但乍一聽聞素還真如此直白地坦誠此事，鷇音子猛然擡頭，按捺不住內心情緒翻湧，說不出是激動亦或其他什麽，只覺心跳如鼓，語氣卻依舊平靜如常。

“為何。”

“為何要點化化體嗎？哈，”素還真笑了笑，憑空化出紫色折扇，緩緩搖着，說着看似不着邊際的話，“和無夢生相處若久，我以為你會明白。也罷，此事暫且按下，你與我說下無夢生現狀，然後去叫無夢生進來，我會着手此事。”

鷇音子将無夢生現狀盡說，然後欠身道了謝，這便退出門去。

記憶盡失嗎？

手上折扇輕搖，素還真饒有興味地看着那扇緊閉的門扉再開，明光中閃身進來的，是一身白衣的無夢生。

但見無夢生進屋後回身小心關上門，儒雅之中自有一股閑适安然，那一身白衣重又落入陰影，他轉身看向素還真，擡手一禮，如天踦爵一般容貌卻兩般氣質的臉上滿是敬重，清澈的嗓音幹淨利落地道了兩個字——

“師尊。”

素還真挑了挑眉，瞬間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