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章
之十二
無夢生醒來的時候并未見到鷇音子,洞外雨聲已歇,卻隐約傳來細弱簫聲。
簫音嗚咽,渾厚柔緩,本該屬上品,奈何有些地方處理生硬,總有一種險些撞上南牆又及時剎住的錯覺,聽起來磕磕碰碰別別扭扭。
無夢生側耳傾聽,指尖叩着節拍,随即搖頭掀了薄衾,起身出了山洞。
山澗新雨,空氣濕重,混着泥土腥氣的青草香格外提神。
無夢生深吸幾口氣,下意識擡手接了個抛向自己的東西,舉到眼前才發現是個還挂着露水的蘋果。
“謝了。”并不打算和這人客氣,無夢生擦了蘋果上的水珠便直接啃了,權當早膳,“之後作何打算?”
但見鷇音子收了簫,神情淡漠地擡手一指。
“乘船,西行。”
翠環山此去西行,原本數裏後才是玉陽江。
無夢生立在船首,望着眼前碧波萬頃,喃喃地道,“何時玉陽江就在翠環山腳下了?”
“非是玉陽江。”鷇音子一頓,又道,“昨夜暴雨。”
無夢生看了一眼本就不怎麽說話、但自從上船之後神色更加凝重的鷇音子,“上游河堤垮了麽?”
翠環山山勢平緩,也不是容易崩塌形成泥石流的土質,山體滑坡阻塞河道是絕無可能的,那麽一夜之間水位大漲至此,除了決堤,也不做他想。
然而沒等細思,船身劇烈一顫,無夢生一個趔趄,撐住了面前船沿才得以站穩。
“這是——”
眼前水流湍急,船身順着水流旋轉,眼見着就要被卷入水底。但無夢生眼底卻不見一絲驚詫,站穩了腳跟,一回頭道,“可有對策?”
然而事态不等人,下一瞬天旋地轉,木船不堪流水絞力竟是碎成了片片木渣。
冰冷湖水緊接着漫過頭頂,鋪天蓋地地将兩人打入水底。
一個毫無道理的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原本閉住氣任水流漂泊的無夢生霍然睜眼,辨識了不遠處的墨藍身影後,奮力游過去一把抓了那衣服牢牢攥住,像是生怕一個激流過來又将他們沖散。
無夢生抓住的乃是鷇音子的衣領,水中浮力對沖了重力,是以此刻他拽着鷇音子像是拎了個小雞仔般輕易。
而水流湍急,縱使仗着水性不錯,無夢生也只勉強露出水面一次,進退不得之間被強大的吸力往水中拖拽,再不換氣大概是要憋死過去。
凡軀諸多不便,大抵如此了。
無夢生咬了牙,一伸手探入袖中握了之前素還真給的金葉,可食指劃過葉緣,一絲血紅随之冒出,随即轉瞬消散在了激蕩的流水之中,無法在葉片上留下絲毫痕跡。
随着窒息的感覺愈發強烈,無夢生只覺胸口悶痛,眼前陣陣發黑,力氣像是被流水浸了出去,時計啧咂聲更是擾人,大概不肖片刻,他可能會被迫化靈入琴脫開凡軀限制,可即便如此,他依舊用盡全身餘力攥緊手中越來越重的鷇音子,先前那個念頭也愈發清晰了起來——
不能放手,這笨鳥不會水!
饒是神仙,閉氣時間也是有限,無夢生是可藏靈入琴脫離凡軀限制,但不會水、甚至有點見水慫的鷇音子就難說了……
堂堂錄了仙藉的神仙一不留神死于溺水?
如此驚天地泣鬼神且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光輝事跡,大概能讓整個仙界茶餘飯後就着幹嗑好幾年的瓜子。
意識離散在即,無夢生下意識張口像是焦急地說了什麽,可出口只是幾個氣泡,除了咕嚕嚕冒了上去之外,沒有任何實質作用——
沒救了,鷇音子,你就等着贻笑萬年吧!
無夢生伸出手,方要孤注一擲照鷇音子面門來上一拳試試能不能把人砸醒,驀然覺得手上一緊,自己被拽了一下又被箍住,旋即唇上軟糯溫熱,一口柔暖氣息換了他口中冰冷湖水,這才使得他提上了口氣沒有真的憋死過去。
半昏半醒之際,耳邊時鳴聲一過,叽叽喳喳的鳥啼便吵了起來,鐵了心似的一刻也不打算讓他消停。
無夢生記得這鳥。
灰不溜秋的,毛上還點綴白斑,體态雖是瘦小了些,但卻非弱不經風,就單純的不那麽好看。
無夢生揮手一擺,攆那鳥離自己遠點。
小鳥險些被打到,但也只是蹦遠了一小步,然後又忙不疊地邁着倆小爪蹦了回來,示威似地吸氣漲圓了肚皮,氣鼓鼓地鼓成了個球。
無夢生認識這鳥,怎麽說也是昨夜夢裏剛見過。
但彼時這鳥更醜,大約剛出殼的緣故,骨頭不硬朗,羽毛有點禿,腦袋也不大,那尖尖的鳥喙一張開就能占去大半個腦袋直徑,腿腳還不利索,搖搖晃晃直往地上撲。可就算如此,它還是跌跌撞撞努力往無夢生這邊湊,盯着無夢生拼了命地叫。
跟叫魂似的。
那叫聲還不是一般的難聽,尖銳短促,一下下啄着無夢生神經,吵得無夢生腦殼都疼,最後幹脆用手指把鳥嘴捏住,強行讓它閉了嘴,這才得以清靜。
至于無夢生為什麽确定這倆是同一只,那完全是因為眼下,這鳥正跟昨夜那只做同一件事情——
沖他叫。
不過好在,這次比上次叫的好聽了點兒。
無夢生眉毛一挑,與那對綠豆小眼互瞪,“上次是禿毛雞,這次是什麽?斑鸠雛兒?”
聞言,那鳥無聲無息地奮起一撲,一翅膀就招呼上了無夢生的頭。
無夢生趕忙驅趕,可手方擡起,神識忽明,竟是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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