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道家村【修】

村子裏是不能住人了,杜志華和夏暖暖被霍天峰秘密接了出來,他們繞過主道上的村民,往側面走。

杜志華這兩天才适應霍天峰給的假肢,走走停停,不經意間,他看到路口站着一抹削瘦的身影。

那身影有些年輕,面相溫文爾雅,乍一看會給人一股沉靜的舒适感,從而忽略了臉部細節。

但可能是杜志華的職業習慣作祟,他無法忽略那副造價不菲的切邊無框金絲眼鏡,也因此留意到了對方的姿容。

雙眉似柳葉輕挑起,鼻翼高挺,下颔線流暢,五官分布有種渾然天成的美。

杜志華暗自疑惑,這樣出衆的長相,為什麽先前沒注意到?

等再看向年輕人身前的小孩,慘不忍睹的傷口直入人眼,毫無防備的杜志華吓得驚叫出聲:“啊!”

陶軍聽到了聲音,不過他只瞥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他知道自己模樣可怖,但只要老師不在意,其他人的想法和他有什麽關系?

顧平生停了停,生怕對方的反應讓小孩心裏難受,朝杜志華投去不認同的視線。

霍天峰在旁邊也覺得丢人。

雖然杜志華是第一次進副本吧,但人顧平生也是第一次見到靈異現象,好端端的正常日子愣是給過成恐怖實況現場也沒見對方驚叫喚,這差距也太大了。

顧平生繼續對陶軍道:“我屋子裏那面梳妝鏡你一塊帶到村長爺爺那去,每天用溫水擦兩遍,等老師這邊的事情解決之後就去接你。”

陶軍垂着頭沒走。

顧平生蹲下身,跟他拉鈎:“這次小軍班長也會相信老師嗎?”

陶軍終于伸出手,與他小拇指相連:“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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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遠相信老師。”

村子四周除了山林就是荒田,哪兒哪兒都不安全。

霍天峰很苦惱接下來的落腳點,顧平生倒沒怎麽猶豫,帶着衆人一道前往獵人棄置的村邊木屋,才讓霍天峰他們恍然還有這麽個地方。

住所解決了,不熟悉的雙方簡短地做過自我介紹,開始商量接下來的破局方法。

顧平生拿出紙筆,在兩邊分別寫下獵人與母虎,勾勾寫寫和他們分析道:“現在問題已經很明确了,你們要離開,必須要越過母虎,已知母虎恐懼獵人,所以我們可以從後者身上下功夫。”

霍天峰面露難色:“但獵人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我們都見過了,我不覺得他現在聽得進去話。”

既然村長能在前幾次重開時罵走獵人,就說明對方保留了自我意識。顧平生面色平平淡淡:“他要是心情暴躁聽不進去,我們就讓他冷靜到能夠聽得進去。”

霍天峰觀察着顧平生的表情:“你是說,挾持?”

“這不可能吧。”一旁裝鹌鹑的杜志華插進來話,“不是說那獵人比母老虎還要厲害嗎?我們連母老虎都打不過,還打得過他?”

面對他人明顯的不信任,顧平生沒說話,倒是旁邊的霍天峰皺眉開了口。

“獵人世代游于獵場,他對獵物熟悉,能制服對方并不奇怪,但和人對付就不一定了。我們和他對上,或許有劣勢,但最後誰輸誰贏還不一定。”

霍天峰雖然也護着他兩,但平時有什麽事都是找丁一然單獨商量,好像他兩完全派不上用場一樣。

如今霍天峰作出這副唯顧平生是瞻的模樣,讓杜志華和夏暖暖很不适應,但他們人微言輕,也不敢多說什麽,各懷心思,不見得服氣。

霍天峰知道現下局勢緊張,人心易散,對顧平生抱歉道:“讓你看笑話了。”

顧平生擺了擺手,擡眼與他兩視線相對,目光平靜似能窺破人心:“你們在害怕,擔心毫無依仗的自己要沖上去擋在前面,對嗎?”

杜志華被他說中心思,渾身一抖。夏暖暖下意識緊咬住嘴唇,想掩飾住的恐懼從眼神中流露。

抱臂靠在角落的丁一然冷笑起來:“我們這些真正要冒死涉險的都不擔心,你們擔心個屁。”

即使是霍天峰,聽他滿嘴刺話也是直皺眉頭:“丁一然,你從昨晚到現在都是怎麽回事?想鬧脾氣就滾出去冷靜冷靜!”

丁一然哈地笑出聲,一步從窗戶躍出。

霍天峰也沒料到對方突然氣性這麽大,竟是真走,氣得胸口起伏不定。

他抹了把臉對顧平生道:“您繼續。”

顧平生環顧這支離破碎的小團體,沒有多說什麽,回歸正題道:“确實,論單打獨鬥,我們不一定拼得過有槍的獵人,所以要先琢磨怎麽磨損他的實力。”

“我想,山上的那些陷阱可以拿來用一用。”

霍天峰不解:“那些陷阱不是獵人布置的嗎,他比我們更熟悉,我們能反用陷阱坑到他?”

“終日打雁也會被雁啄了眼。”顧平生說道,“我問你們,如果你們習慣性把水杯放在右手邊,當有一天你渴了的時候,是會下意識往左看,還是往右看?”

夏暖暖怯怯道:“當然是往右看。”

“這就是關鍵。”顧平生揚眉,“每個人都有着自己的習慣,獵人也不例外。他挖陷阱肯定經過實地考量,認準了才挖,平時都要經過的路段也不會輕易更改,如果我們這個時候給他改了,你們猜會怎麽樣?”

霍天峰明白道:“他就會上鈎?”

顧平生:“不,他反而不會上鈎。”

霍天峰再次糊塗了:“啊?”

顧平生沉着道:“獵人畢竟是山林老手,我們所使用的拙劣陷阱在他的眼裏根本就不夠看,更別提讓獵人中招。改變陷阱只是擾亂他的認知,想要成功就得出其不意。”

宜早不宜遲,今晚霍天峰就準備采取行動。

臨走前,顧平生若有所思地看着箱子裏呼呼大睡的小家夥,揪着後頸提拎出來。飯團被顧平生托着屁股抱懷裏,竟也沒折騰,反而将他黏糊得很緊。

問了一圈都得到“貓”的回答,顧平生走出門,在樹後看到了丁一然蜷縮的身影。

他走過去問道:“我抱的是貓還是虎崽?”

丁一然擡頭看了眼飯團,覺得顧平生在逗弄他,陰郁着臉不作答。

顧平生掂一下懷裏小家夥,細聲問:“所以你是不是那只母老虎的孩子?”

飯團回了他一個大大的哈欠,嗷嗚着又睡了。

世界太不真實,顧平生只得放棄讓飯團母虎母子相見的想法。他轉身要回屋,就在這時,丁一然開了口:“拿下獵人,你有多少把握?”

顧平生回頭看了他一眼,嘆着氣直言道:“把握不大。”

“但人總得嘗試去活一活。”

丁一然攥拳:“其實你沒必要淌這趟渾水,現在你跟我們在一起,那些村民都不再幫你了。”

“沒有誰有義務必須幫誰,丁同學。”顧平生道,“同樣,我現在站在這也不代表淌的是渾水。”

“我不太了解,為什麽你總表現得好像虧欠了誰?”

丁一然倏然起身,咬牙切齒地瞪視顧平生,又在對方波瀾平靜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商城裏能買的道具會根據裏世界背景變化,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想都別想,經由霍天峰闡述,顧平生挑選,最終他們買下了煙霧彈。

行動開始時,霍天峰将購買的道具交給了杜志華他們,安撫道:“盡可能砸,能中多少算多少。”

兩人雙手托抱,明顯緊張得不行。

霍天峰心裏無可奈何,要不是人手不夠,他也不會讓杜志華他們跟過來。

一切準備就緒,遠處也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獵人循着獵物的蹤跡趕來了。

不用顧平生提醒,丁一然已經乘風躍起,跳到樹枝上挑釁地沖着獵人笑:“老不死的,害死自己的妻兒是什麽感受?”

這邊開着通話設備的顧平生一行人:“……”

讓他拉仇恨,沒讓他直接把boss氣狂暴!

這一句話效果斐然,獵人錢壯原地仰天震吼,雙目赤紅舉槍便射。

槍彈如雨,哪怕有能力加持速度,丁一然躲得也并不輕松。彈風擦過手臂大腿,他咬緊後槽牙硬挺着,一路将獵人勾引到僞裝過的區域。

獵人擡腳要追,腳掌落地時卻一頓,他幽深陰鹜的眼神在層層落葉上掃過,腳尖一勾,輕易地挑開了下面的鐵夾。

丁一然看得心驚,果不其然和顧平生說的一樣,不過他面上沒有表現出來,依舊老神在在地喊:“怎麽了老不死的?本事弱了還是腿腳不利索了!不追了是不是,不追我可走了啊——!”

獵人本還在猶疑,瞬間被他拉回了仇恨。

霍天峰無不佩服地對顧平生道:“你臨時起意讓他來做這事真是太對了。”

以前他怎麽沒發現這孩子氣人的本事是個對敵的大殺器。

顧平生沒有說話,專注地看着地圖。

一切都按計劃中進行。

顧平生事前曾告訴丁一然,要勾住獵人,僅靠言語挑釁是不夠的,他必須付出點代價。

丁一然便豁出去了。

他就地一滾,扯住草叢中的暗線,細密尖刺飛射,牢牢地釘在了他的掌心和手臂。

丁一然臉色慘白如紙,仰頭痛叫。

獵物踩進了自己的陷阱,讓獵人跟着放下懷疑——這一條路并沒有遭到破壞。

所以他再次舉槍瞄準踉跄逃離的丁一然,腳步跟着挪動。

一步、兩步、三步……

“誇嚓”一聲,巨木橫空砸下!

獵人始料未及,情急擡臂阻擋,手中到的槍直接被震飛,也是這個時候,顧平生發令道:“動手!”

杜志華與夏暖暖二人哆嗦着手将煙霧彈抛出!

一顆不中便兩顆,兩顆不中便四顆!濃濃的煙霧将獵人包裹住,霍天峰技能開啓,化身巨型黑熊與獵人赤身搏鬥!

黑熊拼鬥主要靠得是敏銳的聽力和嗅覺,俗有“熊瞎子”之名。在不可視的環境下,霍天峰逐漸占據了上風。

眼看着事情就要成了,所有人的心髒都吊到了嗓子眼,隐藏暗處的杜志華忍不住探出頭來,叫顧平生看見,喝聲制止:“你們別出來,回去!”

異變在這時突起。

黑熊發出哀嚎,龐大的身軀飛撞出去,驚駭住了杜志華。

厚重煙霧徐徐散去,獵人被扒下皮大衣,只見他血肉模糊的身體上,死死纏着好幾只瘋狂啃咬的獸魂,如今那獸魂眼中盡是貪欲,竟将視線緩緩鎖定了顧平生幾人!

顧平生瞳孔驟縮。

他萬萬沒想到,被虐殺的動物死後找上獵人讨債,與他生死折磨,反而成了對方的伥鬼!

霍天峰只有符咒,沒有真正驅鬼的本事,這戰鬥根本打不了,顧平生立時喝斷:“走!”

丁一然落到霍天峰身邊,看人不斷吐血,着急得不行:“我們現在走,你還能不能行?”

霍天峰熊化已經半褪,眼睛卻直勾勾地看向慌亂爬起又倒下的杜志華,另一邊還坐着吓傻了的夏暖暖。

見他這模樣,丁一然哪不知道霍天峰執着于救人,登時氣炸了:“是他要擅自跑出來,救不了了,走啊!”

霍天峰卻撐着手臂緩緩起身:“我的錯,不該帶他們上來……”

“你踏馬又不是菩薩下凡!”丁一然怒其不争。

但霍天峰沒有聽進去,重創之下,他的耳邊嗡嗡響,只想着丁一然不能跟他一道涉險,拎着對方的衣領将他抛了出去。

這一下,讓準備強行拉走霍天峰的丁一然始料未及。

霍天峰的手臂從他掌中脫離,丁一然瞳孔睜大。他看見霍天峰再次撲了上去,将獵人腳下的杜志華一把拖走,卻因此被抓住了頭顱砸向地面。

血液四濺。

血絲爬滿丁一然的眼球,他大聲吼叫:“不!”

暴漲的風力将他重新推回獵人的身邊,眼看着手就要夠到霍天峰,獵人突然擡起一腳,将丁一然給踹開。

丁一然背後撞樹上,又狠狠地摔在地上。

他掙紮着擡起頭,手指費勁抓進土裏,淤泥和枯葉從指縫中擠出。

大片的眼淚從丁一然赤紅雙目中掉落,他想,怎麽可以有這麽弱的人啊。

該怎麽辦啊?誰能救救他們?

就在此時,藏在胸口的吊墜從他的衣襟滑了起來。黑色的十字架搖搖晃晃,散發着濃郁且不祥的邪氣,讓人打自心底地感到敬畏。

丁一然動作一停,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将它瘋狂拽住。

(邪神的祝禱),是他在進入副本時獲得的道具。

這道具他曾在公會內部聽說過,出現契機不定,獲取對象不定,使用它可以暫時召喚邪神實現自己當前的訴求,但代價卻是自己的靈魂!

這東西丁一然理當不敢碰,但鬼使神差的,就是給瞞着霍天峰留了下來。

丁一然舔了舔幹澀的嘴唇。

顧平生看得很準,他一直覺得自己虧欠了許多人。

死在眼前卻無力保護的養父母,慘叫喪失卻沒法挽回的隊員生命,還有不計麻煩耐心帶着他的霍天峰。

……或許,弱小無力的他總算可以做點什麽了?

丁一然使用了道具。

恍惚間他好像被拉入了一個幽暗廣袤的空間,頂上無法直視的存在對他睨來一眼,那剎那,丁一然有種身如塵埃般的莫大卑微,腿軟到想要跪地。

——你想要什麽?

丁一然張嘴:我……

——我想要,在意的人能夠活下來。

如果真的有神明,他願跪拜竭誠三叩首,他懇求。

——不要再讓他失去了。

霍天峰喊得撕心裂肺,顧平生擡目看去,透過金絲眼鏡,他看到以丁一然為圓心狂風驟起,威壓暴漲,掀起風浪如海濤。

而後風散盡,犟脾氣的高中生就這麽輕飄飄地倒了下去。

顧平生無法回神,剛才嘈雜聲太大,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再一眨眼,就看見失去理智的霍天峰再次徹底熊化,攀住獵人的血軀,瘋狂撲咬!

顧平生抖着指尖将剛拿到的槍舉起。

獵人與霍天峰再度扭打成一團,極致的狠意驅使着霍天峰,讓他在伥鬼襲擊下仍能夠死死地束縛住他。

——不能打歪。

顧平生聽到霍天峰的痛嚎,仿佛無師自通地瞄準獵人。

——不能打歪。

他扣下了扳機。

一槍,正中獵人的肩膀,再一槍,打中另一塊肩膀。

一槍接一槍,顧平生的速度越來越快,他好似陷入一種冷靜的瘋狂,眼神冷厲到極致,視線之內,只剩獵人激烈猙獰的面容。

所有的槍彈打完了,獵人倒下了,緊跟着倒下的是霍天峰。

顧平生手中的槍從掌心滑落到地,他一步步地走過去,步履并不穩。

走到霍天峰的面前,顧平生蹲下,顫抖着手去探他的呼吸。

“啊——”這一次爆出叫聲的是夏暖暖。

巨大的陰影從地面升起,從後投射到顧平生的頭頂。

顧平生眼角餘光看見眉心中彈還孜孜不倦試圖起身的獵人,那一刻,有個極大的惡念從心底升起。

——有完沒完?

他寡淡冰冷的視線從地上掃過,手憤然地抖個不停,試圖撈點什麽東西,将獵人的腦袋打碎成泥。

然後風來了。

風一般是無形無色,但這股風卻是有形黑色,縷縷優雅似飄蕩的柳葉,輕柔地拂過顧平生的發梢。

它對顧平生有着眷戀一般的柔情,脫離之後,便成了鋒利的刀刃,一下直刺獵人的眉心,偌大的頭顱啪的一下成火花炸開。

那惡心的場面顧平生沒有看到。

有人從後踱步而來,冰涼的手掌罩住了他的視野,顧平生聽到耳邊回響起挑逗的谑笑,那麽熟悉。

“哎呀呀,是誰把我們的小顧老師欺負成這樣?可憐見兒的,看着都要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你們的攻出場,寫了四千七,快誇我!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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