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19

19.米諾斯:為什麽這個小鬼沒被揍?

其實大部分都是男孩在講話,雅柏菲卡安靜地聆聽,偶爾回應上一兩個詞,表示自己還未走神。與米諾斯共處的這幾月也沒能讓他習慣與人熟絡交流的方式,大多數時間兩人都沒什麽交集或是相對無言,因為一旦開口交談,就會讓他忍不住想要掰開獅鹫先生的鳥頭,看看裏面究竟都裝了些什麽玩意。

碼頭上來來往往的都是些商人與平民,叫賣與交談讓環境變得嘈雜,貴族和僧侶們有自己單獨的港口,上次雅柏菲卡去藥師島時便是聖域的特備船只和直達航線,乘客也僅有他和佩可夫兩人,安靜而便捷。所以此時的擁擠和熱鬧的場景讓雅柏菲卡産生了一種不真實的錯覺,仿佛他經歷過的戰鬥與待在冥界的那段時光全是自己的臆想,而此刻才是真實的世界。

從周圍環境中和人群的交談裏雅柏菲卡捕捉到許多信息,聖戰對多數普通人的影響并不大,未被哈迪斯降臨的地方人們還是照常生活,身邊這個不能被太陽照射的男孩,正是趁着畫卷遮蔽天空時出行,才有機會來到這裏。還有能力去往藥師島求醫的已經算得上是比較幸運的人,在這片大地上,有些地方在戰亂,國與國之間,信仰與信仰之間;有些地方在革命,新舊觀念的碰撞;有的地方鬧了饑荒,因為長達九個月的幹旱——普通人不關心聖戰是情有可原的事情,因為他們連自己的生活都無以為繼。

陸陸續續回航的船只開始卸貨,碼頭上的人越來越多了,烏壓壓地擠滿了還兼做市集的小廣場,搬運的工人們吆喝着從密實的人群中開辟出一條空隙來,在排隊買票和等候登船的人群中劃出一道道行動的軌跡。雅柏菲卡将男孩鬥篷的外沿拉低了些擋住還有些餘威的陽光,在男孩的驚呼聲中單手抄起人退開幾步,以防被運貨的馬車撞到。有幾個裸着上身的水手坐在供人休息的條石上打牌,看兩人一眼,挪開了些空位讓給他們。

“謝謝你們。”男孩沖水手們說,還盯着牌局的水手們随意地沖他揮了揮手。

雅柏菲卡将男孩放下,隔開了一人的距離坐下來,休息區裏大部分是将去往藥師島的病人,三三兩兩或坐或躺,帶着少量的行李,風撲塵塵甚至衣衫褴褛,有些還有人陪伴,但更多是像男孩這樣獨自一人,雅柏菲卡往售票的窗口那邊望了一眼,魯格先生已經快排到隊首了,前面只剩下三個人,或許其中就有男孩的親人。

不知道是否能趕上今天的最後一班船。天黑之後,往來藥師島的客船便會停止出航,在碼頭過夜的話巡邏的士兵會要求查證明身份的文書,這正是他和魯格先生所缺少的。

不一會兒男孩側身挪到他身邊,神神秘秘地悄聲說道:“我想做一個水手,”他帶着些腼腆的笑容和羨豔的神色彎了彎胳膊,補充道,“像他們那樣強壯。”

男孩瘦骨嶙峋身體的觸感似乎還殘留在手臂上,雅柏菲卡一時不知道怎麽接話,安慰人這種事情他向來不在行。

幸運的是男孩又接着感嘆道:“他們的膚色真漂亮呀。”

長期在海上工作的水手們,各個都曬成古銅的膚色,被西斜的陽光鍍上層金黃,配上結實的體魄,十分健美。

“嗯。”這個觀點雅柏菲卡表示贊同,就個人而言他更欣賞這種粗犷的外表,最好是像金牛座的戰士那樣,看起來可靠而具有男子氣概。還是替補生時大家都在一起訓練,沿着整個聖域外圍的晨跑、在訓練場上的對戰或招數的鑽研,往往一個夏天過去膚色都會深上幾度,只有他毫無變化,顯得格格不入。他也曾試過像哈斯加特那樣整個夏天的午休時間為需要修繕的場地搬運石料,裸露上身在烈日下暴曬,但體質頑強地抗住了粗糙的對待,直至他認清事實。現在雖不像年少時那樣在意,也不妨礙他向往。

“您也很美麗。”男孩笑盈盈地看着他說。

被人稱贊容顏對于一個戰士來說絕不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反而像是否定——否定他的努力和身份,有時候雅柏菲卡真希望自己有一張平凡的臉。

不過他現在只是一個沒有身份的人——甚至連人都不是。雅柏菲卡看着男孩清澈的眼睛,強迫自己露出點笑意,像普通人被稱贊時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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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雅柏菲卡笑得實在太勉強,男孩安靜了片刻,很快地轉移了話題,他說起沿途的趣事,偶爾學兩句當地的方言,講上一兩句從旅館裏聽來的笑話,雅柏菲卡推測他應該從偏北的地方而來,因為男孩提到的位置和口音,俄國和波蘭在打仗,穿越戰區對普通人而言困難又危險,卻在男孩口中變成了冒險與奇遇。

被男孩的樂觀敘述所感染,雅柏菲卡心情漸漸好起來,他看見魯格先生已經買到了票,正往這邊走,便問男孩:“你的親人還在買票嗎?”男孩帶着不菲的錢財,剛才他抱起男孩時,與身形不相符的重量說明了這個問題,既然如此,雅柏菲卡也不好将他一人留在這裏。

男孩沒有回答他,反而說了一句完全無關的話:“快要天黑了。”他仰起臉看向西斜的太陽,眯着眼笑了笑,然後将視線收回到雅柏菲卡臉上,神情中透出一種奇特的輕松感,“有人托我帶些東西給您。”他說着從鬥篷的內袋中取出兩張紙卷,待雅柏菲卡接過後,又解開鬥篷拖出只鼓鼓囊囊的錢袋。

男孩的手腕很細,甚至需要雙手才能拿穩那只袋子,之前雅柏菲卡所感受到不正常的重量正是源于此。

“你在哪遇到他的?”兩張具有爵位的身份證明,還附帶着家族的注解,英法正在美洲大陸上爆發戰争,其他國家的貴族們也有參戰,有些還沒有走到目的地就消失在路上,持有相關的文書證明冒充一兩個并不會太困難。加上繁複刺繡的天鵝絨錢袋,沉甸甸裝滿了通用的金幣,幾乎不用猜測雅柏菲卡就知道是誰的手筆。一邊說着不喜歡男人一邊又說對他這張臉有性趣,走了還不忘讓人送錢和身份證明來,有本事就永遠都別被他逮到。

“盧布林郊外的山區裏,今天清晨。”男孩說,戰争戒嚴了官道,他和父親不得不穿越山林,天空擠滿教堂穹頂內壁畫的景象在遮蔽陽光的同時,也遮蔽了辨別方向的星星,他和父親走散了,一直在森林中徘徊,直至今天太陽快要升起,他蜷縮進樹洞裏躲避又一天的陽光,那個披着黑袍的年輕男人就突然地出現了,同樣蒼白的皮膚和白色的頭發,卻整潔而具有威懾力。

“你已經死了兩天了。”男人眼睛裏沒什麽溫度,說話的語調也有種天生的傲慢,像以前城裏那些貴族老爺們的腔調。

男孩迷迷糊糊是知道一些的,幾天前他就感覺不到饑餓和夜晚的寒冷了。原來死神也會在白天工作,故事裏都說死神只在夜晚收割人類的靈魂。

“替我轉交一些東西,我可以寬赦你,讓你在大地上呆到日落之時。”

他點了點頭,然後發現自己的身體又有了活人的溫度,思維也變得如同最健康時的清晰。既然答應幫忙,當然需要更多收件人的信息,以防出什麽差錯,因此他問道:“先生,轉交給誰?”

男人沒有回答,于是男孩又問:“他有什麽外貌特征嗎?頭發和瞳孔的顏色?”

他們穿過發着光的門,像是魔法一般轉眼就到了沿海城市的的一角,男人這才不緊不慢地說道:“交給最漂亮的那個男人,今天他會在碼頭出現,對你這種類型不會有什麽防備心,很容易接近。”

可是每個人的審美都有不同,怎麽評斷最漂亮那個?還未等男孩提出疑問,那人就不見了蹤影。

他在碼頭晃蕩大半天,遇到數十個他覺得好看的男人,有些直接避開他,有些丢給他一角半分的碎錢,有些會停下來和他說兩句話,卻又不像是他要等的人。直到他見到那個将自己藏在鬥篷中的男人,幸好他不夠高,不然真無法看到那張臉,縱然有些病色,還有點不拘小節,髒兮兮的棕發地結成一縷縷裹在兜帽裏,可神色和姿态卻讓他有種獨特的氣質,将原有的美麗透露出來。

剛接觸時還覺得冷冰冰不近人情,卻願意聽他絮絮叨叨說話,察覺到他帶着不菲的財物也不為所動。

這應該就是他要等的那個人了。

“我還有一些自由時間,想四處逛逛,您不用再陪着我了,再見。”既然永遠都無法抵達藥師島,就讓他看看這座離藥師島最近的城市的模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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