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25

25.

米諾斯在一片刺目的光亮中醒來，像是經歷過一場艱難而持續的久戰，身體殘留着隐隐的酸痛。他躺在失去意識前的那張床上，身上蓋着淺色樸素的棉布薄被，被透過天窗落下的陽光曬得熱烘烘的，貼着皮膚帶來舒适的暖度。

日食的結束昭示了這次戰争的結局，米諾斯有些想不明白他的身體還未潰散，他有些奇怪的感覺，但又說不上那裏奇怪。雅柏菲卡不在房間內，在他能感知的範圍內也沒有活人的存在，床頭櫃上放了件疊得整齊的睡袍，米諾斯坐起身，身後傳來的鈍痛令他皺起眉，他很久沒用這麽清晰地感受到痛了，這不是他那具由冥王複生的軀體，米諾斯滿腹狐疑地将手放在自己胸口上，心跳和溫度，都像是一個健康的生者。

這世間一切皆有規則，能夠不負任何代價将人複生的神靈只有冥王一個，米諾斯并不認為他會有獲得冥王赦免的殊榮。一種莫名的恐慌襲中了米諾斯，但在事情沒有結論之前，他從不自亂陣腳。

米諾斯披上睡衣，走出房間，餐廳已經被打掃過，屋頂的缺口也替換了新的板材，獅鹫的冥衣靜靜地立在房間的一角，像是猙獰的雕像，與房間的布置格格不入。屋架上的藤蔓植物消失了蹤影，只有桌面花瓶裏的紅玫瑰還在原地。在他失去意識後，雅柏菲卡還有時間做這一切，說明不是因為突發狀況而離開，降低了遭遇危險的可能性。

聯系到對方百年前就已返回希臘的事實來看，或許是去聖域參加處理戰後事務了，那麽他所處的地方也應該離聖域不遠。如果是這樣，這裏并不适合他久留，他既不想做聖域階下囚，更不想因為自己的存在而導致雅柏菲卡遭受聖域的猜忌，他會留在房子內，等确認對方的情況再離開。

米諾斯正思考着，窗扇上傳來兩聲輕叩，雅柏菲卡光裸着上身，手肘撐在窗沿上，微笑地看着他。

他确實沒有感覺到附近有人活動的跡象，但他忘記了還有植物，米諾斯走上前，打開窗框上的固定扣将活動的窗格拉開，還未等對方開口便一把将人扣入懷中。

“解釋，我聽着。”米諾斯平靜地說，他早就知道雅典娜的戰士們都是一群固執而愚蠢的偏執狂，對于送命有別樣的偏愛，怒火在他胸腔裏盤旋，愈是憤怒卻愈冷靜。

手掌之下的身軀既沒有溫度也沒有心跳，甚至沒有完全轉變成人類的模樣，還保留着一半植物的部分，才會讓他一時沒有察覺到對方的存在。能将他這具已死的軀體恢複成鮮活的狀态，必然走了歪路付出了代價，米諾斯氣對方的擅作主張膽大妄為，又氣自己沒有早想到雅柏菲卡的決定，但事已至此憤怒已然無效，應當剖析事情的全部經過以便及時止損。

“我替換了你身體上冥王的力量。”雅柏菲卡說。這件事情無法隐瞞，不如和盤托出。

人類的身體像一臺精密的儀器，修理病變的部分，替換損壞的部分，才能保持健康的運行。由冥王複生的軀體，會因為冥王力量消退而潰散，理論上可以用新的力量中樞來代替。

在艾亞哥斯被放逐地面的那段時間裏，他們一共見過兩次，第二次是對方特意追尋他的蹤跡而來，那時天雄星已在人類中算得上高壽的年齡，能停留在人間的時日不多，說話也不像之前的拐彎抹角，而是直接告知他米諾斯将會面對的懲罰。

那時候雅柏菲卡想，就從對方站在亞倫那方促使聖域獲得最終勝利的這點上，他不能坐視不管。

“重入輪回對米諾斯來講是種恩賜，用你的婚姻契約保護住他的靈魂不會因為地獄烈火的焚燒而消散，據我所知，雅典娜的戰士們都會知恩圖報，我這個要求也不算苛刻。”

如果對方重入輪回，洗去一切羁絆，他手腕上的印記也會消除。這層關系深深地紮根在他生命中，平時看似毫無感覺，可驟然意識到要失去，便開始隐隐作痛，因此雅柏菲卡問：“怎麽才能做到像你一樣以普通人的身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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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有一次機會，要在冥王被封印前，因為失去冥界契約的軀體，會在一天後或是冥王力量衰退的瞬間崩塌。”

奪取軀體的掌控權，替換掉冥王的力量，重塑血肉之軀。植物神沒有複生的技能，卻擁有較強的生命力和自我恢複能力，只能在對方生命跡象未消退前将自身的力量共享給對方，完成轉換過程。

“如果失敗了，米諾斯的靈魂會重入輪回，變成新的個體，但是你死了，什麽也不會剩下。”出于難得的一點善意，艾亞哥斯最後警告。

死亡是自然的規律，即便是衆神也無法逃脫，自私是人的本性，愛是獨占的具現，如果可以，雅柏菲卡當然不想因此死去。為人類盜取火種的普羅米修斯被縛于高加索山脈遭受宙斯懲罰時，白日裏惡鷹啄食他的肝髒，夜晚又會恢複，一些在人類常識裏不可恢複的重傷，在其他種族的領域內并不致命。植物神也是如此，人類的軀體只是方便隐藏身份的具象，拿掉力量之源也不會死亡，最差的結果便是退化成本體而已。

最初這只是備選方案，雅柏菲卡返回希臘後，曾回到當初所保護的村莊定居過一段時間。聖域的職責是守護大地不被其他力量侵占和幹擾，禁止用自身的力量幹擾世俗的發展和運行，聖鬥士們偶爾也會接到一些世俗的委托，但都是些不觸犯當地法律和宗教的事情，世界大戰導致聖域開始隐藏自身的存在，也斷絕了大部分世俗的供奉，所以後來他又離開希臘，周游于世界各地，将自己的工作所得寄回聖域，偶爾會幫忙教導受史昂安排來見他的候補生們，或是兼職所在片區的醫生，讓在外受傷的戰士有及時接受治療的地方。

十幾年前的一個夜晚，史昂突然來拜訪了他，“我來向你告別。”史昂對他說。

教皇還擔負占星的職責，在雅典娜未降臨前，尋找接任的戰士，引導聖域的前行。

“占星告訴了我答案，會有一些代價，但不會再有243年一次的犧牲。”

“聖戰會在這次終結。”

這才是最終讓雅柏菲卡決心實施計劃的原因，因為職責他無法完全面對的個人情感，終于等到能正視的機會。

那個計劃并不成熟，日食還未解除，他的恢複力被極大的限制，失去力量核心後，他一度進入瀕死的狀态，難以進行替換的步驟。在意識朦胧中，一些聲音突然浮現。

“我對您還有些記憶，謝謝您為保衛大地所做的一切，拿着這個，或許您會用上。”再次降臨的女神在回到聖域後他曾見過一面，收下了一滴蘊含太陽之力的神血。

“一次免于死亡的機會，作為結婚禮物。”死神的神魂凝聚出實體，将雅柏菲卡手中被剝離出的力量核心放入米諾斯的胸口，安撫原本屬于冥王的力量，讓兩種力量相融合，杜絕了排斥反應。

“雖然是個糟糕透頂的開始，但後面看來米諾斯還不算太差，堅持住，你們會有很長很長的幸福時光。”冰地獄融化後，他曾經的戰友們的靈魂在轉生之前紛至沓來。

“童虎說他回來補份子錢，連我的那份。”史昂說，這似乎是中國的一種傳統。

“我很高興看到你能結束孤獨的命運，雅柏菲卡，去嘗試另一條道路吧。”他的老師說。

“從現在的情形看，米諾斯是嫁進來了吧？”

“有點出乎意料。”

……

等等！能不能別讨論這個話題？？？

在同伴的笑語中，消失了許久的陽光重新落下，溫度和感知漸漸回歸到他身上，新的力量核心開始凝聚，雖然還很細微，但總歸會恢複成原有的模樣。

“本體的狀态更适合恢複，還需要一段時間，不會太久。”雅柏菲卡簡短地敘述完事情經過，最後補充道。某人總是裝腔作勢，關心都要扭捏成其他模樣，他便提前做個解答。

“多久？”

“一到兩周，假期結束前，我還要回去工作。”神話時代很多秘術已經失傳，為了提升計劃的成功率，幾年前雅柏菲卡便給自己在大學裏找了份歷史研究的工作，聖戰正逢暑假，才能長時間的待在家中。

萬幸。米諾斯察覺到自己緊繃到手指都僵硬，緩緩地調整呼吸，不讓對方看出端倪，在敘述的過程中，他有好幾次都想跳起來大聲斥責和否定對方的想法與決定，最終都壓抑在心裏，捏成一句簡單的話：“以後這種類型的事情都要告知我，不許隐瞞，我們一起解決。”

煽情的話太難說出口，總是梗在喉嚨裏。

最終米諾斯打碎了那道裹了他太多年的堅殼，克服他原有的習性，吻着雅柏菲卡的額頭低聲說道：“我不想失去你。”

身體消化完被喂下的神力，雅柏菲卡從飽食帶來的困意中掙脫出來，他睜開眼，看見米諾斯坐在一旁，快速地浏覽着筆記本電腦的網頁，“在找什麽嗎？”

“看看有沒有合适的工作。”米諾斯回答，離開冥界時他除了冥衣外什麽都沒帶，要在人間長久的生活下去，一份能養家的事業必不可少。

“先看看學校？假身份好造，但假文憑很容易被查出來，提前畢業也不用花太久時間。”雅柏菲卡提議道，他自己也是老老實實讀了幾個學位，才得到現在的工作。他倒不是懷疑米諾斯的能力，主要原因是米諾斯這張太過年輕的臉，雅柏菲卡沒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對方臉頰上還未褪去的嬰兒肥，軟軟的，觸感極佳。

“适可而止。”

傀儡線立即纏上了雅柏菲卡的手腕，制止了他的下一步動作。

“吃過午飯了嗎？”雅柏菲卡掃了一眼電腦屏幕的時間，問。

剛獲得生命的米諾斯，總會忘記自己需要正常的飲食。

“等你一起。”米諾斯說。

“晚上去趟超市，冰箱裏沒有食材了。”兩個大男人在家裏，食物總是消耗得很快，“我先叫外賣。”

“嗯。”

雅柏菲卡走向客廳去撥電話，手腕上的傀儡線還未撤去，虛虛地繞了兩圈，也不影響活動，便由他去了。他的身體還未完全恢複，米諾斯嘴上不會多說什麽，但明顯有些保護過度，對周圍的一切過于警惕，好像随時會遭遇一場戰鬥。

他們或許還需要一段時間，來适應這樣平凡而簡單的生活。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

還有一篇番外，然後開始修文，修完後會放在AO3存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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