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上藥

“很疼?”陳忌握住她手腕的力道極輕,垂下眸,唇線緊抿着,借着路燈投下的昏黃,仔細再檢查了一遍。

然而并沒有發現任何受傷的跡象。

少年睨她,瞳仁漆黑深不見底,啞着嗓又問了遍:“哪疼?”

周芙眸眶泛着紅,強忍着,才沒讓那眼淚珠子掉下來:“不疼了。”

“到底哪。”陳忌似乎有些急了,追問道。

擡眸對上她的眼神時,才忽然反應過來。

半晌,他冷冷開口:“回家。”

周芙耷拉着腦袋,只應了聲:“嗯。”

回去的路上,周芙一改往日的溫吞,步伐明顯急促。

陳忌薄唇緊抿着,也一聲不吭。

路漫且長,四周靜得針落可聞,兩人間的氣氛空前怪異。

到家時,蘇奶奶已經睡下,陳忌在後邊關門,周芙則獨自一人先往二樓走,沒有等他的意思。

少年墜在身後,睨着小姑娘離開的背影,眉心略微一跳。

等他到了二樓,就見周芙開門,脫鞋,進門,半點不耽誤。

哪怕知道他就在身後,也全程無交流。

少年緊了緊後槽牙,眸光黯下,冷着張臉回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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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碎發下,還未凝結的血順着眉骨,緩慢流經至少年鋒利的下颚線。

陳忌滿不在意擡手一擦,也沒心思控制力道,舉止粗野,像是這傷壓根兒不在自己身上似的,根本感覺不到疼痛。

等垂眸瞧見手背上的暗紅,才回想起來,方才對方趁着人多混亂,随手拿起路邊的尖石沖他額上來了好幾下。

少年面無表情地抽了幾張紙,無所謂地擦着血漬,心思卻全然不在自己這。

也不知道隔壁那個一路上不肯和他說半句話的小白眼狼,方才看了吓着沒有。

須臾,敲門聲忽地響起。

陳忌懶洋洋掀了掀眼皮子,手上擦血的動作一滞,還沒來得及走過去,木門“啪”得一聲便從外推了進來。

少年眉梢略微一挑,嗤笑一聲:“你還挺橫。”

周芙沒吭聲。

陳忌垂眸收回眼神,淡淡諷她:“不愧是老子帶了小半年的。”

“……”

“找我幹嘛?”他語氣裏已沒有半小時前的暴戾,又變回她最熟悉的漫不經心,“剛剛一句話不肯說,現在倒自己送上門——”

然而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周芙便已經幾步走到他跟前,一改平日裏溫軟的性子,将陳忌逼得直直抵上身後長桌。

少年罕見地怔了一瞬。

周芙個子小,只到他胸口,毛茸茸的腦袋湊到他脖頸處,惹得他下意識微揚起下巴,不自覺屏住呼吸。

下一秒,周芙踮起腳尖,一下湊到了他面前。

陳忌喉結不自覺動了下,察覺到她冰涼的指尖正順着自己的眉骨輕輕觸碰時,少年別扭地偏了下頭,吊兒郎當故作輕松:“你怎麽回事兒?大半夜的,闖男人房間也就算了,還上手摸?”

“你這樣,是不是有點不太合适?”

“……”

周芙抿着唇沒吭聲,自顧自地垂眸将帶過來的藥箱打開,拿出棉簽和碘伏,板正道:“低頭。”

這口氣,竟莫名和陳忌平時有些相似。

少年揚眉:“兇我呢。”

周芙索性擡眸瞪他。

四目相對幾秒後,陳忌不緊不慢俯下身,湊到她夠得着的位置。

周芙捏着棉簽,下意識吹着氣,擦藥的動作十分小心翼翼,力道極輕。

陳忌懶洋洋伸着脖子,半晌,忽地輕笑了聲:“可以,沒白疼。”

周芙手上動作一頓,以為他說的是傷口沒白疼,狠下心,故意加重了點力道。

“嘶——”陳忌倒吸一口冷氣,“剛誇完沒白疼你,故意的是不是?”

“你現在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少年支起身,拽拽地扯了扯她臉頰,“誰他媽給慣的。”

小姑娘擡眸正對上他目光,不帶半分怯:“你啊。”

這回換陳忌頓了下。

“不害臊。”

替他把額頭傷口處理完之後,周芙眼神又在他身上來回掃了幾遍。

她記得方才場面混亂時,眼睜睜看着幾個混混抄了家夥。

肯定不止傷這一處。

小姑娘忽地伸手攥住他衣服下擺,作勢要将那點布料掀開。

陳忌見狀臉色一變,沒了方才的淡定,微蹙起眉:“你差不多得了啊。”

周芙沒管,繼續往裏掀。

“又想趁機占便宜?”少年捉住她放肆的手,仍舊不正經嗤她,“動機別這麽明顯——”

只是還沒等他說完,那薄薄兩層布料便被周芙一下推到他勁瘦的腰間。

小腹之上,兩道血痕觸目驚心。

小姑娘雙手控制不住收緊,指甲嵌入掌心,眼眶肉眼可見的,比方才進門前紅了許多。

“不許哭。”陳忌斂起不正經的神色,“這也能掉眼淚?睡一覺就長好了。”

周芙忽然想起上回自己被潑水後,當天晚上他眉骨處多了道傷,隔天就有人主動來道歉。

這事哪有這麽巧,如今想來,肯定是他去替自己讨回來了。

陳忌這個人性子高傲,也有自己的游戲規則,不會去做動女孩兒的破事,打肯定也是和罩着她們的那幫混混打。

“是我害的你。”她一邊趕緊替他處理傷口,一邊又忍不住哭。

“和你能有什麽關系。”陳忌哪怕哄人也不按常理出牌,“別給自己臉上貼金。”

最後他老老實實站着,任由她在自己腰間纏了一層又一層紗布,才總算把人眼淚給哄回去。

周芙仔細地紮了個蝴蝶結将紗布固定,陳忌無奈看着:“你這讓老子怎麽見人?”

她聞言擡頭看他。

陳忌受不了她這眼神,忙妥協:“行行行,你紮。”

元旦三天假期,陳忌結結實實被周芙按在床上養了三天。

明明是再小不過的皮外傷,放到從前,他随便拿水沖沖都不帶管,偏偏在她眼裏是大事。

陳忌第一回 嘗到被伺候着的滋味。

竟然,也還不錯。

……

收假回學校當天,早讀課進行到一半時,前門突然跑來個外班的學生:“通知你們班陳忌,政教處主任辦公室找。”

周芙盯着少年不緊不慢離開的背影,莫名有一絲心慌。

她下意識看向晚會當天,替自己拉繩的兩個男同學座位,空的。

周芙不自覺擰起眉心,心下隐隐起了某種擔憂。

早自習下課鈴響完沒多久,陸明舶氣急敗壞回到班上,印證了她的猜想。

“靠,那倆渣滓,我昨天還在臺球桌那邊碰見他倆活蹦亂跳的,今兒打着石膏坐着輪椅來上學,髒水一桶接一桶往忌哥身上潑。”

“那陳忌現在人呢?”周芙只關心他怎麽沒回來。

“停課,走了。”陸明舶氣得要命,“阿忌之前名聲不大好聽,那倆狗雜種又特能裝,遇上這種事,學校那邊幾乎是無條件信對方,連查都不帶查,就直接停他課。”

“他這人又是個心氣兒高的,向來懶得和傻逼辯駁,扭頭就走了。”

陸明舶咬牙切齒:“我他媽咽不下這口氣,可我名聲也差,說的話學校那邊肯定也不信。”

正說着,兩個打着石膏的男生,嬉皮笑臉地推着輪椅回了班級。

那顯然不是陳忌所為。

當晚他被她喊着收手放過他們時,幾個人撒腿跑得比誰都快。

只是周芙這會兒暫時沒心情管,她只想知道陳忌現在怎麽樣。

她看向陸明舶:“你手機能借我給他打個電話嗎?我的沒帶。”

陸明舶十分爽快地将手機遞出去:“不過估計現在他壓根不會接,要是你的號碼,或許還有可能。”

事實證明,陸明舶确實是了解陳忌的,幾個電話撥過去,統統無人接聽。

當天上午,周芙人生第一次翹了課。

她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跑回蘇奶奶那棟老房子,然而房子上下空空蕩蕩,哪裏都找不到他。

她回到房間拿出手機,給陳忌打了電話,同樣還是無人接聽。

周芙不死心,給他發了條消息:【你在哪?我回家了,找不到你。】

片刻後,手機叮了聲,終于有了回信:【亂跑什麽,回去上課!】

周芙忙再發了條:【不是你的錯,我不想你一個人受委屈。】

那頭意料之中的,沒再回消息。

周芙抱着手機坐在卧室地上,安靜想了好一會兒,最終決定登上那個來今塘後便沒再用過的微信。

來之前,母親替她換了新的手機號,通訊錄裏空空如也,舊微信也登陸不上。

周芙申訴折騰了好一會兒,才終于登了上去。

小半年沒上過的號,點開便是滿屏的紅點消息提示。

她此刻沒心思管其他的,馬上找到發小三人小群,把裏頭另外倆人喊出來。

淩路雨:【卧槽?!】

申城陽:【我的天,姑奶奶你可終于舍得搭理我們倆了。】

淩路雨:【我以為你穿越去尋找幸福了。】

周芙:【……】

她這會兒沒時間開玩笑,沖申城陽直接切入主題:【能找人幫我做個監控視頻嗎?】

申城陽是個錢多得沒處花的富二代,狐朋狗友多,會幹的歪門邪道也多。

聽完她說的要求,回道:【這容易,不過只能唬唬普通人,真打官司可沒用啊。】

周芙:【能唬人就夠了。】

申城陽那邊很快将做好的視頻發了過來,周芙大致浏覽了下,覺得沒什麽問題,立刻回了學校。

到了班級,她徑直朝兩個拉繩的走過去,開門見山道:“去和校方說清楚,這事和陳忌沒關系。”

兩人一愣,好笑道:“你以為你誰啊,別以為陳忌老護着你,你就能上天,現在他連自己都管不了。”

周芙彎了下唇:“你們不願意也沒關系,反正我手上有你們在後臺,試圖将我的秋千摔下來的監控視頻。”

“放什麽屁呢,那破地兒能有監控?”

“肯定詐我們呢。”

周芙聞言,随手将正在播放視頻的手機擺到桌上:“看看,熟悉嗎?另外如果你們還是不願意替陳忌澄清,那也沒關系,我這邊報個警,我父母也會從北臨那邊請最好的律師過來。”

兩人一聽這話,再對上視頻,立刻慌了神:“別啊妹妹,好說好說,我們也是一時腦子不清醒才胡亂說的……那事還得怪周之晴,要不是她……”

情急之下,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把事情原委全抖了個幹淨。

等到說完時,才忽然察覺出些不對勁來。

“不是,那監控我怎麽越想越別扭?該不是假的吧?”

“你給我等等。”那人一下從輪椅上站起來,“我倒要去那地兒看看,到底有沒有監控,別他媽唬老子。”

“不用去了。”周芙笑了下,“确實唬你們的。”

“卧槽我說什麽來着!”對方當即松了口氣。

哪成想周芙反手拿出了方才剛錄好的視頻:“不過現在有這個了。”

一條是兩人親口闡述的視頻,一條則是其中一人直接從輪椅上站起來往外走了幾步的視頻。

“你覺得以你倆的名聲和我的相比,我拿着這些視頻,去校方面前哭兩聲,他們是會信你們,還是信我?”

事情解決得似乎比想象中還要輕松順利許多。

只是陳忌那邊遲遲不肯再接電話,短信也全都石沉大海。

傍晚放學時,今塘下了一陣久違的暴雨。

雨滴打在傘面上,泛起細細密密如鵝毛般的霧色。

許思甜沒帶傘,周芙帶了。

她身體不好淋不了雨,因而不管晴天雨天,每天早上出門,陳忌都會往她書包裏放保溫杯放傘。

然而今天她二話不說就把傘塞到許思甜懷裏。

随後安靜地坐回座位上,抱着手機給陳忌再發了條短信:【陳忌,我今天忘帶傘了,雨下得好大。】

【同學都走光啦,沒有順路的,我一個人坐在教室裏。】

【好冷啊陳忌。】

須臾,手機終于震了震,周芙将信息點開來,忍不住彎了下唇角。

簡單幾個字,周芙都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行了,等着。】

作者有話說:

陳忌:這姑娘為了勾搭我,不擇手段。

周芙:……

(進入都市倒計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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