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照顧

周芙幾乎是一瞬間繃直脊背, 神色怔愣,筷子咬在嘴裏,久久沒回過神來。

陳忌也不管陸明舶在電話那頭瘋狂追問, 到底是哪個王八蛋傳的謠言,只定定看着周芙, 目光沒挪開半分。

半晌,見她仍舊沒吭聲:“問你話呢。”

“啊?”周芙下意識擡眸, 對上他探究的眼神時, 心髒不受控制地撲通直跳, 一下一下振振有力。

她以為他根本不記得她了。

至少在面試那天,他只當自己是陌生人般,疏離地說着“抱歉”。

第一天報道時,他也只同她說了句“早”, 而後随口問她“新來的?”。

從始至終, 周芙只當他已經忘記自己是誰, 忘記學生時代的某個小半年, 自己身邊曾多了個非常麻煩, 需要人費心思照顧的拖油瓶。

只是小半年而已, 他不記得很正常,畢竟她也不是什麽特別的,重要的人。

因而這兩天下來, 她也只當自己是這浮沉建設全公司上下,最最普通最最不起眼的尋常實習生。

她和其他實習生沒有什麽不同,除了那句喊不出口的“老大”之外, 她同陳忌的接觸過程中, 從來不敢有過任何逾矩或試圖敘舊的念頭。

周芙從沒想到有一天, 竟然能再次從陳忌口中, 聽到曾經在今塘時,那些熟悉的名字。

而他說出來的時候,還是那樣的自然。

“你說不說,不說我就給他挂了啊。”男人又催了句。

周芙這才回過神來,腦內迅速回憶了下他方才問的話,不太确定道:“可能……那個生日禮物對她來說很重要吧……”

陳忌眉梢微挑:“一個東西而已,能多重要,丢了再買不就完了,至于……哭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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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一樣啊,那是陸明舶送她的。”周芙下意識反駁道。

雖然她甚至現在才剛知道,原來許思甜居然已經和陸明舶在一起了。

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她已經很多年沒主動和任何熟人聯系了,就連淩路雨和申城陽他們倆,她也是在斷了兩年之後,才重新湊到一起的。

不過她還記得,從前還在高中時,許思甜就已經很喜歡陸明舶了。

哪怕那會兒他一心一意只想追周之晴,她還是會一邊吐槽,一邊又忍不住對他好。

每年的圍巾都只給他,就連當時被她送過水後,反過來追她的那個隔壁校最高的籃球隊員,她都毫不留情直接拒絕。

即便當時陸明舶眼裏只有周之晴。

陳忌語氣不鹹不淡的:“都分手了,有什麽不一樣的。”

周芙搖搖頭:“就因為分手了,所以往後哪怕再有一樣的東西,那也不會是他送的那個。”

她說着,不自覺垂下眸:“她其實應該……不想分手。”

人一輩子,能和自己年少時便喜歡的人在一起,是件多麽不容易的事情啊。

真叫人羨慕。

話畢,兩人默契地再次陷入沉默中。

電話那頭,陸明舶叭叭個不停,陳忌半個字沒聽進去。

片刻後,男人對着電話那頭道:“聽見沒,傻逼,有打電話的功夫,主動點兒,人就追回來了,你主動,你倆才會有故事,挂了。”

陸明舶十分無語,他這通電話原本只是單純地想和陳忌說,有個甲方托他問他,這周末能不能賞個臉,去趟他家千金的生日宴,誰知道電話剛一接通,就咒他分手,造他謠言,是不是寡太多年的單身男人都這麽有病?

陸明舶氣急敗壞:“我主動個屁,我一夜主動七八次,別說故事,我倆孩子都要有了!”

陳忌懶得搭理,半點面子都不給,直接按了挂斷。

空蕩蕩的辦公室一下恢複寧靜。

周芙不自在地咬着筷子,半天一口飯菜沒吃。

陳忌頂看不慣她這個樣子,正想開口催,就聽見她忽然問了句:“許思甜……他們倆還好嗎?”

“吃你的飯。”陳忌随手将幾道她從前喜歡吃的菜往她面前推了推,“用得着你來操心?”

周芙:“……”

明明剛剛非要問她的也是他。

“好着呢,都要有孩子了。”男人手上繼續挑辣椒的動作沒有停頓,睨了眼周芙那瘦得跟鳥似的手臂,淡淡嗤她,“你再少吃兩口飯,他倆孩子生出來就能比你高比你沉。”

周芙:“……”

“我還是有長高一點的……”周芙吃了口菜,努力為自己挽尊,“我以前都夠不上你肩膀。”

陳忌淡淡諷她:“你現在也夠不上。”

周芙:“……”

好像确實是。

他比從前還要高上許多。

高不可攀。

周芙低下頭,糾結良久,還是忍不住小聲道:“我以為你……早就不記得我了。”

她忽然想起昨天中午,她被他叫到辦公室問體檢的事時,男人淡淡諷她,不是什麽事都可以随便忘記的。

陳忌面無表情,語調裏還是從前熟悉的那股傲慢:“一個智力正常的成年人,但凡腦部沒有受過重創,要想記得高中時期認識的人,應該不是什麽難事?”

周芙:“……”

她在內心默默為親愛的發小淩路雨吶喊反駁一下。

“少啰嗦,趕緊吃,吃不完,該扣的工資一樣扣。”他頓了下,淡淡道,“你該不會以為,我記得你,你就能套近乎,賴賬吧?”

一想到扣工資,周芙立刻搖搖頭,埋頭猛吃起來。

一桌子菜到最後也沒吃完,陳忌閑散地收拾起桌面,周芙只能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讓他別想起來扣工資這事。

她跑回自己辦公桌前拉出椅子坐定,準備靜悄悄地繼續剛剛沒畫完的平面圖。

沒成想陳忌那邊處理完外賣殘餘,洗了個手回來之後,懶洋洋走到她辦公桌邊:“關電腦,下班。”

“啊?”周芙擡頭看他,“我還沒畫完……”

“明天畫。”說着,他已經開始将手探到牆上吊燈開關,一盞接一盞地将辦公室內的燈全數關閉。

周芙:“……”

這催下班的速度,快到讓她以為他根本不是這個公司的老板,而是競争對手家派過來的。

所以原以為的加班奮戰,到頭來,就是免費蹭了公司一頓加班餐,其餘什麽也沒幹。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電梯,整個封閉空間內,安靜得僅剩下兩人的呼吸聲。

周芙忽然想起昨天下樓時,同事調侃陳忌,私人電梯不坐,下凡體驗人間疾苦。

那他這下凡的頻率,也太高了點。

很快便到了一樓,周芙以為陳忌還要去負一層,便自行走了出去,沒注意到他下意識替她擋在電梯門上的手臂。

出了電梯,她頭也不回地奔向公交站。

男人在身後腳步一頓,面無表情地扯了扯唇角。

晚上回到出租屋,周芙排隊洗完澡,放松地往硬木板上一躺,抱着手機和淩路雨煲起電話粥來。

“什麽?”淩路雨嗓音擡高八個度,“你說陳忌還記得你?”

“嗯。”周芙翻了個身,“他說但凡腦部沒受過重創,智力正常的成年人,想要記得高中認識的人并不難。”

“……”淩路雨感覺自己有被侮辱到,“我奉勸你們最好不要內涵我!”

周芙笑了下。

“所以你今晚第一回 加班,就……加班吃了頓很貴的飯?”淩路雨啧啧兩聲,“這種好事怎麽不讓我攤上?我們領導別說自掏腰包請吃飯,不讓我倒貼替他點外賣,就已經算仁至義盡了。”

淩路雨想了想,問:“粥粥,你确定,那個陳忌對你真的沒點意思嗎?”

“嗯。”周芙毫不猶豫地點了下頭,“又不是特別照顧我的,當時還有一個畫施工圖的同事也在,原本是我們三個一塊吃,就是快開吃的時候,那人有事先走了。”

“而且他還專門叮囑我,叫我不要套近乎。”

淩路雨總覺得哪裏怪怪的,正想再說兩句,就聽見周芙那邊響起了敲門聲:“怎麽了?”

“沒什麽。”周芙語氣聽起來不太對勁。

還沒等淩路雨繼續開口,她便匆匆将電話先行挂斷。

小小的隔斷房內,敲門聲還在繼續,周芙本想裝作不在房裏的樣子,哪成想幾聲敲門聲過後,外頭的人竟試圖開始轉動門把手。

她屏住呼吸,下意識将放在床板上的水果刀握在手心,深吸一口氣後,硬着頭皮開口:“誰啊?”

“我啊。”聽聲音是潇琪的男友。

周芙眉心當即緊擰,發自內心的厭惡藏都藏不住:“什麽事?”

“朋友生日,打包了點吃的,潇琪今晚上夜班不回來,放着怕壞了,出來一塊吃點兒?”

“不用了謝謝。”周芙想都沒想便拒絕。

對方不依不饒,繼續轉動着門把手,語氣透着股下流:“別啊,一塊吃個東西而已,你還以為能幹嘛啊?”

“我說了不用。”周芙态度堅決。

好在門鎖是她昨天狠下心來花錢自己換的,上頭還安了兩條插銷,比想象中結實不少,外頭男人沒扭開,不知罵了句什麽髒話,便走開了。

周芙松了口氣,閉上眼往床上一靠時才發現,手腳都在抖。

似乎是為了不再和潇琪男友碰上面,隔天周芙起得比往常還要早上一個多小時。

她這幾年夜裏睡眠質量極差,經常性失眠,許多時候得通過藥物入睡。

然而這幾天因為擔心夜裏睡太沉,她連藥都沒敢吃。

好不容易熬到五點出頭,天開始蒙蒙亮。

周芙利落地換了身衣服,背上包便匆匆趕往公司。

她總覺得只要一回到公司,瞬間便能被沒來由的安全感緊緊圍繞。

這個點還不是上班高峰期,路上不算堵,三趟公交倒下來,到公司時,也才七點出頭。

只是令周芙沒想到的是,陳忌居然還是早她一步出現在公司。

周芙驚訝地愣在原地,對于他慢悠悠走出來喝咖啡的舉動,她都已經快要習慣了。

她甚至懷疑,他該不會是在公司住下了吧。

“早。”

“早……”

“帶餅了嗎?我想吃。”他倒是理直氣壯。

周芙點點頭,将餅從包裏拿出來,随後就見他從辦公室裏端出來一份熱氣騰騰的面,香味撲鼻,看起來就好吃得不得了。

“換換?”這語氣不像是在詢問,而像是通知。

周芙舔了下唇,不争氣地點點頭。

而陳忌拿了餅也沒走,就這麽在她對面坐下。

兩人詭異又和諧地面對面吃完了一頓早餐。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就像從前在今塘時的每一個清晨。

作者有話說:

陳忌:你明天早上四點來,我都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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