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顧家酒宴擺在花廳裏,地龍燒着,屋裏倒是溫和的很。一行人進到屋裏,丫頭們侍候着解了大氅,顧老太太堂上坐着,先上前給主人家請安,顧老太太看到虞秋荻照例問了幾句,不過外乎虞老太太的身體情況。
虞秋荻只說一切都很好,顧老太太笑着點頭也不再言語。虞秋荻卻不能就此入坐,下首坐的都是長輩夫人,虞家并沒有長輩跟着過來,她作為晚輩還得跟其他家的長輩招呼問安。下首坐的多數都是相熟人家的太太奶奶,虞秋荻正要見禮,結果顧老太太左下手頭一位她就是不認得。
二十幾歲的夫人,生的如花似玉,眉宇含笑,身邊還跟兩個男童,大的六、七歲那樣,小的四、五歲。能坐在這位置,這個年齡這個打扮,虞秋荻正想着這是誰,就聽顧老太太笑着道:“也是我疏忽,忘了給你引見,這是虞家三姑娘,這位是安遠侯府賀太太。”
虞秋荻頓時明白,原來是安遠侯府的女主人,怪不得能坐在這個位置上。上前見禮,賀太太笑着拉住虞秋荻的手笑着誇了幾句,因為是初次見面,見面禮自然是少不了。
見禮完畢,虞秋荻便到裏頭梢間裏跟姑娘們一處去坐,顧惜顏看到虞秋荻過來一臉笑容的迎了上來,道:“這麽冷的天,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這麽大的喜事怎麽會不來。”虞秋荻笑着說。
顧惜顏拉着虞秋荻一起在塌上坐下來,小丫頭端茶上來,虞秋荻也忙着其他姑娘們招呼,擡頭就見羅二姑娘自己一個人遠離般的坐着,其他人家的小姐不理她,連顧惜顏這個主人家也一樣不理會她。
虞秋荻心中微微有幾分驚訝,姑娘的圈子向來嫡庶分明,當然像羅二姑娘這樣的,雖然是庶出,但家世好在家中受寵,被劃到嫡女圈子裏也是有的,但像現在這樣,連主人家都不理她,這就比較奇怪了。
“人家是尊貴的千金小姐,豈是我們這些小門小戶的姑娘能攀起的。”顧惜顏注意到虞秋荻的眼神,便有幾分打趣的說着。又小聲道:“聽說羅二姑娘給你釘子吃了?”
虞秋荻淡然一笑道:“只是随口問了一句。”
“我就不信她能問出什麽好話來。”顧惜顏說着,又小聲道:“你跟羅家的打的交道少,不知道位羅二姑娘的脾氣,你就看看現在,滿屋子姑娘沒一個會理她就知道了。”
虞秋荻看屋裏三三兩兩一起說話的姑娘們,再看看形單影只的羅二姑娘,以羅家的家世能在姑娘堆裏混成這樣的,羅二姑娘還真是個能人。
顧惜顏小聲又道:“聽說這位羅二姑娘是一心向自己的嫡姐學習,當年鄭王妃未出閣前也沒什麽好友,甚至于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她也就跟着有樣學樣,但也不想想看,鄭王妃少時何等英名,哪家閨秀能比得上。這位羅二姑娘,哪裏及的上一分半毫。”
虞秋荻心中有數,看來這位羅二姑娘就是典型的有鄭王妃的脾氣卻是沒有鄭王妃的本事,一個人要是有通天的本事,性格孤傲很容易被人接受,可以理解為能人固有的脾氣與傲慢。但若是沒有本事卻只有脾氣,偏偏又擺出一副我很有能耐的模樣,那确實挺惹人讨厭的。
“看羅二姑娘的年齡已經訂下親事了吧。”虞秋荻小聲問一句,其實她也是好奇,羅二姑娘這樣的會嫁到什麽樣的人家去。
顧惜顏搖搖頭,有幾分幸災樂禍的道:“人家可是以王妃為榜樣的,怎麽會随便下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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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羅家怎麽會……”虞秋荻驚訝了,就是姑娘家不懂事,羅家長輩們都在,按年齡說,羅二姑娘是該定親了。
“誰知道呢,反正現在還沒訂下來。”顧惜顏說着,估計羅家也是有各方面考量吧,越是家族大,婚事越是麻煩,要考慮的方面太多了。而且羅太太又是出了名的和善大度,羅家現在是一派祥和,子孫孝順,但大戶人家裏,除了絕頂的運氣外,女人想活成這樣,誰沒點本事手段呢。
虞秋荻看顧惜顏這個神情當即把這個話題打住,開始說莊子上的見聞,莊子上的生活是無聊了些,但難得的清淨,日子嘛只要覺得好,那怎麽樣都是好。
“我是沒你這麽好的性情,要是讓我那裏住着,不用一個月就要急死了。”顧惜顏笑着說,随即又嘆口氣道:“我倒是為你不值,這樣的大好年華卻把自己發配到莊子上。”
“侍候祖母本來就是孫女的本份,莊子上又一應都好,能去住上段日子是求也求不來呢。”虞秋荻笑着說。
兩人說了一會私房話,為的賓客越來越多,顧惜顏這個主人也就越來越忙。虞秋荻便與何大姑娘她們一處說話。只聽某家姑娘道:“賀太太好像沒怎麽出過門,我今天也是頭一次見她,好像上回顧老太太大壽,她都沒有來。”
虞秋荻耳邊也跟着豎了起來,其實她自己也在奇怪,安遠侯府閉門謝客不是一天兩天了,但其他三家侯府一直都有往來。賀太太現在來了,顧老太太大壽卻沒來,實在不合情理。
何大姑娘笑着道:“那時候賀太太正值臨盆之即如何能過來,安遠侯府向來人丁單薄,當時也确時沒有合适的人選過來。”
衆姑娘對于賀家的了解都不多,但八卦的心情都是一樣的,難得遇上一個知道的,衆人也開始打聽起來。何大姑娘倒是知道的不少,她即将嫁入羅家,以後賀家也将是她要交往的對象,她的功課準備的十分足。
“現在賀家二子二女都是賀太太所出,兩位小爺今天都帶來了,還有兩位姑娘只怕是年齡小沒帶過來。”何大姑娘說着,賀太太的娘家并不是多強勢,娘家姓唐,只是一般官宦人家的小姐,父親是兩榜進士,在京城也有點根基,但跟侯府比就差遠了。
畢竟當年結親時安遠侯府老祖母太老,安遠侯又太小,更重要的是安遠侯身帶殘疾,想尋個門當戶對的不容易。
就看安遠侯府現在這樣,其實賀太太的日子過很不錯的。成婚八年多生了四個孩子,夫妻感情應該相當不錯,安遠侯身邊有沒有姬妾雖然不知道,但可以肯定侯府沒有庶出子女,只是這樣就十分難得了。
虞秋荻旁邊聽着,也暗暗記在心中,她以後是要嫁入威遠侯府的,肯定會跟安遠侯府有交往。雖然還有兩年,有些必要的功課也是得開始準備了。不過想想昨天見到的賀子章,很多人都說他是因為腿疾自卑而不願意出門,連很多交際應酬都不願意出來見人。
若是沒見過賀子章她可能還信,但昨天親眼見到了,虞秋荻總覺得很不可思議,那樣一個男人會自卑?說他自負還差不多,還有賀子章這麽多年來不願意出門交際,怎麽會跟虞秋荻關系那麽熟?當時兩人也沒說什麽話,但那種感覺,絕對不是一般般的泛泛之交。
何大姑娘說着賀家的八卦,前頭婆子過來傳話道:“花轎要來了……”
已經出閣的夫人奶奶們還可以到前頭廳裏去圍觀一下拜堂,未出閣的姑娘就沒看的份了。說花轎來了,其實是讓姑娘們轉移地方。畢竟等到前頭禮畢,酒席就要開始,吃完飯也就各回各家。
顧惜顏領着姑娘們換地方,聽着外頭的鞭炮聲響,衆人都有幾分沉默。今天本來是顧家娶媳婦,一般來說話題都會往這方面說,但今天壓根沒人提起此事,想想顧惜風克死的妻子以及未婚妻,這到底是喜事還是悲事真不好說。
戲臺已經搭上,管事媳婦拿來戲單讓衆姑娘點戲,衆人推讓一番,都不好意思先點。顧惜顏剛想讓何大姑娘點,何大姑娘在這堆女兒中算是大的。結果就聽羅二姑娘道:“那我來點吧。”
顧惜顏聽着總覺得有幾分不順耳,她看羅二姑娘不順眼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但此時也不好說什麽。管事媳婦忙把戲單遞上去,羅二姑娘掀開随意點了幾出,道:“就這些吧。”
臺上小戲唱起來,姑娘們多數都專心聽戲,也有三三兩兩低頭說話的。虞秋荻只在顧惜顏身邊坐着,突然就聽羅二姑娘對何大姑娘道:“怎麽不見何二姑娘?”
何大姑娘臉上笑容頓時僵了一下,旁邊姑娘們臉上也是神色各異,有看何大姑娘笑話的,也有覺得羅二姑娘不該如何說的。顧惜顏聽到羅二姑娘說話心中有幾分氣悶,正好一出戲完,便突然道:“唱的很好,打賞。”
旁邊婆子聽到這話,捧起旁邊鑼筐裏的錢就往戲臺上撒了過去。戲子直接在臺上磕頭謝恩,然後接着下一出又開始了。
顧惜顏這麽打賞一筆,何大姑娘臉上的尴尬算是去了,心中卻是越發的郁悶。就在前不久何家辦了一件極丢臉的事,就因為何二姑娘的婚事而起。何老太太也不知道腦子裏裝着什麽,想着大孫女已經跟侯府嫡孫定親,二孫女雖然是庶出也不能太差了。
以何家現在的家底,想給庶女找門好親事并不難,但何老太太放着京城這麽多世家子弟不挑,偏偏看上衛策了。衛國公府在京城其實已經不太吃得開,衛家的嫡次子也不是多吃香,若是衛策不是那麽優秀,這門親事還可以說說。
衛策本人實在太出色了,而且衛國公府的太太奶奶不止一次說過,希望衛策能尚公主,據說宮裏也有這個意向。偏偏何老太太就跟抽風似的,親自去跟衛家說親事,衛大太太還好些,是厚道人,衛大奶奶那張嘴何其刻薄,把何老太太那一通說,何老太太羞得滿臉通紅回家。
衛大奶奶當面說了何老太太還不算,還把此事宣揚的滿京城皆知,何家上下都有好久不敢出門。何老太太更是氣病了,一直跟何老爺說要惡整衛家之類的話。其實要惡整衛家也有一定難度,首先衛家沒人出仕,只是頂着世襲的頭銜,再者衛家還有幾門不錯的姻親。雖然衛大奶奶很不厚道,但此事來就是何老太太丢臉再先,哪能女方找着人家男方說親事的。
前頭禮成,後面的席面也開始了,虞秋荻堅持少吃少說的原則,就是有惡意的問候,也全部微笑以對。姑娘們都是跟着家人一起走的,虞秋荻則要等着虞秋元一起回去,姑娘們陸陸續續的跟着家人走了,虞秋荻只得派婆子到前頭去看看,前頭也該散場了。
沒一會婆子過來,卻是小聲對虞秋荻道:“大爺席上多喝了兩杯,此時正醒着酒。”
虞秋荻眉頭稍稍皺了起來,心中十分驚訝,虞秋元做事素來有分寸,怎麽會在席上喝多了?他又不是新郎官誰還會灌他不成。
顧惜顏卻是笑着道:“你就耐心多坐一會,在我家裏難道還怕有誰會吃了你。”
“我大哥向來很有分寸,今天又不是新郎官。”虞秋荻欲言又止的說着,在顧家跟顧惜顏在一起,那肯定不會有什麽事,她就是覺得這事不太合常理。
虞秋荻話語剛落下,擡頭就見羅慕遠和羅慕白走進花廳裏,身邊還跟着一個少年,看身量跟羅慕白差不多,看穿着打扮應該是羅家老三羅慕清。
羅大奶奶就在旁邊席上坐着,看到他們兄弟過來了,也起身準備走人。羅慕白看到旁邊席上的虞秋荻卻是走了過來,拱手道歉道:“我真是對不起妹妹。”
這話聽得衆人都是一愣,虞秋荻頓時不知道如何接話好,只得笑問:“小羅二爺何出此言?”
羅慕遠看羅慕白一眼,神情中十分無奈,卻是替他道:“我這弟弟實在笨的很,剛才在席上與虞大爺喝起酒來,不小心多喝了幾杯。”
羅慕白臉上滿是愧疚,再次拱手道:“我真不是有意的,只是……”他沒想到虞秋元的酒量會那麽差。
虞秋荻心中也有幾分無語,她剛才就奇怪虞秋元為什麽會喝醉,原來是因為這個。笑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想必是小羅二爺與我大哥投緣的緣故。”現在的問題是虞秋元醉了,他們要如何回家,這回可是就他們兄妹倆個出門,連個長輩都沒有。
“你這孩子真是越來越沒分寸了。”羅大奶奶斥責着羅慕白,也想到虞家兄妹回答的問題,便對羅慕遠道:“就代我送他們兄妹回去。”自己二兒子惹的禍,肯定得自家來料理。
虞秋荻剛想說不用,她可以在顧惜顏這裏多坐一會,虞家離顧家并不算遠,只要給虞秋元點恢複時間,今天肯定能走的了,就沒必要麻煩羅慕遠。
羅慕遠卻是道:“是,母親放心。”
羅大奶奶放心的帶着小姑以及兩個兒子走了,虞秋荻卻不自覺得擡頭看向羅慕遠,羅大奶奶這個安排是情理之中的,但是……羅慕遠臉上仍然是淡然無波,此時禮貌的道:“我去前頭看看虞大爺,請虞三姑娘稍坐。”
虞秋荻只得還禮道:“勞煩小羅大爺了。”
羅慕遠轉身走了。
虞秋荻只得繼續坐下來,現在只能幸慶席已經散的差不多,姑娘們也走的差不多。尤其是何大姑娘走了,不然還真挺不好意思的。
顧惜顏沒虞秋荻那麽多心思,只是笑着道:“現在不用擔心了,小羅大爺送你們兄妹,肯定不會有事。”若是羅慕遠辦事都不能讓人放心,那世上真沒什麽能讓人放心了。
“說來還是太勞煩了。”虞秋荻說着。
“本來就是小羅二爺的錯,哪能硬灌人酒呢,還灌醉了。”顧惜顏說着,又道:“弟弟闖了禍,哥哥來收拾,不是應該的嗎,更何況是母親的吩咐。”
兩人正說着悄悄話,前頭婆子就來報:“車駕已經準備好了,請虞三姑娘到二門上車。”
“勞煩了。”虞秋荻笑着說。
上前辭別虞老太太,把大氅穿好,出了院門,天似乎又陰了起來,虞秋荻帶着丫頭到了二門,仍然是來時坐的馬車。虞秋荻不由得問了一句:“大哥如何了?”
“大爺還醉着呢,小羅大爺另安排了車駕讓大爺坐,馬由小厮騎着。”管事的說着。
“嗯。”虞秋荻應了一聲,由小厮照顧着,虞秋元就是醉着,坐在車上倒也不妨事。
丫頭扶着上了車,車駕緩緩始出,沒走一會路就聽旁邊跟車的婆子道:“下雪了……”
虞秋荻掀起簾子一角,只見漫天飛雪飄落下來,前頭羅慕遠藍衣白馬,靜靜坐在馬背上,緩緩向前走着。他身邊的小厮也把雨具拿出來,羅慕遠擺擺手卻是沒接,小厮只得又收起來。也可能是大雪的關系,看着前頭馬背上的人影,虞秋荻有那麽一瞬間的失神,然後迅速把簾子放下,既然羅慕遠不需要雨具,她也就不用多操心了。
虞家離顧家并不遠,雖然雪又下了起來,但積雪卻沒那麽快,車馬的速度并不算慢。好像過了許久,好像也只是一瞬間,虞府已經在眼前。羅慕遠勒住缰繩,目光不自覺得看向後頭的馬車,似乎想穿透車簾看到裏頭的人。
“勞煩小羅大爺了。”車廂裏傳出清悠的女聲,不管內容還是語氣都是那樣的中規中矩。
羅慕遠有些發怔,停了一下才道:“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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