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羅素低頭看着跪着羅慕遠,神情卻有幾分恍惚。若是虞秋荻是丫頭平民,羅慕遠也許真沒有非娶不可的決心,但只差那麽一點點而己……若藍不是海盜出身,也是某某人家的公子,或者是新科舉子之類的,也許,也許……

人生沒有也許,就像藍的身份不可能改變。現在人生,遺憾或者不遺憾,午夜夢回之時,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長長籲了口氣,羅素複又在貴妃榻上坐了下來,卻是看向羅慕遠道:“你在我跟前說願意放棄世子之位,這是真話還是假話?”不管真話或者假話,這種話都不能在羅大老爺和羅大太太跟前說,這種話說出來,就是以後真把虞秋荻娶進門了,婆媳關系也會大受影響。

“若我不是嫡長子,只是次子或者庶子,也是門不當戶不對嗎。”羅慕遠說着,羅家次子或者庶子娶齊家外甥女,這門婚事肯定能商議。

羅素看向他道:“但你是嫡長子!!”下面的兄弟再多,嫡長子的身份誰能越過去。

“次子爵襲不是沒有先例。”羅慕遠低頭說着,道:“我說要放棄世子之位,姑姑肯定覺得我是要挾,或者真是喜歡她喜歡瘋了,其實都不是。我會這樣說,是真心為羅家着想,爵位繼承者要負擔起整個羅家将。若只是因為我世子就必須放棄自己喜歡的女子,我心中的怨恨如何能平息。家中肯定還會為我尋得門當戶對的親事,對方就是再賢良淑德,我心中已存了一口怨氣,如何能善待人家,到時候家宅不寧,連累的就是全家。”

羅素聽說得默然半晌,卻是道:“現在虞三姑娘守着孝,聽說齊老太太的身體也不好,萬一齊老太太在虞老太太孝期裏去了,這又是三年孝。”

“三年時間轉眼即過,更何況二姑姑還沒有成親,總是她先出嫁,再提我的親事。”羅慕遠說着,又道:“就是齊老太太去世,虞三姑娘按祖母制服孝,也不過一年。齊二老爺是三年孝期,府中不合适辦喜事,但并不表示三姑娘不能議親,可以先議定,等威遠侯府孝滿之後再成親。”

羅二姑娘就是現在議親,到成親也差不多要一年時間,然後再給他議親,再成親又要一年多過去。等虞三姑娘孝期滿,也就再多上一年時間。

“三年時間……中間會有多大變數你知道嗎?”羅素問。

羅慕遠低頭道:“我與何家大姑娘的婚事也不過一年就變了,若是因為朝堂上風雲變幻,我無話可說。”

羅素沉吟一會,卻是道:“若是你父親執意不肯,給你訂了其他親事,你會怎麽辦?”

羅慕遠擡起頭來,直視羅素道:“我會去海口找我舅舅。”

“你……”羅素真有幾分無語了,随即嘆氣揮手道:“罷了,我一個出嫁女,管不了娘家的事,你那麽想娶虞三姑娘,就去跟你父親說吧。”

若是羅大老爺願意成全,那自然是好事一件,若是羅大老爺不願意,她也不會去說和。從家族聯姻的角度說,這不是多好的親事。

羅慕遠心裏松了口氣,道:“謝姑姑成全。”

羅素只是揮手道:“我既不會阻攔你,也不會成全你,全看你自己。”——

虞秋荻在青雲庵的住處很快收拾出來,離雲水大師的住處比較近,一處極幽靜的小院,四個貼身丫頭,四個打掃的小丫頭,還有四個婆子,四個引教嬷嬷。吳婆子去料理的,收拾打理了好幾天,結果虞秋荻只是住了兩天就又回了威遠侯府,齊老太太的身體真不太好了。

“吳媽媽去安排的,一切都很好,外祖母就放心吧。”虞秋荻把眼淚硬逼回去,微笑着對齊老太太說着,前天大夫診脈時已經明确說了,齊老太太過不去這個冬天,齊二老爺請假的折子早就上了,丁憂的折子估計也快了。

齊老太太眼睛看着虞秋荻,努力握着虞秋荻的手,嘴裏說着:“想我一輩子要強,結果到最後……你身邊連一個嫡親都沒有了。”

她心裏再想着外孫女能好,卻仍然争不過命。她的生命即将走向盡頭,她的外孫女還如此年輕,前程将來都是一片茫然。這些天來,她一直在後悔,就像賀子章說道的,當時她若是松松手,留下一個庶子,此時此刻,虞秋荻都比現在強得多。

“外祖母,舅舅和舅母對我很好的。”虞秋荻笑着說,又道:“表哥對我也很好。”

提到齊瞬庭,齊老太太心裏稍稍有點安心,齊二老爺她是把握不住的,但至少齊瞬庭是她養大的,她相信齊瞬庭會照撫虞秋荻。道:“是啊,庭哥兒是個好孩子……”只是他們議過親,就是後來退了,就是如兄妹般親近,畢竟不是兄妹,只會先會招來一堆閑話。

虞秋荻笑着岔開話題,把昨晚一夜趕出來的暖帽拿出來,道:“天冷了,我給外祖母做了頂暖帽,您看看喜歡嗎?”

“嗯。”齊老太太看着暖帽,想伸手去接,只是手動了動,卻是伸不過去了。

虞秋荻馬上道:“我給外祖母戴上……”

齊老太太眼淚順着了下來,臉上卻是含笑着。

虞秋荻把暖帽給齊老太太帶上,又拿來鏡子給齊老太太照着看,旁邊吳婆子也笑着道:“還是姑娘手巧,做的暖帽既服帖又好看。”

“唉……”齊老太太輕輕嘆口氣,看一眼吳婆子,卻是虞秋荻道:“吳媽媽是跟我最久的,也是最忠心的,以後就讓她跟着你吧,我走的也安心些。”

吳婆子聽着就要給虞秋荻跪下,虞秋荻忙上前扶吳婆子起來,齊老太太也道:“她是小孩子,你跪她豈不是折她的福。”

“老太太與我有天大恩典,我誓死不敢忘。”吳婆子低頭含淚說着。

齊老太太嘆氣道:“雖然說是主仆,我從來都沒拿你當外人過,跟了我一輩子,你也算是荻丫頭的長輩。現在我要去了,實在無人可托,只得把這丫頭托給你,其他的事情你管不了,但你跟着總是能照看她些,知冷知熱的,也有人疼她。”

吳婆子眼淚掉了下來,給齊老太太跪了下來,道:“老太太放心,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也一定照看好三姑娘。”

齊老太太點點頭,由吳婆子照看着,虞秋荻總不至孤身一人,又:“把二老爺,二太太還有庭哥兒都叫過來吧,我藏了這些年的東西也該分分了。”

“外祖母……”虞秋荻的眼淚落了下來,除了哭泣她也不知道要說什麽。

吳婆子過去傳話,沒一會齊二老爺,齊二太太和齊瞬庭都來了。虞秋荻忙站起身來,跟着他們一起在床前跪了下來,吳婆子和李婆子也扶着齊老太太坐起身來。

齊老太太看向齊二老爺,道:“家中只有你一個兒子,全部都是你的,這沒什麽好說的。我叫你們過來,是我這裏的東西,嫁妝和這些年的私房,也該分派一下了。”

齊二老爺馬上磕頭道:“母親與我有天大恩賜,繼承府裏這些已經夠了,母親自己的東西全部給三姑娘才好。”

“我也沒說給你。”齊老太太說着,随即看向齊瞬庭道:“庭哥兒是我養大的,我總要留東西給他的。”

“不,祖母,我不要,應該全都給表妹。”齊瞬庭馬上說着,這是他的真心話,雖然他并不喜歡虞秋荻,但祖母把他養大,這是祖母唯一的外祖女。虞家又那樣,女子多點嫁妝傍身也很應該。

齊老太太笑了起來,齊瞬庭倒是實心好孩子,若是能跟虞秋荻成了親,相敬如賓一輩子是肯定的,道:“有你表妹的,也有你的,祖母不會如此偏心。”

齊老太太早就把自己的財産分派後,一分為二,虞秋荻與齊瞬庭每人得一箱子銀票,地契,虞秋荻比齊瞬庭多的就是得了齊老太太不少珍藏的首飾。

“我也沒有其他的了,兩個孩子分分也就完了。”齊老太太說着,卻是把目光看向齊二老爺,道:“現在朝堂上風雲變幻,不過你馬上就要丁憂了,也沒什麽好擔心的。”

丁憂雖然可以逃過現在的政治風暴,但三年之後這個正三品能不能保住就不知道了。齊二老爺也不能說無能,但有時候太能耐也未必是好事。

“老太太福壽綿長,定能……”齊二老爺說着。

齊老太太卻是不耐煩聽這些,只是揮揮手,繼續道:“庭哥兒還沒娶親,荻丫頭也沒出嫁,這是我最放心不下的兩件事。庭哥兒的婚事我還是那句話,不光看門第一定要看人品性情,二太太沒有持家理事的本事,将來侯府上下還得要新媳婦打理,若是娶不好,那以後就真是家無寧日了。”

齊二老爺和齊二太太不由得低下頭,尤其是齊二太太,齊老太太直言她不能當家理事,一時間臉面上也過不去。

“至于荻丫頭的婚事,不用等你的三年孝期滿,我早就跟你說過,在京外找戶好人家,不求家世多好,書香門第即可,但求人好。到時候再外地發嫁,庭哥兒的孝期也滿了,你讓瞬庭送嫁即可。”齊老太太說着。

低嫁雖然太委屈,但都這樣了若是還想着高嫁,也未免太不切實際。虞秋荻本來就有幾萬銀子嫁妝,再加她留下來的,這一輩子吃花是不用擔心了。丈夫也許不能情投意合,但生下兒子後,總是能好好教養兒子,女人的一生也就這樣了,還能再求什麽。

虞秋荻眼淚一直止不住,現在聽齊老太太如此說,跪着上前抓住齊老太太的手,失聲痛哭起來,搖頭道:“我只要外祖母身體康健,情願一生吃齋念佛。”

齊二老爺和齊二太太的眼淚也是嘩嘩地往下跳着,齊二老爺道:“老太太放心,外甥女的婚事我一定盡心盡力。”

齊瞬庭也抹着眼淚道:“老太太放心,我一定會多照看表妹的。”

衆人哭成一團,齊老太太只是把眼睛閉上,道:“我還沒死,等我死了你們再哭,都出去吧,我想睡會。”

吳婆子上前把虞秋荻扶起來,齊二老爺和齊二太太也站起身來,齊瞬庭也被李婆子扶了起來。齊瞬庭還想再說點什麽,齊老太太卻只是閉着眼。

“老太太歇着,我們先退下。”齊二老爺說着。

丫頭們把帳幔放了下來,齊二老爺一家三口出門退下。吳婆子也扶着虞秋荻出了梢間,虞秋荻是一直跟着齊老太太住,就住在旁邊碧紗櫥裏。

“姑娘擦擦眼淚。”吳婆子扶着虞秋荻在榻上坐下來,又吩咐丫頭道:“去給姑娘倒杯茶。”

“讓媽媽擔心了。”虞秋荻說着,眼淚卻是怎麽也止不住,最後一個嫡親也将離她而去,她徹底無依無靠了。

丫頭端茶上來,吳婆子朝丫頭們揮揮手,李婆子立即帶人出去。虞秋荻本在傷心中,看這個架式也愣了一下,道:“媽媽有話跟我說?”

“前幾天老太太給姑娘做了幾身素淨棉衣,丫頭們放哪了?”吳婆子突然說着。

虞秋荻被問的愣了一下,道:“還不到穿的時候,丫頭們放櫃子裏了。”雖然是深秋季節,但還不到穿棉衣的時候。

“姑娘可千萬要小心保管,那是老太太自己親手縫的。”吳婆子說着,随即壓低聲音道:“老太太的私房都在裏頭呢。”

自從親生兒子齊大老爺過世之後,齊老太太就開始準備了。再沒有防人之心,過繼一個成年兒子到家裏,就是齊二老爺真能掏心挖肺,齊老太太也不可能完全放心。就是虞秋荻能嫁給齊瞬庭,那些東西也只能悄悄的給,更何況現在這樣,更是得千萬小心了。

虞秋荻聽得怔了一下,倒不是多意外,這确實是齊老太太的行事風格。處理後事時肯定要分一部分給齊瞬庭,畢竟她以還後還靠齊二老爺,若是全了給她自己實在很拉仇恨。反正偷偷地給也是一樣,只要做的小心就好了。

“我曉的,讓媽媽操心了。”虞秋荻說着。

吳婆子點點頭又道:“姑娘也別傷心過了,只有你好好的,老太太才能走的安心。”

“嗯。”虞秋荻含淚點頭。

入冬的第一場大雪落下,齊老太太覺得精神還行,便命人張羅了酒席,又下了請貼,齊家百年侯府,姻親關系複雜,在京城也是盤根錯,遠的都沒請,只把直系姻親請了。顧家顧老太太,顧二太太,顧三太太,顧惜顏都來了。

衆親友相見,看到齊老太太這樣都是眼淚汪汪,心知這是最後一面了。尤其是顧老太太與齊老太太是老姑嫂,此時見齊老太太如此,心中也十分難受。倒是齊老太太十分淡然,只是笑着道:“誰能逃不過閻羅王,不過早或者晚。”

顧老太太流淚道:“你啊,這時候還說這些。”

虞秋荻上前給衆人見禮,顧老太太上前拉住她的手道:“兒啊,有我呢,有什麽事跟我說也是一樣的。”

齊老太太流淚道:“我沒什麽放不下的,唯獨她,你就幫我多照看吧。”

“你就放心吧,這就是我親孫女。”顧老太太說着。

齊老太太又看看衆人,不由得問:“怎麽風哥兒媳婦沒來?”

顧家衆人臉色頓時難看起來,長平長公主眼淚都掉下來了,好一會顧二太太才道:“唉,風哥兒媳婦前時候摔了一腳……”

“啊?”齊老太太聽得一驚,顧惜風的媳婦年氏可是有孕在身的,再加上顧惜風克妻的命格……

“媳婦倒沒什麽大礙,就是孩子沒了。”顧老太太抹淚說着,又道:“是個成形的男胎。”

齊老太太聽得放下一半心,雖然沒了孩子,好歹保住大人,以後總是能再生的。卻不由的道:“風哥兒……”

克妻殇子,大年氏也是死與生産,母子俱損,現在小年氏又這樣,這實在是……

“唉……”顧老太太嘆口氣,有幾分自言自語地道:“人在做,天在看,這都是報應。”

齊老太太卻是拉拉她的手,笑着把話題岔開,道:“顏丫頭的婚期訂下來了吧,謝潛是個難得的少年郎君,顏丫頭有福氣。”

提到顧惜顏的婚事,顧老太太臉色有幾分回轉,笑着道:“訂下來了,再有一個月就過門。”

“那就好,只可惜她們姐妹關系那麽好,不能去送她了。”齊老太太說着,看看顧惜顏又看看虞秋荻。

顧惜顏笑着拉住虞秋荻的手道:“她這回不能來送我,等她以後成親時我去她也是一樣的。”

“好孩子。”齊老太太笑着說。

酒席擺了一天,虞秋荻和顧惜顏又折梅花進來插瓶,齊老太太倒是顯得精神很好。到了下半日齊家衆人才回去,齊老太太高興了一整天,齊瞬庭陪着也很高興,他以為齊老太太是病情輕了,虞秋荻心裏卻是明白,這是回光返照。

果然晚上時齊老太太身體越發沉重,連藥都吃不下了,齊二老爺,齊二太太,齊瞬庭整日守在床前,齊瞬庭哭得死去活來。虞秋荻木然在床前跪着,虞老太太過世時,她只是接到蔔文,并沒有在跟前。此時守着齊老太太,她只覺得心裏空蕩蕩,身體好像馬上就要飄起來,沒着沒落。

“荻丫頭,荻丫頭……”本來一直昏睡着的齊老太太突然喊了起來,原本不能動的手卻是亂抓起來。

虞秋荻怔忡有點沒反應過來,齊二太太倒是反應快,趕緊推推虞秋荻。虞秋荻連忙上前,伸手讓齊老太太抓住,哭喊着道:“外祖母,我在呢,外祖母,我在這裏……”

齊老太太瞬時把虞秋荻的手握緊,張張嘴似乎想說什麽,終是沒說出來,一雙眼卻是睜着的,手仍然死死拉住虞秋荻,即時氣絕。

“外祖母,外祖母……”虞秋荻嘶聲喊了起來,她只覺得她的靈魂好像也跟着一聲一起飛走了。

齊瞬庭也跟着大聲哭喊起來,嘴裏喊着道:“祖母,祖母……”

齊二老爺和齊二太太也跟着哭了起來,兩人上前,齊二太太把齊老太太抓着的虞秋荻的手放開,齊二老爺把齊老太太睜着的眼合上了,邊哭邊喊道:“老太太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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