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所謂人狗殊途, 體現在方方面面上。

鐘淺夕從陸離铮手裏接過金毛寶寶,雙手捧着,低頭熱情地拿臉頰去蹭它的後腦, 眉眼溫柔,歡喜就快要滿溢出來了, 嘴裏還喃喃嘟哝着,“汪崽有沒有想姐姐呀?”

金毛長大後是性格溫順的大型犬種, 但幼年期相當活潑好動,超脫了頑皮的範疇, 稱得上極其惡劣。

陸離铮就眼睜睜看着端着張可愛無害臉實際日常摔杯拆家的汪崽在女孩子的懷裏乖順的窩着, 配合的動耳朵任揉任貼, 時不時的發出“咕嚕嚕”的氣泡音。

汪崽年紀不大,竟有兩幅面孔!沒有半點兒當道具的自覺。

他磨後槽牙,悶聲提醒, “你抱夠沒有?”

鐘淺夕勉強的分了他點兒視線,搖頭軟糯答, “我沒有啊。”

“……”陸離铮啞然,“那上車抱吧, 等下就要晚高峰了。”

附中的運動會結束的很早, 磨蹭至今也還差幾分鐘才到四點, 鐘淺夕想說其實通往老城區的路沒什麽晚高峰, 但還是在陸離铮對汪崽冷漠的凝視裏硬生生咽了下去。

這是輛低調的不能再低調的輝騰,不識車的人看起來跟大衆沒什麽區別。

鐘淺夕給自己系好安全帶,才把放在腿上的汪崽摟回來。四下環顧, 車內和之前哪輛法拉利一樣, 沒有多餘的配飾。

不知道是陸離铮不許陸芷蘿坐他的車, 還是陸芷蘿在經歷綁架後性情大改。

鐘淺夕記得從前的她很喜歡暖色的裝飾, 會在公主房的頂棚挂流蘇,進房間的時候軟布綢墜撫過發頂臉頰,陸芷蘿說這樣的布置會讓她覺得夢幻,有幸福感。

如露亦如電,如夢幻泡影。

“渴嗎?”陸離铮沒頭沒尾的問了句,下一刻塑料杯被塞到了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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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淺夕垂眼,發現是杯冰檸檬紅茶,杯壁印有熟悉的水波圖案,出品自她之前打工的那家咖啡店。

她淺笑答,“是有點兒渴,謝謝。”

外杯加了紙殼的隔溫墊,長久拿在手裏也不會覺得冰冷,喝起來意外的是自己最習慣的配比,加了雙倍的蜂蜜。

鐘淺夕喜歡吃話梅和醋這類酸口的東西,店裏的出品要求是一整顆檸檬配蜂蜜和糖漿,糖漿的多少是能夠被選擇的。

喜歡檸檬的酸,又不喜歡糖漿的甜,還是店長親手給她調出了這款以蜂蜜淡甜味中和的配比。

汪崽玩累了,趴在腿上昏昏欲睡,小尾巴微卷翹。

鐘淺夕抿着吸管,用食指撥了兩圈尾巴,才悄然看向陸離铮那側,他開車素來很認真,姿态是慵懶倦怠的,可永遠目視前方。

車在立交橋上行進,林立的高樓不斷後置,到開闊處,背景變成了片無垠的蔚藍,海天一色,俱為陸離铮做陪襯。

有違規上橋的摩托,後座豎着鮮豔的旗幟,音響外放搖滾樂,震耳欲聾。

“年輕得碰着誰亦能像威化般幹脆,快活到半日也像活盡一百萬歲。

任何事亦能像青春般清脆,快活到每日大一歲。”[1]

鐘淺夕把椅背調低,身體往後仰,全身都松懈下來,頭腦放空。

明亮的藍和陸離铮分明淩厲的側顏構成了假期美好的開端。

****

斜坡因坡度大而顯得緩平,紫紅色的爬山虎垂垂老矣,再抓不住牆面,風中整簇輕曳。

上到平地進家門的樓梯前圍了幾個人,遠遠能瞥見輪椅外那頭稀疏的白發,走進才認出是住一樓的陳奶奶和她兒子。

鐘淺夕蹙眉,迎上去點頭叫人,“陳奶奶。”

陳奶奶緩慢的回頭,見是她擺了擺手,笑容和藹,“淺淺回來了啊,你先上去吧。”

堵在樓梯口的中年男人也沖她和身後的陸離铮笑笑,讓開了通路。

看樣子剛剛是正在研究如何把輪椅和老奶奶一同搬上樓。

陳奶奶今年八十出頭,她兒子也近六十歲,從前和養父同樣是水手,勞碌半生,身體不大好,想把母親搬擡上樓,奈何力有不及。

“您這是……”鐘淺夕沒動,望向陳奶奶打着石膏的腿。

陳奶奶語氣裏透着幾分無奈,眼角的褶皺擠到一起,“害,年紀大了,眼花,走路沒看清,下樓梯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沒什麽大事。”

“好了好了媽。”中年男人打斷母親的話,心疼道,“醫生都說是萬幸了,老年人最忌諱摔了,現在天長,都說了要你晚點兒出門,怎麽就不聽呢?”

陳奶奶沮喪的嘆了口氣, “我又不知道會這樣。”

“我們這邊的燈的确不太好用。”鐘淺夕鎖着眉心幫忙講話。

路燈的間隔大,正好照不到這邊,樓梯窄陡,她每次回家都會開手機電筒照明,扶着欄杆上下,以防不小心踏空,又何況是年紀大、腿腳原本就不利索的老人呢?

“這樣。”一直旁觀的陸離铮突然開嗓,禮貌提議講,“我們在這兒幹等不是個辦法,您扶輪椅前端,我扶後端,我們一起擡,您看可行嗎?”

中年男人搖頭,“別別別,你們還是孩子,回去吧,我老婆去找人幫忙了,就快到了。”

陸離铮慢條斯理的解袖扣往上挽,露出肌肉線條流暢的手臂,“沒關系,我來吧。”

男人朝着坡下遠眺,猶豫了片刻,咬牙點頭,“那謝謝小哥了,等下還是我擡下,你擡上吧。”

陸離铮不置可否,他卸下單肩的粉紅帆布包,挂到鐘淺夕的手腕上,活動了下肩頸,繞着輪椅觀察了圈,半彎腰扶住輪椅中端,座位和靠背的連接處,清冷數,“三、二、一。”

陳奶奶的兒子同時發力,兩人合力擡起了輪椅,緩慢而穩健的往樓梯上行進。

鐘淺夕透過鏽跡斑斑的扶欄看陸離铮,他還是選了在下方擡,受力面最大,肌肉微鼓,手背青筋暴起。

兩人一鼓作氣的擡到平面,鐘淺夕才終于能夠呼吸,她大跨步的沖上樓。

陳奶奶和抹着汗的中年男人正沖陸離铮道謝,且回絕了他在幫擡一段的想法,“真是謝謝了小哥,不用了,我們家住一樓,喏,就那間。”

陸離铮若有所思,“這樣。”

目送母子倆的背影進門洞,确認再聽不到聲音後,鐘淺夕視線梭巡半圈,繞過雕塑般深邃的眉眼,盯着額前的細密汗珠憂心問,“你還行嗎?”

“嗯?”陸離铮反手倚護欄,歪頭吐出個疑問詞。

銀白磨砂打火機不知何時出現在指間,他微微上抛又接住,指間打轉着把玩了兩圈。

天際翻湧着橙紅的晚霞,殘陽如血。

薄光落在陸離铮恣意又不羁的笑容上,為他蒙上層薄薄的光暈,他咬了只煙,沒馬上點,而是曲指骨,親昵的剮蹭過面前女孩子的鼻梁。

前鹽巷進車困難,陸離铮把車就近停到了停車場,陪她步行回去。

說是就近,可也得走上小十分鐘。

下班的時間,人流衆多,鐘淺夕怕誰沒注意踩到了汪崽,就一直抱在懷裏。

于是形成了詭異而溫馨的一幕,鵝黃色小小只的少女抱着幼犬,半步外跟着黑衣黑褲面容冷峻,卻單肩背着粉紅色帆布包的少年。

走過開闊的大路,拐進縱橫交錯的煙火小巷,鐘淺夕帶陸離铮抄近路。

青石板被歲月的水痕洗滌的凹凸不配,遍布滑膩青苔。

她回眸好心提醒道,“你不要滑倒哦。”

陸離铮輕嗤,手指勾住鐘淺夕後頸的衣領,把人拎到自己身後,又按了下發旋,清冽道,“摔倒的小哭包不要提醒別人,走我後面。”

“好……”鐘淺夕退了半步挪去他身後。

落日熔金,殘餘的日光順過屋檐,只餘下斜斜的一溜。

鐘淺夕昂着腦袋跟過去,每一步都踩得很實,秋日的衣衫單薄,陸離铮後頸冷白修長,流暢的頸線牽着肩胛骨頂出突兀痕跡。

從寬闊的肩膀往下不斷的收緊,襯衫穿得相當随意,衣擺只是随便掖了下,仍掩不住勁瘦腰線。

鐘淺夕被完全籠進了颀長的背影裏,伸手就能陸離铮的抓到衣角。

青石板路很長,長到讓她有種已經不會再離開的錯覺。

汪崽柔順的毛皮充盈着掌心,沉甸甸的,連同心也是滿的。

“沉不沉?”陸離铮忽然啓口淡淡問。

鐘淺夕茫然,“唉?”

陸離铮指了下她懷抱裏的汪崽,“我問你狗沉嗎?”

鐘淺夕無異味被抓包,秋水剪瞳輕顫,立刻否認答,“不沉,我抱得動。”

說完還收攏手臂,把汪崽摟得更緊。

“就那麽喜歡嗎?”陸離铮氣笑了。

“是啊。”鐘淺夕點頭,“它很可愛啊。”

陸離铮掃過撒嬌的汪崽,視線落定在她臉上,漫不經心的笑着說,“那你可以更喜歡點兒,畢竟總會是你家的狗。”

初秋的風繞過幾個彎,停泊在鐘淺夕四周,耳畔循環回蕩着那句意味深長的話。

鐘淺夕忘了前行,怔然杵在原處。

陸離铮邁出兩步,沒聽見身後的腳步聲,頓步回頭望,輕笑招手喊,“走了。”

****

這是個異常親昵的舉動,年幼時陸離铮也經常做,把鐘淺夕直接拽回數年前的夕陽裏。

那時他們的身高差還沒有現在這樣大,讀同一所國際私立學校,小班式教學。

一班六個學生,學校裏的老師和學生比例1:2,近乎面面俱到。

陸家與聞家商業關系緊密,父輩們交好。

兩家的私人宅邸沒有比鄰而居,也算不上多遠,同一片別墅區,兩腳油門的事情。

陸離铮每天下課會來班裏等她,在一起出校門坐車回家,有天陸離铮發現她同學在拿她的卷子折紙飛機玩,氣急敗壞地罵了對方一頓,且通知了老師,要求嚴肅處理。

牽着她的手往外走,半路停下來捏她的臉頰,又氣不過刮了兩下鼻子。

明明滿臉寫着後怕,還傲嬌的吐槽,“你傻的嗎?被同學欺負了都不會告狀的嗎?我要是沒看到的話要怎麽辦啊?”

“可你不會沒看到啊。”她杏眼圓睜,認認真真的講,“這是他第一次欺負我,我看了下時間,你就要來找我了,才沒有還手呢,他比我還矮,打不過我的!”

“……”陸離铮被年幼的她怼的啞口無言。

想來還真是天道好輪回的,鐘淺夕也曾吃死過陸離铮來着。

****

“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殘山夢最真,舊境丢難掉。”[2]

不知道是哪位把學習當氧氣的學霸,在清潤溫吞的背誦着語文課文。

鐘淺夕猛地回神,對上那雙黑曜石般的鳳眼,裏面積着泓深潭,有把人吸入其中的魔力。

“啪”陸離铮響指清脆,似是不悅她在別人的聲線裏走神兒。

咬着煙吊兒郎當地問,“淺淺是在質疑我的能力嗎?你又沒試過,不知道我到底有多行。”

作者有話說:

青梅竹馬.互相吃死.gif

[1]謝霆鋒《活着vava》

[2]《哀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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