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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淩煙站在屋前，專注的看着屋脊上形态各異的脊獸，仙人走獸做得都是那樣的逼真，屋子正上方裝飾着麒麟，大張着口，雖是祥瑞之象征，但面目頗有些猙獰，讓人看着有些膽寒。

張淩煙有些奇怪，不明白這荒郊野嶺為何有着這樣風格迥異的房屋，而自己的家族又為何挖出一條專門的隧道直通此處。她确認周遭沒人之後，便刻意放輕腳步朝大門走去。

僅是幾步，張淩煙便到了門前，此時的她又有些猶豫了，來到這裏之後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不同于剛開始那種接近真相的興奮，而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怪異感覺。

竟好似一種，悲切。

張淩煙躊躇之間還是慢慢伸出了手，挨到的門透着冰冷之感，刺得她一哆嗦。當她将整只手放在門上，正準備用力推開的瞬間，一只手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張淩煙吓了一跳。

擡頭一看，竟是張起靈。

張淩煙先是驚訝的張了張嘴，但很快就恢複了平靜。畢竟，他知道的比自己多太多，出現在這兒也沒有什麽奇怪的。

張起靈順勢把她緊貼在大門上的手拿了下來。

“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回去吧。”他說道，極簡單的一句話。

張淩煙冷哼了一聲，語氣間盡是嘲諷之味“是啊，族長說的極是，這樣的地方哪裏是淩煙該來的地兒啊！”說話間甩開了張起靈的手。眼神冰冷“偌大家族有的是地方，還需要這般藏着掖着，着實讓人好奇啊。”

仔細看着，就會發現那一層冰冷之下，是深深的悲傷，一種不被接納與信任的痛楚。

“我若是今天一定要進呢？”

張起靈側了側身，将大門又擋上了一些。“宗親長在找你，還是快些去吧。”張淩煙有些失語，但僅是笑了笑，她又看了大門一眼，突然覺得一陣眩暈。

腦海裏沒由來的突然撞進了這樣一幅畫面，昏暗的光線，有熊熊燃燒的火把，還有一個細弱的聲音一直在說着什麽，但就是聽不真切。畫面的中間就是這樣一扇大門，不過是在門內，有着一雙手，沾着泥土，指甲斷了好幾根，斷裂處鮮血淋漓，看着都讓人心悸，一直想要觸到大門，但嘗試幾次都是徒勞。最後這畫面慢慢的消失了。

最後，張淩煙聽真切了，是，“出去……”

當張淩煙回過神後不自覺的的後退了一小步，張起靈眯了眯眸子。

張淩煙面色慘白，剛剛，她分明感受到了絕望。

她還是鼓起勇氣看了看屋子，腦海裏又響起了那個聲音“出去……出去……”

那是無比熟悉的聲音，可是張淩煙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了。

張淩煙只覺得毛骨悚然。

之後的好幾天，張淩煙都沒再出過門，她根本不敢睡覺，連閉眼睛都不敢，人生生被折磨的瘦了一大圈。

只要她一閉上眼睛，那雙冷漠的眼睛和那個“出去”的聲音就會交織在一起，張淩煙生怕自己就這樣瘋了。

極度熟悉，就是想不起來絲毫，這種蝕骨般的感覺讓人崩潰。

張淩煙的眼睛下方是濃重的烏青，面色慘白，如同一個病入膏肓的人，眼睛裏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披頭散發着成天只是發呆。

這天，張淩煙正站在窗邊發呆，她已不知道今日是何日了，渾渾噩噩間也不知道過去了幾日。

突然門口傳來很輕的腳步聲，直到門被推開，張淩煙都沒察覺到。

張起靈就安靜的站在門口，沒有動作，也不言語。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張淩煙仍舊保持着那個狀态。

還是張起靈先開了口“我要走了。”

張淩煙還是不言不語。張起靈輕步走到張淩煙的旁邊，看到她這幅模樣，張起靈瞳孔放大了些，但表情并沒有什麽變化。

“你一句走了，就以為了事了？”張淩煙将視線從窗外收了回來，咬牙切齒的問道。

“你一回來我的生活就被打亂了！你就是巴不得我多發現些東西也好多隐瞞些！我已經要被這些東西折磨瘋了你知不知道啊！” 張淩煙怒吼道，已而喪失了理智。“而你竟然就想這麽走了？真會說笑！”

張淩煙一把揪住了張起靈的衣領，好不容易穩住了自己搖搖晃晃的身子，因憤怒而睜大的眼睛裏全是血絲“你不跟我說清楚我是不會讓你走的！”

“你知不知道我這些天是怎麽過來的？我只要一閉上眼睛，那雙該死的眼睛還有那像幽魂一般的聲音就會出現！我上輩子造了什麽孽值得他們耿耿于懷追到這一世！”

張淩煙說着說着眼角就有淚水滑了下來，雙肩因為抽泣一聳一聳的，抓着張起靈衣領的手也有些使不上勁兒，松了一些，一臉的委屈。

“簡直是陰魂不散！”張淩煙積攢的最後一點力氣也随着這句話吐了個幹淨，體力不支就往一旁倒去。

張起靈一把将她攬進了懷裏。

張淩煙貼在他的頸邊，放聲大哭，像個受盡了委屈的小孩子。漸漸地哭聲小了下來，張淩煙緊緊摟着張起靈，問道“都告訴我，好不好？”

一句，幾盡哀求。

張起靈撫了撫張淩煙淩亂的發絲，一遍又一遍，最後眼神逐漸堅毅起來。

張淩煙只聽到一聲道歉“阿煙，對不起。”後頸一痛，她眼裏充滿了不敢置信，努力想讓自己不睡過去，但一切無濟于事，随着眼前的景物漸漸模糊，最終一切歸于黑暗。

張起靈将張淩煙抱起來，輕輕放在了床上，伸手幫她撚了撚被角，最後再看了她一眼，毫不猶豫的起身離開了。

張起靈離開了，就如同沒有來過一樣，失了他的一切痕跡。

張淩煙回憶完了這一切，只覺得心頭的苦都蔓延到了舌尖上，苦澀無比。張起靈仍是什麽也沒說，張淩煙還是會夢到那些，但是，習慣了也就沒那麽怕了。

就像習慣了張起靈不在身邊一樣。

張淩煙想着，如若張起靈沒有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過，那麽自己是否就不會發現這些剪不斷理還亂的線索，是否永遠都能如從前一般無憂無慮的生活？

突然，張淩煙好像想起了些什麽，眼裏都恢複了些神采，她急急忙忙的穿好衣服，外衫都不及多添一件就匆匆跑出了門。

一路上她跑得氣喘籲籲但絲毫未做停留，直到來到了那處恢弘建築跟前，她才敢停下來。她看着那扇老舊的大門，手擡起了幾次，皆是頓在了半空。

她突然沒有了推開的勇氣。

極度安靜的空間裏，她只能聽到她自己體內的聲音，自己铿锵有力的心跳聲，狂跳不止。

這種靜谧感，最易讓人心生恐懼，最易讓人胡思亂想。張淩煙吞了口唾液，手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

萬一……

張淩煙緊咬住嘴唇，秀眉先是緊皺，而後漸漸又舒展開了。

沒有萬一！

張淩煙終究還是推開了那扇門，推得極度緩慢，極度沉重，門開的一瞬間揚起的煙塵嗆得她一陣咳嗽。她揮揮衣袖将眼前彌漫開來的懸塵給打散開。

張淩煙用袖子捂住口鼻，小心翼翼的走了進去。走的越往裏，她越是失望，入內即是一個極寬敞的院落，空無一物，荒草雜生，很是普通。

她繼續往前走，腦海裏又響起了那個聲音“出去，出去，出去……”那個聲音越來越響，張 淩煙只覺得頭很痛，她開始聽不到外界的聲音，只能聽到腦海裏嘈雜迸起的疊音。

張淩煙推開裏屋的房門，徑直往內走去，像是有人驅使一般，着了魔似的直接繞到了最裏面，終于在一個破敗的小門後面找到了一個向下的石階通道。

就在那一瞬間，她的眼淚就流了下來。

很熟悉，真的，太熟悉了。

她有強烈預感，在下面一定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想到這裏，張淩煙已不再顧忌什麽，大步流星的走下了石階。

當她踏下最後一級石階時，印入眼簾的僅是一個土坯地下室，任何修繕的痕跡都沒有，地上全是黝黑的泥土，再普通不過的一間地下室。

然而，此時的張淩煙早已是淚流滿面，眼淚還在流着，像是流不盡一般。張淩煙踉跄着走到正中間，她能感受到空氣中彌漫着的淡淡血腥氣。她的腦海裏出現了一些零碎的畫面。

一個孩子在地上艱難的爬行，手上全是血污，指甲早已斷裂了，但他仍在用手扒着地一點一點的移動身體，向着那扇緊緊閉合的門移動。

他在說着“出去，出去……”

哦，不，應該是她才對。

張淩煙分明看到，那個孩子散亂頭發的後面，是一張熟悉的臉孔。

那是自己的臉。

張淩煙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她不敢相信，她覺得自己一定是已經瘋了。但随着越來越多的畫面的出現，張淩煙才真的覺得絕望。

那是一種，劫後餘生的絕望。

張淩煙哆嗦着，雙眼睜得極大，眼眶紅得駭人，這雙眼睛裏不斷地有淚水湧出，如果一開始張淩煙是莫名其妙的流淚，那麽她現在，便是明明白白的流淚，她也知曉了為何之前自己總會流淚。

自己可能忘記了一切，但是身體卻記得所有的痛苦，唯有流淚，才能沖淡恐懼。

她也明白了為何張起靈不願說一個字，這麽讓人恐懼的事，說了誰會相信啊。

怕是連自己都不會信吧。

張淩煙慢慢躺倒在地上，極力的将自己蜷縮起來，想像未出生的嬰兒那樣躺在母親的子宮裏悍然安睡，但一切都是徒然，她哭得已脫了力，只能用臉頰借着力。她的淚水浸濕了臉龐邊的泥土，逐漸沖出了一個小坑。

這樣多的眼淚。

仿若後半生的淚要就此流盡了一樣。

土裏的血腥味兒比空氣中的濃百倍，但張淩煙并不覺得惡心反胃。

早已習慣了，怎會覺得惡心？

張淩煙疲倦的閉上了眼睛，她希望自己是在做夢，希望自己快點醒來。

這是個陰森叵測的夢，來自地獄的夢。

作者有話要說：

希望小天使們多多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