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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九如才迷迷糊糊睡過去。可不出一時三刻,便被一陣低矮的腳步聲驚醒。

深秋的冷風,幾乎将九如所有的關節都凍僵了,她用了很長時間,才慢慢舒展開身子站了起來。

可那一行人對她卻視若罔聞,一個個目不斜視、恭謹守禮,各自捧了手中東西輕巧的飄進了寝宮。

不一時,便聽得女子柔和的聲音,“奴婢清嫣給夫人請安,伺候夫人起身。”

衆人便齊聲輕喊,“給夫人請安。”

便聽見衣衫西索的聲音。

又聽見方才的女子輕聲說道:“賢妃娘娘差人傳話,說辰時會有司禮太監來取白绫。還說,夫人新來乍到,怕是不慣宮中生活,這晨昏定省的規矩便也省了。”

“嗯。”陳蒻香微不可聞的淺淺應了一聲,又問了一句,“九如呢?”

九如張口便想應是,擡眼瞧見又有一衆女子,正依序捧了盥洗用具入內,她便躬身跟在她們身後往寝宮內走。

方要進門,卻猛不丁被人一把握住了手臂,“九姑娘暫且不要進去,陳姑姑請您暫且等上一等,尚有別的工作安排交代給你。”

“陳姑姑?”九如聲音嘶啞,暗自扶着門框思忖,“陳碧奴?”

“奴才不知,只是得了此令。”九如一臉疑惑,可那小宮監卻垂首站着,機械的回了這麽一句。

“九如。”他話音未落,九如便聽到極為熟悉的聲音,轉頭,竟真個看到了陳碧奴。

九如一愣,心中有驚有喜,幾乎要忘記了行禮,“你怎麽在……”話未說完,她擡頭碰到了陳碧奴清澄的眸子,這才趕忙屈膝行禮,“奴婢失禮,請姑姑責罰。”

那人輕輕應了一聲“嗯”,卻道,“不必這麽叫我,我早不是皇後娘娘身邊的管事姑姑,如今在這懿德宮不過也是當一點閑差。”

九如卻并不敢再松懈,只是垂首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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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碧奴蹙眉看了她一看,慢慢向前走去,“跟着我。”

轉進耳房,遣散衆人,陳碧奴緩緩坐在了椅上,慢慢捧起了茶盞,許久方淡淡的說道,“咱們又見面了,我早就說柳暗花明又一村的。”

她聲音清淺,神色認真,看不出親疏,聽不出情緒,九如擡頭看她一眼,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清淺的應一聲“是”。

那人的敘舊卻就此戛然而止,手中茶杯輕輕扣在桌上,“你昨夜擅離職守,可是知罪?”

她語氣清淺,卻自有一股迫人的威嚴。九如吓了一楞,只得再次屈膝行禮,“九兒知罪,請姑姑責罰。”

“責罰?論宮中規矩,這責罰豈是你能但當的起?擅離職守,私闖書房,你人不大,膽子倒是不小的!”頓了一頓,她慢慢說道,“念你是初來,不知者不怪,便也不責罰予你,只是以後你亦不必再跟着夫人了。你也不必盼着夫人解救與你,這皆是宮中規矩,她亦做不得主!”

停了一停,她深深看住九如,“你,好自為之。”

九如垂首站着,就覺得她似乎話中有話。可擡頭,卻見她只是面無表情的靜靜坐着,什麽都看不出來。強行按捺心中不安,九如深深叩首,“奴婢知道了。”

“稍後會有人帶你去懿德宮的浣洗司。”

九如還愣着,陳碧奴已經起身離開。與九如擦肩而過的瞬間,她忽然伸手拍了拍九如的肩胛,輕聲道:“這樣未嘗不好。”她頓一頓,又道,“是李侍衛交待下來的,想來,也是為了你好。”九如眼中一熱,緩緩道,“謝姑姑。”

陳碧奴笑了一笑,“夫人這邊,你放心。還是那一句,凡事,好自為之。”

九如跟着後院的小丫頭前往浣洗司的時候,寝宮中正傳來一陣陣叩拜的聲音。

“奴婢見過夫人,給夫人請安。”

“奴才見過夫人,給夫人請安。”

那聲音,在重疊的高脊重檐底下,淺淺回蕩。

九如回身,看定了身後朝陽裏熠熠生輝的宮殿,慢慢的笑出來,“這樣也好,很好。”

日子過得很快。或者是因了有承武的暗中照應,九如的日子過得也算舒适,雖閑不住,卻也不至于累着,工作量比起旁的人來,算是小了不少。可縱便是這樣,她還是迅速的消瘦下去了。

手中粗大的木桶輕輕丢進井中,待汲滿了水,又慢慢往上拉。粗重的麻繩,在石臺上磨出嘶嘶聲響,更勒得她小小的手,通紅。

然而,那小小的女孩,她唇邊,卻露着一絲笑——

“哎,你們聽說麽?前兒咱們王爺差人将王府中的衆多佳麗一應的遣散了,就連當初那號稱‘春嬌滟漣勝百花’的江南第一美人,都一并遣了呢!你說,咱們王爺是不是決議要‘弱水三千、只飲一瓢’呢!你們說,這算不算‘浪子回頭金不換?’”

那小丫頭嬌氣的談笑,引得衆人一片淺笑,“咱們王爺!什麽時候成了咱們王爺了?不是你怕他怕的要死的時候了!”

那女孩立時紅了臉,嬌嗔的笑起來,“可不就是咱們王爺麽?簾兒又不曾說錯!”

衆人便又是一陣嬉笑,便有人接了話茬,低聲道:“可不是麽?倒真是沒想到,王爺能為夫人做到這一步!聽聞明日夫人的父母親人已近進京來了,明日便可進宮呢——咱們進宮這麽多年,別說是側妃,就是貴人、榮華,單是晉了位分沒有封號冊封,也見不到娘家人啊!”

“還真是一物降一物,看來咱們王爺這次是真個用了心了!”

“夫人的父親不也晉了官銜麽?聽說,本欲将之調任富庶的魚米之鄉的,他卻道在辰州時日已久,割舍不下,便只是晉了四品官銜,依舊坐守辰州。聖上還稱贊他‘胸懷天下,心系小民’!”

“只是聽說夫人還有弟弟,本來也……”

九如小心的提起碩大木桶,一面聽着那幾個洗衣的宮女低聲嘀咕,一面慢慢前行,唇角的笑意便愈加的深沉起來——

“這樣也好,咱們之中,總是要有一個人,是幸福的。”她擡頭看看高牆上空曠的天空,“更何況,他也是幸福的,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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