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當時年少

“最近有點上火。”

面對周沅的質問尹禛回答的很輕松，但只要周沅再細心一點便能發現他隐藏着的膽怯，胡亂扯紙巾的手都在輕微發顫。

只是流鼻血而已，周沅也沒太在意，見對方神色冷淡，自己宛如碰了隐形的壁。

他出言關心，而尹禛竟眼神都不給自己一個，他又何必在這兒給自己難堪。

周沅憤憤離去，走的時候還故意将洗手間的門摔得巨響，似乎想用這樣的方式來發洩自己的怒意。

而獨身在洗手臺前的尹禛卻被他吓的一哆嗦。

他從小膽子就不算大，曾經還有人開玩笑說他是易吓體質，還調侃他天生就是當少爺的命。

他曾經為此感到羞愧，但周沅卻安撫他沒關系。

十四五歲的周沅明明自己還是個青年，可比自己穩重的不是一星半點。

那時候的他對尹禛很好，溫柔、耐心、會疼人。

但具體是怎麽好的？

尹禛已經不太記得了，偶爾午夜夢回時，他會想起與周沅的過往歲月，他甚至時常在想，會不會是自己的記憶産生了錯亂。

那些美好的回憶其實都是自己的臆想，他跟周沅之間從來都只有恨，沒有愛。

只有互相折磨，沒有天長地久。

這天晚上尹禛難得睡着，許是日有所思，他竟夢見了幾年前跟周沅還沒走到相看兩厭時的歲月。

周沅家跟尹禛家是多年的生意合作夥伴。

兩家看似實力相當，實際上周家是腳踏實地，而尹家不過是外強中幹罷了。

尹禛跟周沅第一次見面是十二歲，地點是在葬禮上。

周沅父母的葬禮。

他穿着得體的黑色西裝，跟在父親身邊，鞠躬上香。

周沅跪在一旁，少年人身姿清瘦，眼眶通紅。

回到賓客區，來的人很少很少，尹禛聽見一旁人在讨論。

“真是可憐，父母都死了，家裏連個親戚都沒有，隔老遠的親戚一聽是破産一個入獄一個自殺直接消失不見了。”

“哎，就留下這麽個孩子，也不知道以後怎麽活，放福利院估計也沒人要，年齡大了養不熟的。”

“可不是，聽說，”說話的人停了下來，看向尹禛的父親，笑眯眯飯：“尹總您來啦，還是您記恩情，那兩口子生前可是對您”

尹劍鋒點點頭，朝着他們擺擺手，謙虛道：“死者為大，前塵往事不必再提。”

他們說着尹禛聽不懂的話，很是無聊。

卻不知從何起，話題竟然轉到了自己身上。

“尹小少爺比之前看着高了些，小小年紀就氣質不凡，當真是虎父無犬子啊。”

尹劍鋒妻子生病逝世後，只留下五歲大的兒子尹禛。

花花世界的應酬場，這麽多年尹劍鋒也沒找其他人，就這麽守着兒子，沒再續弦。

他又當爹又當媽，在外不茍言笑雷厲風行，在家卻能趴在地上将兒子托在身上給他當馬騎。

誰人都知道尹劍鋒最寶貝他兒子尹禛。

沒有母親教導，又家世顯赫，尹劍鋒更是慣他慣到沒底線，事事有求必應，久而久之尹禛便被養成了一個脾氣差性格差，還嬌氣纨绔到極點的小少爺。

尹禛是尹劍鋒的心肝軟肋，大家誇贊尹禛，便是變相讨好尹劍鋒。

類似的阿谀奉承話十二歲的尹禛已經聽得快能背下來了。

他心裏很看不上這些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人，面無表情對着他爹說：“爸，我不想呆在這兒了，一點也不好玩。”

尹劍鋒微微皺起眉頭，低斥道：“這種場合怎麽說話的？！沒禮貌！！”

尹禛輕哼一聲別過臉。

他爹立馬緩和了臉色，給一旁的保镖遞了個眼色，“那你去外面走走，不許走遠注意安全。”

他話都沒說完，尹禛就擡腳走，“我就在外面，別讓你手下的人跟着我，好讨厭。”

當着這麽多人任性，尹劍鋒也不生氣，只看着兒子離開的方向輕笑着搖頭，一點威嚴不見。

十二歲的尹禛貪玩又驕縱，他在外面游蕩之際，卻乍然瞧見了剛剛跪在裏面的少年。

他正被三個兇神惡煞的男人堵着，“小子！你他媽敢耍老子！！答應好的錢呢？！”

另外一人又踹了他一腳，

惡狠狠道：“沒錢還，倒是有錢辦葬禮，信不信我砸了靈堂！”

彼時的周沅不過才十三歲，還是個半大的孩子，此情此景若是換成其他人只怕已經哇哇大哭，可他卻語氣堅定地說：“房子已經有中介帶人來看了，這兩天就賣出去，欠你們的錢我一定會還的。”

“少給老子耍花招，今天收了随禮吧？！都給我拿出來當利息。”

其實哪會需要這麽多，他們不過是欺負周沅是個半大的孩子罷了，原以為吓唬吓唬，這兔崽子就痛哭流涕乖乖聽話，誰也沒想到他竟然無比鎮定，并且說出了利息的計算方式以及還款時間，最後還背誦了國家法律法規，不得暴力催債等

躲在一旁的尹禛頓時有些佩服，可下一秒周沅便遭到了那人的拳打腳踢。

那一拳一腳看得尹禛都害怕起來，可周沅竟然哼也不哼一聲，咬牙硬扛着。

一定很痛吧？

他不會被打死吧？

後來回想起來，尹禛也不知道自己當時哪來的勇氣居然拾起一塊石頭朝着那三個男人其中一個砸去。

三人立馬停了下來，包括挨打的周沅也齊齊看了過來。

“哪裏來的小屁孩兒，竟然敢出手打我！！”

被砸中的那人氣勢洶洶朝着尹禛走來，尹禛吓壞了，随即開口大喊，“爸爸——”

“爸爸救我——”

“爸爸有人要打我——”

他的喊聲喚來了不遠處偷偷跟着的保镖。

一場雞飛狗跳後，那三人被趕走，周沅欠的錢也由尹劍鋒幫忙還清了。

“真是造孽啊，半大的孩子遇見這樣的事，別留下什麽心理陰影才好。”

“還是尹先生心腸好，周家父母在天上，肯定也會感激您的。”

“是啊，小周，以後可得好好報答尹先生對你的恩情。”

四周圍上來的人七嘴八舌說着，尹禛在一旁伫立，沒聽大人們的談話，一心只在不遠處坐在椅子上自己拿紙巾擦身上血跡的周沅身上。

他難道不疼嗎？

挨了那麽多打怎麽都不哭？

而周沅似乎察覺到了他的視線，也看了過來，兩人正巧碰上，雙雙微怔，而後周沅朝他輕輕點了點頭。

晚上回到家裏，尹禛躺在柔軟舒适的大床上，經歷了人生十二年來的第一個輾轉難眠。

他看我的眼神是在說謝謝？

他翻來覆去，思來想去，最後爬下床，光着腳踩在地板上。

地板上一年四季都鋪着地毯，一點也不涼，尹禛就這麽噔噔蹬蹬沖到尹劍鋒房間外，一邊敲一邊喊，“爸爸——”

“爸爸——”

“爸爸，你把周沅接來咱家吧，反正你今天都幫他還錢了，就好人做到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