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雪上加霜 她好像個小朋友
搬進新老公家的第一晚,姜照一翻來覆去,淩晨兩三點才朦胧睡去。
想起個大早做早餐的計劃在她醒來時看見手機屏幕上的“12:15”就已經宣告落空,她有點懊惱地拍了一下額頭,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下了床匆忙走進洗手間洗漱。
推開那扇實木雕花障子門,衣帽間裏空蕩蕩的,只零散挂着她昨天從行李箱裏收拾出來的幾套衣服,從裏面挑了一條紅色連衣裙換上,姜照一也沒來得及在鏡子裏多打量自己,走出衣帽間,又打開卧室的房門走出去。
客廳裏沒有人,但她卻聽見隔斷牆後傳來椅子摩擦地板的聲音,她往裏面走了幾步,果然看到李聞寂就在隔斷牆後的長條木桌前坐着,他面前是一應俱全的一套茶具,長桌中間還放置着一盞小巧的香爐,裏面有絲絲縷縷的白煙缭繞而出。
而在長條桌的另一頭,是或乳白或天青的瓷碗瓷碟,其中所盛的菜式看着有些清淡,卻十分精致漂亮。
“坐吧。”李聞寂輕擡下巴。
姜照一在他的示意下坐到了他的對面,面前滿擺菜肴,一副青瓷止箸,上只放着一雙筷子。
“還不清楚你的喜好,所以只準備了這些。”他說。
姜照一連忙說,“這些已經很好了,”
但見他面前沒有擺放任何碗筷,她又問:“你呢?你不吃嗎?”
“我沒有吃午餐的習慣。”
他手邊有一本棋譜,攤開在桌上,手上不緊不慢地用熱水清洗茶具,偶爾往那棋譜瞥上兩眼。
“你一天只吃兩頓飯啊?”
姜照一驚詫道:“那你不會餓嗎?”
李聞寂淡笑搖頭,并沒有多說些什麽。
現在這個社會常常有人會因為作息紊亂而日複一日地錯過早餐,這并不稀奇,姜照一就是經常一覺睡醒直接吃午餐的人,但她還沒見過誰會不吃午餐。
他不會是為了省錢吧?
客廳裏從不點燈,只是晚上才會點上幾支蠟燭,但他替她準備的房間裏所有的東西卻一應俱全,而此刻擺在她眼前的飯菜雖然看着口味清淡些,卻也十分豐盛。
他的經濟狀況應該已經有些不太好了,很顯然跟她結婚之後,他的生活又雪上加霜了……
姜照一越想越覺得是這麽回事。
“這個你收着。”
她又聽見他的聲音,才回神就見他已經站起來走到她面前,将一張銀行卡放到了她的面前,“雖然現在裏面已經不剩多少錢,但這幾天應該會有一筆轉賬。”
姜照一愣愣地仰頭望他,
先是房子,再是銀行卡,他怎麽什麽都給她啊???
相比起她之前“騙我別的可以,騙我錢可不行”的态度,他竟然是這樣真誠且毫無保留。
她回過神,卻見他已經轉身出去了。
心不在焉的夾了一筷子菜喂進嘴裏,眼睛卻忽然亮了起來,她猛扒了一口飯,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六年前老天爺可能真的聽到她的心願了。
新老公不但長得好看,還溫柔又單純,就連做飯都這麽好吃……
雖然眼下因為跟她結婚,他的經濟狀況好像變得有點嚴峻,但是沒關系,她會努力賺錢的!!
一頓飯吃完,姜照一将碗筷都拿到廚房清洗幹淨放好,才又回到房間拿了包包往前院走。
他在玻璃窗前坐着,同那天她在外面的小石橋邊看到的一樣,琉璃蓮花燈折射出的深色光落在他身上,襯得他的側臉幹淨又漂亮。
書店裏零星坐着幾個人,有戴着老花鏡,用粗粝的手指一行一行觸摸書頁的老年人,也有閑暇來的年輕人,其中有個看起來約莫只有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捧着一本《大宋怪談》卻沒翻幾頁,總用眼睛偷偷打量窗邊的李聞寂。
但見姜照一從後面走出來,女孩兒仍有些稚嫩的面龐上藏不住驚詫。
姜照一同她對視一眼,她就像被觸碰到須葉的含羞草,一下子低下腦袋,慌忙去看手裏的書。
姜照一收回目光,走到李聞寂面前,見他面前擺着一張錦城地圖,手裏還拿着一支鉛筆,卻遲遲沒有什麽動作。
“要出去?”李聞寂聞聲擡頭,輕瞥一眼她身上的鏈條包。
“嗯,有個游戲公司找我給一個游戲角色畫新皮膚的海報,我去看看。”姜照一如實說道。
“好。”他颔首,一雙眼睛笑意淺淡。
姜照一原本已經走到了門口,但她卻又忽然轉頭,鼓起勇氣問,“我談完事情,你可以來接我嗎?”
李聞寂回頭,石榴紅的連衣裙在門口的陽光裏泛着絲緞般瑩潤的色澤,襯得她雙腿纖細,皮膚更加白皙。
她好像個小朋友,
不安又期待地用一雙眼睛望着他。
“可以。”
他微彎眼睛,輕輕點頭。
“我會給你打電話的!”熾烈的陽光裏,她的眸子亮晶晶的,仿佛因為他這短短兩字,她就無比歡欣。
玻璃窗外她的背影慢慢消失,李聞寂收斂起神情,目光再落在面前的地圖上時就變得有些冰涼。
鉛筆在地圖上的某一處勾描了一個圓圈,他垂着眼睛半晌沒動。
下午三四點鐘,暴雨來得很突然。
“姜小姐,後續合同拟好之後我會再聯系你的,合作愉快。”坐在姜照一對面的短發女人站起來,笑着朝她伸出手。
姜照一站起來,握住她的手,“合作愉快。”
女人率先走出咖啡廳,雨勢大到姜照一根本看不清玻璃窗外的世界,她沒急着走,拿出手機撥通電話。
“我結束啦。”電話一接通,她就開口說道。
“知道了。”
他簡短地應了一聲。
電話才挂斷,姜照一就收到了黃雨蒙發來的微信,“一一,晚上出來吃飯?”
“來不了诶。”
她打字回複。
“……行,談你的戀愛去吧。”黃雨蒙幾乎是秒懂。
關于結婚的事,姜照一還沒有告訴黃雨蒙和薛煙,明明她們只是讓她試着談個戀愛,她卻直接閃婚。
她還沒想好該怎麽跟她們說這件事,所以李聞寂問她要不要辦婚禮時,她只能說再等一等。
和黃雨蒙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杯子裏的咖啡都快見底,門口的風鈴被推開的玻璃門撞擊出清脆的聲音,姜照一擡頭正好看見穿着黑色襯衫的年輕男人走了進來。
他烏濃的發梢有些濕潤,像是才從那雨幕濃霧裏走出來,頃刻奪去了許多人的眼光。
姜照一立刻拿上包包站了起來,像個等到家長來接放學的小孩。
“走吧。”
李聞寂說道。
姜照一點點頭,跟着他往外面走。
看他在茫茫霧氣裏撐起黑色的大傘,她忽然說,“我們先去逛超市吧?”
李聞寂沒有拒絕。
姜照一逛起超市來,就很難忍住不買零食,她往購物車裏扔了不少東西,才想起來要買菜。
她買了豬五花和牛裏脊,又挑了些蔬菜水果,她問他:“你有沒有想吃的?”
李聞寂還沒來得及搖頭,就見她已經自作主張又将封裝好的排骨也放進了購物車,“你還是多吃點肉吧。”
“咱們家雖然是這樣的情況,但是我覺得在吃這方面還是不能太虧待自己。”也許是發現他在看她,她就湊近了他一點,小聲地說。
李聞寂稍稍皺了一下眉,似乎是有些不明所以。
但他擡頭,姜照一已經推着購栀子zhengli獨家物車去排隊付款了。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姜照一回頭,正見自己身後站了個笑眯眯的老太太,她正疑惑,卻聽老太太湊過來問:“姑娘,你男朋友是混哪兒的?”
“啊?”起初姜照一還沒明白。
“咋個長得那麽好哦……”老太太的錦城方言味道極濃。
姜照一終于反應過來她那句“混哪兒的”是什麽意思,于是她答了聲,“混裏蘭的。”
“這混血兒就是長得好看哈。”
老太太還伸出大拇指點了個贊。
姜照一忍不住笑了一下,回頭看見站在不遠處的李聞寂,他垂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只靜靜地站在那兒,就好像一幅畫。
并沒有動用李聞寂中午給她的那張銀行卡裏的錢,她自己用微信付了款,才把東西都裝進大的塑料袋裏,身後就已經有人上前來提走。
超市外雨勢仍不見小,但所幸離家很近,大概只花了十幾分鐘。
五六點吃過晚飯,姜照一回到房間打開電腦畫畫,外面還在下雨,她戴着耳機并聽不清,也沒有注意時間。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李聞寂撐着一柄黑傘走入路燈昏黃的光影裏,雨水噼裏啪啦地打在傘檐,濃霧水氣将他的影子包裹進更深的夜色裏。
暴雨如瀑,電閃雷鳴,值此深夜,路上幾乎沒有什麽行人,空空的街道,十字路口紅綠燈的光都被雨幕模糊得不像樣。
他大抵是這疾風驟雨裏唯一悠閑的一道影子,整張臉都隐在傘下,站在路口靜待着紅燈變綠。
踩着雨水落葉,他順着斑馬線徑自往對面走去,
耳畔卻忽然有了急促尖銳的鳴笛聲,失控的大型貨車沖破夜色雨幕踉跄而來,速度迅疾難躲。
無形的氣流湧動,從他周身四散開來,雨滴停滞,周遭的一切驟然靜止。
傘檐上移,露出他稍顯蒼白的下颌,
輕瞥一眼擋風玻璃裏,司機因喝酒而泛紅的臉上,被定格的恐懼神情,他面無表情地收回目光,繼續往對面走去。
他一動,雷電俱現,紅綠燈上的秒數剎那有了變化,停滞在半空将落未落的雨滴也狠狠地砸向地面,這暴雨夜好像從來如此聲勢浩大。
貨車失控地撞上迎面而來的小型轎車,巨大的碰撞聲夾雜着人驚恐的尖叫聲傳來,卻又在風雨裏戛然而止。
殷紅的鮮血不斷流淌出來,又不斷被雨水沖淡。
而他撐着傘往前,從未回頭。
“梅雨季真的煩,天天下雨,潮得很。”
穿着短袖衫花褲衩的男人百無聊賴地将象棋在棋盤上一扣,擰着眉胡嚕了一把頭發上沾染的水氣。
大雄寶殿莊嚴肅穆,金身佛像在明亮的光線裏更顯得耀眼非常,殿內沒有打坐的僧人,只有門口一個年輕一個老的對坐着下象棋。
“最近的天兒是不好……”戴着老花鏡的老者才說了半句,那雙眼睛倏地停在殿外的階梯底下,他眯了眯銳利的眼睛,牽動着臉上褶皺的皮膚顫動了幾下。
年輕人順着他的目光望去,正見階梯下有一道颀長的身影撐傘而來,他輕緩的步履聲竟分毫未被雨水淹沒。
待燈火将傘檐下的那張臉照得分明,年輕人瞬間從凳子上彈了起來,他臉色大變,“是你?你是怎麽找到這兒的?!”
“三兒,他是誰?”老者抖了抖手上的旱煙槍,撐着桌子站起來,将那雨幕裏的年輕男人一打量,他便沉着聲音問。
“老餘,我……你也知道我前幾天缺錢應急,這人找我買紫燈芯,我,”被叫做三兒的年輕人臉上有些心虛,“我收了錢,沒給他貨。”
“你!”老餘聽罷,不由瞪他,“你這是壞了規矩!”
但眼下再怪罪他已是無用,老餘索性将目光再度移到那已經踏上階梯來,站在檐下收了傘的年輕男人,語氣冷硬,且有股子難言的陰鸷,“這事是三兒做得不對,但紫燈芯,我們是非熟面孔不賣的,”
他說話間再将李聞寂細細打量一番,才又道,“先生能找到這裏來,應該是有些本事的,可先生有沒有想過,你貿然來這一趟,很有可能讓自己遭受無妄之災?”
此話一出,殺機盡顯。
“天下哪有你們這種做生意的道理,”
李聞寂的眉眼半隐在朱紅承梁柱畔的陰影裏,不緊不慢地将被雨水沾濕的傘放到一旁,“收了錢,該給我的東西卻不給,現在還想要我的命啊?”
“這都是你自找的!”
喬三兒從老餘身後冒頭,也不等老餘發話,他的手指間聚起一團黑氣,眼睛也褪去了眼白,變成了漆黑的重瞳。
他朝站在檐下的李聞寂而去,手指還沒觸碰到他的衣領,剎那便有冷風彙如強烈的氣流,如鋒利的刀刃般,剎那截斷了喬三兒一只手。
慘叫聲中,鮮血迸濺,
滴滴血珠濺在李聞寂黑色的衣領,點染在他的脖頸與側臉,他慢條斯理地用指節蹭了一下臉頰,垂眼瞥見自己手指上的血跡,他皺了一下眉,轉瞬卻又彎起眼睛,“那個家夥鑽在地底吃了你們的腦子,你們做了鬼,卻還肯為她做事?”
老餘的臉色變得極其怪異,他幹癟的皮膚變得更加皺皺巴巴的,好像這皮囊之下并無血肉,只有松松垮垮的一副單薄骨架子,“你到底是什麽來頭?”
“今晚是我來得不巧,沒遇上這查生寺真正的主人,但我既然來了,”他輕擡眼簾,閃電短暫照亮他那張無暇的面容,有別于白日裏的溫文沉靜,竟透着些詭秘的冷感,“總要留一份大禮給她。”
趴在雨地裏的喬三兒猛地擡頭,滿臉驚懼。
“這個喬三兒!又不接電話!”
“還有老餘,老餘今兒也睡過去了?”
淩晨十二點,一行人推開查生寺的大門,領頭的大胡子罵罵咧咧地走進門,卻忽然踩在了什麽東西上。
大雄寶殿裏燈火盡滅,院子裏靜悄悄的,他後知後覺地低頭,借着手機光,方才看清被自己踩在腳下的是一只血肉模糊的斷臂。
“裘爺!”有人忽然大叫。
裘天良擡頭循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正見身邊人的手機光束照見被懸挂在檐下的兩具屍骨。
森白完整,不沾絲毫血肉。
寂靜空巷裏,一道颀長的身影撐着傘,慢慢地朝前走去。
手機忽然震動了兩下,亮起的屏幕照見他仍殘留了幾點血跡的側臉,他垂着眼睛,手指輕觸屏幕,是銀行的轉賬短信。
與此同時,微信有一條消息忽然蹦出來:
“李先生,拍賣所得的三千萬已經全部轉給您,請您查收。”
他只瞥了一眼,才要收起手機,擡步往前,卻又見屏幕上多了一條五千塊的銀行轉賬。
他步履稍頓,輕輕皺眉。
而此時此刻,将才收到的稿費轉入李聞寂銀行卡的姜照一心滿意足地放下手機,閉上眼睛。
距離緩解新老公因為跟她結婚而雪上加霜的經濟狀況,她已經邁出了一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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