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我只有你 這樣的塵緣,一段就夠了

吃過早餐, 姜照一就坐在門前的湖邊釣魚。

深秋的陽光并不強烈,天氣已經開始變得有些過分的涼爽,她起初還戴了一頂漁夫帽, 後來索性摘了,聚精會神地盯着水面,期盼着她的漁線能夠有點動靜。

同樣聚精會神的, 還有趴在她旁邊的朏朏。

第一條魚咬鈎的瞬間,姜照一往上一拽,才将活蹦亂跳的魚抓在手裏,她就看到朏朏張着嘴巴, 垂涎欲滴的模樣。

她幹脆把魚往它面前一抛。

那一瞬間,朏朏一下子彈起來,張大嘴巴精準地咬住了那條魚。

田野間有只貍花貓看到了,

它也忙不疊地跑了過來。

朏朏對它沒有什麽敵意, 自己吃自己的, 也不在意姜照一有沒有把第二條魚給它。

李聞寂在樓上的陽臺煮茶看書, 只是一兩個小時的工夫,他再往樓下看時, 便見姜照一的身邊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聚集了四五只貓。

朏朏在裏面顯得個頭很大,和它們很不一樣。

“你們不要着急, 在釣了在釣了……”

姜照一順勢摸了一把旁邊一只喵喵叫個不停的小貓的腦袋,抓着魚竿緊張等待着又一條小魚上鈎。

一個上午的時間,

她一直在釣魚。

釣上來的小魚基本上都被朏朏和它的貓貓朋友們當場吃掉了。

收拾好空空的小桶, 姜照一把收好的魚竿放在裏面,拿着小馬紮轉過身,正看見李聞寂背對着她坐在二樓的廊椅上。

陽光裏,他的背影竟然也顯得是那麽清瘦好看。

李聞寂也許是察覺到了些什麽, 他忽而轉頭低眼,對上底下那個女孩兒專注看他的一雙眼睛。

“回來吃飯。”

他淡聲道。

姜照一點了點頭,将漁具都收進了雜物間,再把小桶放好,和朏朏一起上了二樓。

“還沒找到別的線索嗎?”

坐在餐桌前,姜照一吃了幾口飯,又擡頭問他。

在這丹神山上的日子過得好像格外的快,轉眼一個秋天就已經要過去,天氣也已經有了轉冷的趨勢。

但李聞寂卻一直沒有提要走的話。

“暫時還沒有,”

李聞寂用竹提勺将壺裏煮沸的茶水舀進玉綠的小盞裏,熱氣順着杯壁缭繞升騰,他的聲音始終平靜溫和,“也不是那麽着急的事。”

三縷本源之息的回歸已經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他竭靈的痛苦。

“如果你喜歡這裏,那我們也可以在這裏停留得再久一些。”他也許是仍記得那天黃昏,在陽臺上,她同他說的那些話,所以此刻他輕聲道,“要找回它們,我還有很多的時間。”

要找到那個當初害他化去所有本源之息,陷入沉睡的人,他也還有很多的時間去周旋,去清算。

姜照一反應了一會兒,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我,只有我的這幾十年,對嗎?”

因為她作為凡人的一生太短暫,所以他願意将現今更多的時間用在她的身上,成全她的心願,希望她能夠在這些日子裏,過得順遂開心。

李聞寂靜默地看着她,沒有說話。

“謝謝你,李聞寂。”

姜照一沖他笑,“但是我覺得,你不用為了我刻意停下來,你的事同樣也很要緊,我覺得我在跟着你走的這一路上,已經收獲很多,也很開心了。”

“我不想等我已經老得走不動的時候,你忽然跟我說你要走,那樣太不好了,我不喜歡自己一個人待着,”她一手撐着下巴,仿佛已經幻想到了自己老去時的樣子,“等到那個時候,我肯定更依賴你了,可是我到時候肯定已經有什麽骨質疏松腰間盤突出的了,我也許根本走不動……”

她又擡頭看他,“所以還是趁我還年輕,還走得動,我們該去哪兒就去吧,你忘了嗎?我還有個想畫山海經全圖冊的夢想。”

她很喜歡這份山野間的安寧,

但她也同樣向往這個世界最神奇的另外一面,還有很多的異獸飛禽她還沒有親眼見過,還有一程山水她沒有和他走過。

此刻的天光明亮,他的側臉在這般光線裏近乎無暇,纖長的睫毛微垂着,令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半晌,

姜照一見他的那雙眼睛微微一彎,聲音很溫和:“我知道了。”

客廳裏電視的聲音有點吵鬧,李聞寂才低下頭,要翻書的手一頓。

“10月23日,坤城合慶區發現一具屍體,死者為成年男性……推測死亡時間已久,但屍體表面卻并沒有任何腐爛跡象……”

坤城。

他也許是想起這幾天查到的某些蛛絲馬跡,一雙眼睛裏神光輾轉,慢慢變得更為深邃難定。

一頓午餐吃完,姜照一也沒打算睡午覺,将畫板和顏料都收拾出來,一一擺放在了陽臺上。

朏朏被她抱到藤椅上坐着,藤椅一晃一晃的,朏朏本能地想要跳下去,姜照一忙道:“別動,朏朏。”

朏朏歪着腦袋看她。

“朏朏,我想給你畫一幅畫,你就坐在那兒別動好嗎?我明天給你釣魚吃,你也可以叫上你所有的貓貓朋友,我也給它們釣。”

她戴上框架眼鏡,擺出的架勢很足。

朏朏也不知道聽懂沒有,但她攔了兩下,它也就沒有再往椅子下跳了,趴在上頭晃着尾巴,那藤椅晃來晃去,它竟然還有點困了。

姜照一畫板上夾着幾張素描紙,她才取下來,卻沒拿穩,有兩張從她指縫間溜走了,她慌忙伸手到欄杆外,卻沒抓住。

但剎那間淡色的流光閃爍,缭繞在那兩張飛出去的素描紙上,它們竟然就那麽凝滞在了半空中,沒有飛去底下的湖水裏。

她回頭,正見李聞寂蒼白的指節微屈,那兩張已經飛出去的素描紙就回到了陽臺上,輕飄飄地落在她的面前。

兩張紙上,

是同一個人的臉。

同樣漂亮的眼睛,同樣優越的輪廓。

“……”姜照一猛地擡頭,果然看見他的目光正落在地上的那兩張素描紙上。

氣氛莫名有點微妙。

她的臉頰一下子變得滾燙,連忙蹲下身去撿,誰知他也同時俯身伸了手撿起了其中的一張。

他還拿在手裏,正垂着眼睛在看,姜照一已經有些不知所措,反應過來之後連忙伸手去搶了過來。

“我就是随便畫一畫。”

她小聲說了句,拿着那些素描紙跑回了房間。

李聞寂在原地停頓片刻,回頭瞥了一眼陽臺的藤椅上,那只在藤椅上搖來晃去昏昏欲睡的朏朏,他再收回目光,走到了姜照一的房門前,伸手敲了敲。

“怎麽了?”

姜照一将收撿好的素描紙用書夾夾起來,臉上燒紅的溫度還沒褪,她聽見他的聲音,回頭看向那扇被她自己關上的門。

“我要出去一趟,陽臺風大,你不要久待。”

他清冽的聲音透過一扇門,傳到她的耳畔。

“好。”

她應了一聲。

雖然是這麽答應的,但姜照一畫起畫來,就很難顧得上其他,在李聞寂走後不久,她就重新回到了陽臺上畫畫。

朏朏在藤椅上把自己搖睡着了,正好方便她看着它畫。

天漸漸黑了下來,

秋風有漸盛的趨勢,木浮橋上的燈火已經亮了起來,李聞寂攜了一身山間的寒氣歸來,他在橋上看到陽臺上一片晦暗,沒有亮燈。

踩着木階上了二樓,按了燈,室內驟然明亮起來。

李聞寂看見姜照一躺在沙發上,似乎已經睡了過去,她的手上和背帶褲上都沾了些已經幹掉的顏料,朏朏就趴在她的腦袋邊,正低着頭用鼻子蹭她的頭發。

似乎是察覺到情況有些不對,

李聞寂走到沙發前,喚了聲,“姜照一。”

她沒什麽反應,他只好用手指輕輕拂開擋住她半張臉的頭發,但指腹不經意觸碰到她的臉頰。

溫度有些不同尋常。

他當即俯身将她抱起來。

“非非……”朏朏順勢跳起來,在一陣煙霧中驟然變成了松鼠般大小,掉進了她背帶褲前面的口袋裏。

“李聞寂?”姜照一也許是聞到了他身上積雪般的冷淡味道,她的意識忽然清醒了些,半睜着眼睛,望見他的側臉。

“你發燒了,需要去醫院。”

他抱着她一邊往樓下走,一邊說道。

在一樓的客廳裏拿了一條薄毯裹在她的身上,又背起她推開門,往湖上的木浮橋去。

“不是說了,今天天氣不好,不要在陽臺久待?”李聞寂一邊背着她往底下停車的地方去,一邊說道。

“對不起……”

她趴在他的肩頭,反應有點遲鈍,聲音也小小的,語速很慢,“我錯了。”

“我以後一定要好好保護我的身體,不能再生病了……”她腦子有點迷糊,說話也是沒細想就說了,“不然要是少活幾年,就不好了。”

“嗯?”

李聞寂偏頭,不知道她為什麽忽然這麽說。

她卻忽然問他,“我死了以後,你會不會接着娶下一個?”

“能不要那麽快嗎?”

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會兒在說些什麽。

“不會有下一個。”

李聞寂忽然停下來,側過臉,卻被她溫熱的呼吸弄得耳畔有些癢,他有些不太适應地又偏了偏頭。

漆黑的夜幕裏,點綴着幾顆疏星,山風陣陣,簌簌難止。

“就是說,只有我一個人嗎?”

不管是過去,還是未來。

“是。”

他再度往前走去,落在她耳邊的聲音仍然平淡沉靜:“只有你。”

這樣的塵緣,

一段就夠了。

他作為神明的這一生,再也不需要其他任何人。

“就算我死了?”

“就算你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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