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搬家

且不說黛玉在府裏如何與親人朋友們相處，只看宮裏李之戎和李鳳清，因李之戎暫且擱下了心裏的郁憤，兩個人處得倒也和睦。及到了小年夜，李鳳清接侄女兒進宮過年，過了初七，即下旨命李之戎收養原巡鹽禦史林如海之女，以林如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榮及後人，加郡主封，賜封號珍善，則于正月十六正式行冊封禮。冊封之後，李之戎父女兩個就可以搬到李府居住。

消息傳到榮國府，老太太那是十分高興，可不高興麽？有一個做貴妃的孫女，又來了個做郡主的外孫女，羨煞多少旁人？為這兩件事，榮寧二府又大擺了幾日宴席，正月十五晚上元妃省親，十六人人困乏，老太太帶着兩位命婦兒媳、寧府裏的兩位媳婦一起出席了黛玉的冊封禮，望着那高貴清靈的外孫女，心裏別提多歡喜。唯一讓老太太有些不滿地就是黛玉冊封之後就搬到李之戎家住了，那宅子頗好，就在皇城根底下，獨一份的聖上潛邸，可知他父女二人聖恩之重。

李之戎和黛玉正式搬入李府的時間是二月，家具陳設都安排好了，黛玉從蘇州帶來的林家庫存也都封存入庫，李鳳清賞賜的那一大堆也都登記在案，或擺放好，或封入庫中。

那天是李鳳清、李幼虎一起送哥哥搬家的，也有其他幾個兄弟想來，統統讓李鳳清拒絕了。李鳳清和他那些兄弟關系非常麻麻的，當初孝貞貴妃利用義忠親王陷害他結果讓李之戎入獄的事他一直記着，孝貞、義忠親王已經死了，他不會和帶有皇室血脈的死人過不去，但是他們的那些個子侄朋黨，李鳳清一個也不想放過，現在忍着，只是因為他們未犯下彌天大錯，倒不如忍一忍，忍到他們坐下十惡不赦的事，再行處罰，他再喊打喊殺，誰敢說理求情？

既然做定了這樣的打算，李鳳清怎會讓這些人來擾亂李之戎的清靜？

楚王府還是那個楚王府，只是換了匾額，撤了威嚴的裝飾，看起來仍然和尋常人家不同，威嚴莊重的氣勢，不是換了些裝飾就能有所損傷的。

府裏的下人早早就安排好了，管家是一個叫義正的內侍，和德貴一起進宮的老人，李鳳清讓義正做管家，德貴貼身伺候，就是把李之戎的一舉一動一草一木都放在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此外有護院五十人，都是武力太監，在李府當值比在宮裏當值更優待，老嬷嬷六個，小太監四個，小厮六十八個，侍女四十二個，黛玉身邊還有紫雪青丹四人并春纖、趙嬷嬷、錢嬷嬷、乳母王氏，于是單單算近身伺候的，就有四十人之多，這還不算負責灑掃的粗使丫頭、管理各處花木的人、擡轎護衛的壯婦，細細算來，總有兩百之數，現在除了各處值守的人之外，剩下的都在府門外迎接主人。

別人倒罷了，有幾個嬷嬷卻是李之戎的老熟人了。

李之戎一見站在最前頭的幾個老人，忙轉頭去看李鳳清，李鳳清道：“都是娘的舊人，哥哥難道不認識了？”

“不不不，只是，只是……沒想到還有再見之日。”李之戎乘車入門，換了兩次轎子才在上房門外停住了。

楚王府經過一番修整，已是一處神仙居處般的所在，正和李之戎和黛玉的喜好，現在這上房也不例外，院子裏佳木陰陰，各色花草，初見新芽，一色的白牆灰瓦，精雕細琢的檐角窗花，別有江南風韻。

府中的下人也跟着走到了上房門口，先規規矩矩地給李鳳清行禮，李鳳清叫起人，敲打幾句，就讓李之戎、黛玉對着花名冊點人見一見，主要是見義正和幾個重要的管事。

義正是個四十多歲上的太監，白面無須，生得十分端正，這個人李之戎了解，對李鳳清很是忠心，說一不二，平素不多話，頗有幾分才幹，叫他管理小小一個李府，着實屈才。義正自己倒還喜歡，因為李之戎把家裏的鋪子都交給他管了，他雖有才幹，在宮裏卻難施展身手，還不如出來府裏，幫着李之戎打理産業。李之戎性格溫和，不苛待下人，他名下的産業又多，比在宮裏還強些。

另外還有八個管事的，都不是太監，而是李鳳清費了老大勁兒，這個府裏挖挖那個府裏鑿鑿弄來的，其中有兩個人是李幼虎家的管事，總之是論長相很悅目，論人品很端正，論才幹皆能人。

四個小太監智滿、信滿、仁滿、嚴滿，都只有十二歲，是跟着德貴學照顧人的，不必贅言，名字是李鳳清取的，李之戎也沒打算改，仍然這樣叫着。

接着就是幾個嬷嬷，為首的那位已經五十許了，一見李之戎，就紅眼圈。李之戎心裏也是有悲有喜，親手扶了老嬷嬷起來，與黛玉介紹說：“珍善，這是為父的乳母，以前是我母親身邊的貼身侍女。母親去後，就是周媽媽照顧我起居。”

黛玉忙呼“周媽媽”，周嬷嬷連道“使不得”，又道：“這是幾輩子的福氣，才叫小的又能伺候主子了。主子還有了這樣好的女兒，小的心裏真是高興啊！”

“既然高興，就別哭了。這麽多年不見周媽媽，媽媽可好？”

“小的好着呢。就是主子吃苦了。”周媽媽邊說邊擦眼淚，好一會兒方止住了。

李之戎又看第二個嬷嬷，姓常，原也是先皇後的侍婢，只是不曾嫁人，規矩一向最好不過，為人也勤懇忠義，在先皇後的葬禮上自誓不嫁，後來跟着李之戎出宮，原準備終生守靈。後來李之戎遇險，她又以大魄力守住了明親王府的家業。

第三個嬷嬷卻是李鳳清的乳母蘇氏，蘇嬷嬷是當初作為常嬷嬷的替補培養起來的，後來先皇後去世，也就不存在補缺一說了。她的性格稍微有些懦弱，倒是念過幾本書，和周常兩位嬷嬷關系挺好，只一條不好，蘇嬷嬷十分畏懼李鳳清，對她來說，離李鳳清遠遠的比在他跟前還好。

剩下的三個嬷嬷都是內廷送來的，李鳳清唯恐她們太軟弱，鎮不住人，又恐她們太強橫，拿捏住了哥哥，因此選人時頗費了一番心，臨送走還叮囑周、常二人盯住了她們以免生事。

李之戎認完了六個嬷嬷，只留下了宮裏送來楊氏、吳氏、徐氏三人，另外三個都交給了黛玉——加上原本就有的三個嬷嬷，就是六個——真不知道黛玉要這麽多嬷嬷做什麽。黛玉計較了一下，便做好了打算。

剩下的小厮、丫鬟等人，李之戎只是草草看了看，橫豎有李鳳清在，義正安排，他也沒什麽可以挑的。

由義正領着，李之戎和李鳳清先看了一遍正房，李鳳清再挑剔也挑不出一絲不好來，內外裝飾陳設，大到窗棂畫壁，小到杯盞茶碗，色色都是又精貴又合李之戎癖性的。

正房很大，大大小小十幾間屋子，前後左右都是大花園，屋後小花園裏還有一座閣樓，東西兩院有雕花游廊，東邊有一座涼亭，西邊臨水，有一處軒榭架在小池塘上，小池塘的與內宅花園的大池塘通過水渠相連，沿水渠前行一刻鐘就到了大花園，龍池鳳沼齊備，九折石橋卧波，從石橋往東行數百步，就到了黛玉的院子，也是十幾間屋子，滿滿幾房子書，正房挂着一幅《煙樹江山釣雪圖》，沒有落款，李鳳清看着像林如海的手筆，書房裏有一幅立軸的壽石蘭草圖，有題跋有落款有钤印，乃是名家古畫。至于筆墨紙硯，無一不是半舊之物，桌椅擺設，均是儒雅之風，十足是個書香世家的少爺的住所，全不像閨閣女兒的情形。

李之戎未至女兒閨房，只在書房和正房裏看了看，瞧着女兒似乎很喜歡，大概了解她的喜好，于是和周媽媽、常嬷嬷叮囑說“千萬莫要拘束了郡主的本性”，叫周媽媽和常嬷嬷覺得好生棘手，只能互相安慰說郡主雖愛詩書，卻并不出格，不曾在理家、女紅等女兒家的本分上有所虧欠。能當好女兒、妻子、母親就行了，別的事管那麽多呢，多念念書也好，将來才能和夫君有話可聊，相夫教子也更容易些。

除了兩處最重要的院子，還有兩處待客的小院子收拾齊整了，下人的房子在西南角，雖然簡單，卻不粗陋，比尋常百姓家的屋舍還好些。除此之外，剩下的幾處屋舍全部封閉，以後如果需要啓用臨時再開啓也罷。

黛玉走了一圈下來，已經有些累了，李之戎看附近有賞景的涼亭，就叫在那裏休息，黛玉仔細算了算家裏的情況，不由有些奇怪：給義父安排房子的皇帝陛下，似乎完全沒有考慮過義父的親生女兒如果找到了該住哪兒。就着這個點再一想，黛玉不由倒抽一口涼氣——除非，皇帝陛下根本早已知道義父親生的閨女不會回來了。

黛玉的臉色倏忽之間變了幾遍，李之戎叫了她幾次她才回過神來，勉強應道：“我還有一些父親準備的畫卷，不知道要怎麽安排才好。”

李之戎不疑有他，笑道：“便是一天換一幅也使得，總歸是你高興就好。”

“女兒還想給父親房裏也挂上兩幅呢。”

“你随意，反正都交給你了。”李之戎和她岔開這幾句話，黛玉便沒有再接着剛才的想法繼續想，卻不知道，她剛才已經抓到了李鳳清的痛腳——李鳳清之所以能要挾李之戎，還不是因為他那個女兒！當然現在多了個黛玉，所以李鳳清的底氣稍微足了一些。

因為父女兩個搬家安定，李鳳清難得地吃了頓飯就放過了李之戎。晚上黛玉回房前給李之戎請安，忍了又忍，沒忍住，還是問了：“一直聽說父親還有一位女兒，但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女兒想知道一些關于姐姐的事。”

“我說為何你今日心事重重，原來是為這個。你那位姐姐比你大上好幾歲，她出生的時候，我因為一些小事被上皇押在邸獄。王妃拼死生下她，當天就有人上門來要挾，王妃擔心她會折在這場變故裏，就叫奶媽把女兒送出去找個人家托養。結果……奶媽一去，就再沒有消息，最後的口信兒，還是陛下捎來的。沒多久我就被放出來，但是王妃去世，奶媽消失，哪裏能找到她一個小女孩兒。後來有了十二年前那檔子事兒，就更找不到了。這些年我就在想，也許你大姐姐早就——早就……算了，不說這個。”

李之戎說着說着，情緒變得十分壓抑，黛玉也不好再問，又道了個安，便由丫鬟們服侍着回房休息。

李之戎留下黛玉的幾個嬷嬷，說黛玉原非皇室血脈，将來他并不準備讓黛玉像真正的皇室公主那樣出嫁，所以人情往來、理家治家時，需得如尋常閨秀一樣教導，可以養其清貴自傲之氣，卻不能過于刁蠻跋扈。幾個嬷嬷都說懂得，李之戎也不多話，每人賞了一些禮物便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