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風起2

李之戎的腦子亂得能煮粥了，身體上的酸痛和疲憊催着他趕緊入睡，可他無法入睡——母親的死，李幼虎出生起的先天體弱，他不能入睡，他得等着李鳳清帶來的消息。

李鳳清一去就是半個時辰，他回來時身上帶着嗖嗖的冷意，李之戎下意識地将他的手和腳貼在自己身上暖着，李鳳清感動得幾乎要落下淚來。

“我不冷，你小心着涼。”李鳳清心不甘情不願地想要抽回手，李之戎稍微一用力，他的堅持就潰不成軍，于是他在糾結和矛盾中反握住哥哥的手，道，“還記得母親……去世前的樣子嗎？”

“怎麽可能不記得。”

“趙醫令說，他在榮國府見到的兩個病人，和母親去世前的狀況一模一樣。”

李之戎的手抽搐了一下，李鳳清安撫似的撫摸他的手背，繼續說道：“等了二十年，終于抓到狐貍尾巴了。這一次，我絕不會打草驚蛇，我會順藤摸瓜，抓到二十年前的那個兇手，然後……讓該挫骨揚灰的挫骨揚灰，該圈禁的去大理寺度過餘生。”

二十年前皇後難産身亡，李之戎後來查到了一些線索，無奈那個時候的李鳳清沉不住氣，打草驚了蛇，非但沒有抓到幕後主使，還使得他哥反而成了誣陷者，叫齊親王之母繼皇後抓住機會倒打一耙，雖然最後在孝文皇後家族的幫助下有驚無險地過去了，然而李之戎卻沒能如願以償為母親報仇，繼皇後推出義忠親王頂罪，自己繼續逍遙法外，甚至後來李鳳清逼得他爹廢後，把她降為孝貞貴妃移入妃子寝園，卻也沒能給她定罪，于是時至今日，她的寶貝兒子照樣可以拿着太上皇的優待，每天在朝上給他添堵！

“他還有餘生可以度？陛下越發仁慈了。”

“我何時不仁慈了？”李鳳清得了好消息，又得他哥一番溫柔相待，心情好得恨不能跳兩支嘉魚舞，“只有在床上對着你的時候我才會放下我的仁慈，我的哥哥。今晚怕是睡不着了，要不再做點什麽？”

“……”李之戎不接話，他假裝自己睡着了。李鳳清還算有分寸，摸了兩把，李之戎愣沒回應，他也就不再繼續動手動腳，兔子逼急了也咬人，何況他哥還不是兔子咧。李鳳清親親他哥的額角，将整個人壓在他哥身上，心滿意足地閉上眼養精神。

從他登基來，一直好事連連，放出了心上人，得償夙願，抓到了他哥的新軟肋，還找到了隐藏的軟肋，把太上皇打壓得灰頭土臉，戳自己心窩子幾十年的東西都快消失了，現在又抓到了給孝貞貴妃致命一擊的機會，簡直心想事成！但願以後也都如此！最好天天如此！

被抓住的狐貍尾巴，不消說，就是馬道婆了。雖然這時候趙供奉還查不到她頭上——甚至這時候還沒人注意到這是一場巫蠱厭勝，但是，查到真相，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四五日過去，榮國府的兩位病人救了回來，只是還要養些時日，黛玉在那兒待着也無意義，自家又累積了不少事務，管家義正和兩個嬷嬷日日來請，賈母留不得，便遣人送黛玉回府。

頭先鳳姐兒去李府，連跟着去的車夫婆子都得了那家的厚賞，實在是美差肥差，羨煞多少去不得的下人。故而此時再說要去，人人都搶着要跟，一個簡簡單單的差事，叫他們擠破頭似的塞了十七八個人，一隊赫赫揚揚地回府了。

李鳳清再舍不得，也不敢過于明目張膽，享了幾天樂子仍然只能送李之戎回去。算時間李之戎比黛玉還先到家，黛玉回了府換了衣裳，義正打發了賈府的人，便陪着黛玉給李之戎請安。

李之戎氣色很好，黛玉在榮府養得也還不錯，雖然不如在家時自在，但也是金尊玉貴地被供着的，而且還不用管事兒，黛玉本就不耐煩管事，在家不得不管，她又不肯服輸，管就要管好，平日裏也沒少琢磨，逢節日裏還要打算着人情來往，可謂勞心又勞力，因而不在家待着她反而輕松些，故此精神也尚佳，李之戎一見就放了心。

父女兩個稍稍說了幾句話，廚房裏送來晚膳，兩人便在主院的花廳用了膳，對着夕陽餘晖下漂亮的庭院風景又喝了一回茶。

沏茶的人是義正，義正是四大內侍裏唯一一個念過些書，懂得些風雅的人，他沏得一手好茶，便是不喝茶，只看他的動作，那也是極美的。

第一盅茶到手，時間已經過了将近一個時辰，李之戎和黛玉聊完了最近看的書，李之戎将黛玉感興趣的記了下，準備回頭從宮裏“借”出來，自己又記下了黛玉念叨過的幾本書，回頭打發人到外頭買去。既然聊着書，就不免說到最近京裏流傳的讀書人寫的新策論和八股文，聊起正在備考的穆子延。

穆子延十分懂事兒，打清明踏春遇見，到三月底，也不過二十來天的功夫，穆子延自己登門就有三次，每隔兩三天，必然打發人送來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地方土儀、時令的新鮮花果，有時候也會送書本或者京城某個文人雅集的詩文。

黛玉如今的眼光越發狠毒，時下一般二般的平庸之作，根本入不得她的眼，空洞無物的文字，她見了必定直接扔出去當柴燒，偶爾有一兩句入得眼的，也需挑剔一番。前幾日日穆子延送來一篇新做的向謝道才求學的文，請李之戎指點一二，李之戎覺得很好，重新謄抄塗黑名碟後交予黛玉看，黛玉也說好，二人評論了半日，黛玉道：“往日我竟做了井底之蛙，只自誇外祖母家姊妹們文采好，今日見了穆兄這一篇，才知道什麽是書比蘭桂，什麽是文如錦繡，襯着我們倒有十分尖酸刻薄的小家子氣。”

“閨閣抒發閑情的安适之作，如何與男子的策論相較高下？再沒有這樣的道理。不過這也奇了，你二舅舅喜好贍養清客，又是讀書上的人，聞得你那表兄早早發了蒙，想來他的文字該過得去才是，你也算在小家子氣裏？”

“快別提。只看貴妃歸省時滿院子‘紅香綠玉’‘怡紅快綠’又是‘沁芳’又是‘有鳳來儀’，便知道這位表兄滿腦子的主意，原和姊妹們的閑情逸致是一道兒的，和這樣的詩書策論全不相幹，文采固然是有的，贏之天然，輸在寫實。說起表兄，我倒想起一件事來。我到那府裏去時，琏二嫂子、表兄都已病入膏肓，司命所屬，無可救藥，正沒奈何的時候，來了一僧一道，救了他們。奇就奇在，那時我不在跟前，可那一僧一道說話，卻恍若就在跟前，然而仔細聽去，又有些恍惚，待分辨清楚，乃是些詩詞曲賦，以前都不曾聽聞，都似有真味，只說不出口。”

“僧道也許有些神通罷，卻多是誤國之輩，你聽着開心就好，若不開心，也萬莫在心裏惦記，倘或惹出心病閑氣來，那便不好了。”

“女兒省得。”黛玉語帶三分谑意，“說來都是女兒不中用，三天兩頭，讓父親如此記挂。”

“你這是在嫌棄為父唠叨？”

“女兒可沒這麽想。有家人惦記自己——”黛玉雙手合十在胸口，微微晃一晃，嗔道：“那真是求神、拜佛，也求不來的福氣。女兒高興都來不及，哪裏嫌棄了。”

正說到這兒，前頭小太監智滿來通禀說穆子延送了帖子來請李之戎四月底賞芍藥，李之戎讓把帖子送到書房去，接着又來了一封李幼虎的帖子，與其說是帖子倒不如說是信，短短百八十個字，邀他聽戲的部分占了二十餘字，剩下都是家常話，李之戎算算時間，左右無事，便也應了。只可惜這兩家都沒有合适的女眷，不能帶上黛玉一起。

像是回應到他的惋惜一樣，又到了第三封帖子，謝道才請他吃酒賞荷，他家有一位夫人兩個女兒，于是帖子裏也請黛玉一起。李之戎看到這個，欣然樂意，于是又飲了一盅茶，讓黛玉自行安排，他則回書房将三封帖子一一回明，交代義正着人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