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沒标題
李之戎一連串抛出十幾個問題,問得黛玉心中如煮江海,哪兒還有思忖的功夫,結巴了幾句,只道:“往日和父親談及詩詞文賦,凡父親說好的,女兒也一定喜歡,可見父親的喜好是不會錯的,那麽只憑父親的眼光,也就是了。”
李之戎思忖片刻,覺得這樣貿貿然問黛玉,黛玉沒想過,自然也無話可回,倒不如話先放在這兒,寬限數日再看她有沒有什麽想法,橫豎不着急,她便是想個一年兩載的也可以。才想到這兒,見四個嬷嬷似乎都有話要說的樣子,待要問,轉念一想覺得時機不對,怎能當着黛玉的面問,遂又打消念頭,決意壓着時間一個一個叫來盤問。
“又不是叫你指着一個人說如何,就是說說你對将來的想法。這兒又沒外人,什麽說不得?素日你看書理事時,總有個喜與不喜,喜歡做什麽,不喜歡做什麽,對人也是如此,過日子更是如此,譬如你看書時,是希望有人和你附和、争辯,還是希望一個人靜靜地看不要遭人打擾,這日子的過法是不一樣的。你再好好想想——不準敷衍了事。”
黛玉臉上紅得能滴下血來,好好的一塊帕子都快絞成布條了,周嬷嬷等人一邊想着小主子這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還沒到家,還得加練,一邊又覺得她這樣着實可愛,着實招人疼,幾個嬷嬷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李之戎看着也有趣,故而也不給她解圍,只端着茶徐徐吹着。
黛玉低低垂着眼眸,偶爾擡眼偷偷看一下微笑着的李之戎,再左瞅瞅右瞄瞄,旁邊素日疼愛自己的嬷嬷們都不說話,不吱聲,羞得沒奈何,索性拽着跟前王嬷嬷的衣袖一埋臉,任李之戎千呼萬喚,就是不出來。
周嬷嬷暗暗笑夠了,才道:“喲喲喲,郡主害羞了。老爺,您看,您這時機挑的,也不先讓郡主先做點兒準備。”
李之戎笑笑,道:“是我失策了。乖女,為父給你賠個不是,快回過頭來,咱們說說下半月去書院的事兒?”
黛玉這方慢慢轉過來,起身福了一福:“父親。女兒失态了。”
“這有什麽。”李之戎倒願意看她失态的樣子,又嬌憨又可愛,只不要逼急了就好,故而笑過一場,叮囑她再拿個主意,便放過了這一回,說起謝道才的請帖來,“五月底謝山長收徒,邀為父為賓客,同時謝夫人也給你下了帖子。只是那時候你還在孝期——”
黛玉忙道:“父親,我修書一封,與謝夫人道一聲歉意,再解釋清緣由,賠一封禮物,也就是了。周媽媽,您說這樣對嗎?”
“郡主說的,自然都對。”
“這倒不必。為父希望你出去走走。謝山長是為父的師兄,也是你爹的師兄,情分,不能拿外人來比。謝夫人又怎能不知你的情況,既然下帖子請,就必不在乎這個。子延也不忌諱,否則他也不會常來咱們府裏和為父論詩文。既然主人和要被收徒的人都不在意,咱們不用過于拘束,就當是散心了,為父自有安排,今日只不過囑咐你一句,以免……以免你淘氣。”
黛玉抿抿嘴,眨眨眼,黑白分明的眼珠兒透出十二分精靈來,“女兒何嘗淘氣過。父親又冤枉我。”
“好,我的乖女兒最懂事啦,一點也不淘,簡直就是女夫子,行了吧?”李之戎笑道,“好了,回房去罷。今兒說的話。有時間就想想,不要太拘着自己。”
“女兒記得了。”黛玉帶着幾個嬷嬷朝李之戎行禮,“父親多多保重,女兒告退。”
黛玉和嬷嬷們走了,李之戎擡頭看向德貴:“你看出什麽來了?”
“回主子話,奴才暗暗觀察半日,郡主心中并沒有特別的偏好。許是年紀不到,也或許是真的沒想法。”
“都是我對她不夠關注,不然哪兒還用得着這麽試探。偏巧,最近也沒時間仔細和她說。”李之戎重重地嘆息一聲,“也不知道,忠順王那兒,動手了沒。”
“奴才明兒去問問。”
“倒不急,什麽時候得閑了再去——算了,還是我自己去問。忠順王如果有消息遞進來,一定要立刻告訴我。”
“是,主子放心,奴才明白。”
李之戎又嘆一聲,伸手輕輕捶在額間,多年的心結有了眉目,可他無論如何也開心不起來……
德貴見狀,上前挽袖,輕輕為他按揉頭部的穴道,一句話也不說,就是靜靜地按揉,好半天,李之戎才揮手讓他停下:“夠了。對了,這幾日我不在府裏,外頭可有什麽新鮮事說來聽聽?”
“可巧,奴才一回來也和義正這麽說,義正說‘竟天下太平,萬事平安,京裏頭無風無浪,縱有,也就是內宅私事,說來還怕髒了耳朵’。”
“唔,是我多問了,大節下的,能出什麽事?縱有事,也會瞞下來。”
“那可不一定,越是過節,消息才越是靈通。這到處串串門子啊走動走動,裏裏外外的事,不就是這麽聽來的麽。有的人家吧,都不必打聽,就能傳得到處都是。”
“這怎麽說?”
“就譬如那個榮國府,宮裏頭那位妃子省親之後,省親別墅讓給妃嫔家的眷屬居住了。”
“這個我知道,裏頭還有郡主的書房呢,怎麽,也有風聞言說。”
“這……那……奴才說了,主子得保證不生氣。”
李之戎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你過來。”
德貴乖乖湊上前,李之戎“啪”一聲拍他腦門兒上:“在我跟前,你也敢講條件?快說。”
德貴捂着額頭嘿嘿一笑,不再賣關子,噼裏啪啦地撂了:“郡主的表兄、表弟,姨表姊妹都住進那園子了,然後就流傳出來一些郡主的表兄做的詩詞,哦,當然這些都不緊要,緊要的是,外頭的風言風語,說,郡主那位表兄,有個未行禮的準姨娘,也在那園子裏,近身伺候着那位公子,說的有鼻子有眼,連姓甚名誰,都傳得真真兒的。”
李之戎的眉毛幾乎快擰成了麻花:“真的假的?”
“這就不知道了。從馮将軍家流出來的風聲,怕至少也有七分真吧?”
馮家的情況,李之戎略有所知,雖然不是很嚴謹,但也不是紅口白牙就誣陷人、愛搬弄是非的,既然是他家下人流傳出來的,多半确有其事,“你一會兒去周媽媽交代一聲,最近別叫玉兒去那府裏。就算要去,給老太太請安完了也就完了,要留宿,宿在老太太那裏,不準進園子過夜。”
“是,小的遵命。”
李之戎又道:“榮國府,也是忠良之後,以前看着還好,怎麽突然這麽不着調?”
“老國公還在的時候,管着底下的總還有點手腕。現在……唉,真是富不過三代的典範。”
“說是富不過三代,眼睜睜誰沒見過富了七八代的。遠的不說,就是謝家,十幾代書香世家,可有一代堕落了?或者看玉兒家,文林學海,也是幾代列侯,至師兄時,仍然是仕宦大族。富貴不能延續,都是因為錢沒用對地方,只顧着眼下的縱情玩樂,卻不注意栽培子弟,不會做世世代代的打算,這是當家的太短視的緣故。”
“主子說的對,小的就只看得到表面的事兒,再想不到裏頭的緣故。”
“若真如你所言,那麽德公公,不如趁早告老。聖上的貼心人,連這點眼力勁兒都沒有?”
“奴才這不是哄主子開心麽。”
李之戎繼續擰眉毛:“你主子我看着有這麽好哄?”
“奴才不敢。”
德貴利落地賠個禮,李之戎伸手攔住了:“知道你一番好意,逗我高興。我也沒什麽可不高興的。回頭年節下給姑蘇林家的家學再打發一筆錢,務必要将學塾維護好,一個不夠再開一個,找不到好先生,寧可先空着,請現有的先生多累一累,咱們多給錢,也不能讓不學無術的、人品低劣的混進去,白花錢是其次的,倒耽擱了他林家的年輕人。家學是一個家族立足的根本,絕不能出問題。”
“是,奴才記下,一定照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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