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脫簪

陳亭畔做為國子監破格錄取的女司業,說起話來自然也是铮铮有力的,她繼續說道:“衛南尋來姜國為質,本就孤苦伶仃可憐的緊,沒有親人亦沒有朋友,怕是連個鄉音都聽不到,他本來就過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你倒好,直接毒瞎了人家的眼睛還搶來給你做男妻,這也太過放肆了。明日入朝我便會奏請聖上取消你我的婚約,你既然喜歡衛質子,便好好對人家……”

“我又比他能好過多少呢?不也是有今天沒明天的……”蘇揚舲想到昨日甄荀那一番話,心裏更加不舒服,委屈巴巴道:“若不是不得已,我又怎麽想去招惹他?”

蘇揚舲以人度己,心中滿是感觸,想到自己剛穿書過來,就中了毒,真又能比衛南尋好多少呢?

一時沒控制住情緒脫口而出。

陳亭畔與蘇揚舲自幼一起長大,也沒見過他這般模樣,有些懵了,問“你說什麽?”

蘇揚舲被涼風吹了一下,這才冷靜下來,故作鎮定的解釋道:“我是皇子,本就深陷争鬥的漩渦中心,每走一步也是戰戰兢兢萬般艱難的。”

陳亭畔微微颔首,這才懂了他話裏的那些意思,她能理解蘇揚舲的意思,聖意未定,皇儲未立,朝堂之上看似清明實則暗潮洶湧,少不了各種奪嫡的風險,她語氣軟了下來,繼續道:“你能這樣想,我倒是很意外,看來四皇子也并非真的只是荒誕不羁。”

蘇揚舲忽而紅了臉,問出了自己一直想問的問題:“陳司業,你是不是很讨厭我?如果我可以改,你還會讨厭我嗎?”

陳亭畔再次怔愣住,這些年誰見過四皇子服軟呢?可她才剛剛提了要取消婚約,他便慌亂着解釋,會不會……

她苦笑着搖頭:“好……如果你可以改,我也願意試着不讨厭你。”

——

落雪閣,紅梅暗送芬香,樹影婆娑裏有個人穿着厚厚的鬥篷來來回回穿行,偶爾還能聽到一兩聲咳嗽。

黑暗中屋頂上,尹川身着夜行衣,從身後掏出一張小彈弓,這是他新得玩意兒。

自從衛南尋禁止他在桦霧府裏玩弓箭以後,這還是第一次又摸到「弓」。

彈弓也是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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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川輕功極好,他興奮的從一個屋頂飛落到另一個屋頂上,又從屋頂飛到了樹頂。

直到,他發現有一個人鬼鬼祟祟的在落雪閣院子裏。

這人正是蘇揚舲。

他在猶豫着要不要進去正式給衛南尋道個歉,剛穿來的時候他沒有機會,後來是害怕他不敢見他自然不想道歉,現在被陳亭畔一番話罵醒,就算曾經種種不是他所為。

但他此刻占用着這具身體能活下來,也該對原身有所感謝,所以這道歉,确實該自己來做。

鼓了勇氣,蘇揚舲又向前走了幾步。

尹川不知道蘇揚舲想要幹什麽,只是看見他這張臉,就有一種莫名的讨厭感。

他随手從屋頂摸了塊小石頭,放在彈弓之上,想要給蘇揚舲點教訓,讓他離他們有如神明般的殿下,遠一點。

蘇揚舲對危險毫無察覺,他站在衛南尋的門前,鼓足勇氣擡手敲了敲門。

片刻之後,屋內才響起了衛南尋清冽的聲音:“進。”

蘇揚舲伸手推門,衛南尋毫無表情的坐在燈火下,暖光下異常好看的臉正對着門口,只是空洞的眼睛不知到底看向了哪裏。

“四皇子深夜造訪,所謂何事?”衛南尋的臉色冷到了極致。

蘇揚舲張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有些為難。

衛南尋看他不說話,便淡淡又說道:“四皇子難道覺得昨日在楓露府羞辱的還不夠,想在夜裏繼續?親自盯着衛某抄什麽夫德嗎?”

蘇揚舲摳着手指走來走去,幾次擡頭去看衛南尋,卻又被對方強大的威懾力震得說不出話來,只好繼續埋頭繼續在屋裏打轉轉,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努力讓自己顯得十分嚴肅,道:“衛南尋,衛質子,我想了許久,還是欠你一個道歉,所以……”

“所以我是來道歉的。”

衛南尋不為所動,擡手拿起旁邊的茶盞,淺酌一口,冷笑:“道歉?四皇子的道歉我可承受不起。”

蘇揚舲帶着誠心而來,忙往上前走了幾步道:“你不信的話……我也只有一個辦法了,當日年夕夜,我在宴席上用佩劍挑爛了質子的衣衫,讓你在人前受辱,今日我便一起還你吧。”

說完,蘇揚舲順勢解下自己的發簪脫下發冠,一頭烏黑的長發散落下來,發絲遮住了他的臉龐,“古人認錯都會脫簪,今日我便學古人,脫衣摘簪給質子賠罪,質子想來也會氣消了吧?”

衛南尋精致的臉龐露出不解的神色,他萬萬沒想到蘇揚舲會走這樣的路數,聽到窸窸窣窣發絲滑落的聲音,便覺得心中煩悶,當即怒道:“你若想賠罪,便也毒瞎了自己的眼睛,只需如此我便不在計較。”

蘇揚舲怔了怔,又在內心開始了掙紮,他猶豫道:“我若也瞎了,日後出門便成了一對盲人夫妻,成了盛京的笑話。”

衛南尋冷笑,“無妨,衛某不怕人笑話。”

蘇揚舲湊近了些,讨好道:“除了這個,可還有其他方法可以賠罪?我散發出門在盛京城敲鑼打鼓,一邊走一邊喊我錯了,可有用?”

在姜國,無故不許散發,視為大不敬之罪,他披散頭發在街上走一圈,這總行了吧?

言閉,他心下一橫,也不管衛南尋同不同意,先做了再說,轉身走到門口要拉開房門。

屋頂之上尹川聽着屋內傳來的争執之聲,便覺得一陣咬牙切齒的厭惡,連着摸了三塊小石頭,一邊拉動彈弓,一邊自言自語:“打死你個大壞蛋!”

眼看着蘇揚舲就要踏出房門,衛南尋依着聲音過來一把拉住他,低聲怒道:“你還嫌不夠丢人?還要敲鑼打鼓讓城裏所有人都知道!?”

蘇揚舲想徹底擺爛,只要能讓他抱住衛南尋大佬的大粗腿,讓衛南尋真的消氣,從心裏對他摒除芥蒂,斷了想要殺他的心,他做什麽都可以啊。

衛南尋眼神空洞,嘴角忽而一彎,淡笑悅然,他摸索到門上,用力一拉,呼嘯的冷風随即灌入屋內。

蘇揚舲衣衫單薄,頓時身上冷得發顫,喉間癢意愈加深重,忍不住弓起腰用力的咳了起來。

衛南尋也不動,便是站在旁邊看着他繼續咳嗽。

良久,蘇揚舲覺得喉間扯着生疼,這才停了下來,将衣領裹緊,想要離去。

哪知衛南尋卻不肯放過他,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冷聲:“四皇子不是要脫衣摘簪給我認錯嗎?那就先脫了衣衫再說,只摘簪子哪有什麽誠意?”

一邊說一邊扯他衣衫上的帶子,冷白的肌膚在燭火下泛着誘人的光澤,衛南尋雖然眼睛看不見,但卻對他身上衣裳散落而散發出的氣息熟悉無比,整顆心都被擾的慌亂不堪,終是忍無可忍。

他停下動作,将人推倒在床上,掀起床上錦被扔到蘇揚舲身上蓋住。

蓋住那迷人的氣味,蓋住那該死的悸動。

蘇揚舲掙紮着,手臂胡亂揮動,竟然與衛南尋不知不覺間緊緊握到了一起。

十指纏繞,火熱貼着冰冷。

二人無限靠近,就連呼出的氣息都開始在空中交纏,絲絲蔓延,蘇揚舲嗅到了危險的味道。

自己大片落在外面的肌膚就這樣貼在對方的胸前,炙熱的體溫順着呼吸攀爬着,蘇揚舲努力收回被握緊的手指,用力的大口大口的呼吸。

都是男人,怎麽就莫名這麽尴尬?

衛南尋順勢壓在蘇揚舲上方,雙手撐着身體,緩緩将自己的身體向下靠近,在蘇揚舲耳邊戲谑:“四皇子半夜來我的房間,又自己把自己脫得這麽幹淨,是想做什麽?”

蘇揚舲別過臉,努力保持距離,呢喃:“兩個男人能做什麽?”

“能做什麽四皇子應該比我清楚,我們又不是第一次做什麽了,不如……”衛南尋擡起一只手撩了撩對方散落在脖頸上的發絲,将臉越來越低……

蘇揚舲幾乎覺得他的唇瓣就要貼上他脖子上的皮膚了,趕緊掙了一下,道:“我們……我們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他知道衛南尋說的是那一夜之事,心下一橫想着反正事都如此了,不如就說個清楚,轉過頭盯着衛南尋的漆黑眼眸道:“那一夜我只是幫質子釋放藥性……用的是手!所以,我們,什麽都沒有!”

“哦?那真可惜……”衛南尋指尖輕輕掠過蘇揚舲的臉,停在嘴唇嫩肉上,劃了又劃,“四皇子不是自己送來了嗎?第一次見我就難以自持,如此貪好美色,那不如我便成全了你如何?”

衛南尋長腿又向上勾了勾,腰間微微推送,蘇揚舲瞬間失色,“你!下流!”

說完便開始揮舞手臂亂打。

衛南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清冽的語調仿佛無欲無求又滿滿都是邪念,“明明是你先示好的,怎麽現在反過來了?誰不知道你夜夜流連水雲坊,與那些小倌兒們夜夜厮混,荒淫無度、生性放蕩!現在怎麽開始賊喊捉賊了呢?”

“我沒有!”蘇揚舲用力掙紮,胡亂拍打着對方,“我不是!我……我,我不喜歡男人!”

說完,兩個人都怔愣住了。

衛南尋臉上表情難懂,一張俊臉瞬間漲紅,“怎麽可能,你怎麽可能……”

不、喜、歡、男、人?

不喜歡男人為什麽要娶他?不喜歡男人為什麽要娶個男妻?不喜歡男人為什麽……要幫他?

不喜歡男人為什麽要來招惹他?

衛南尋松開手,立馬站起來向後退了幾步,一腳踏在先前砸碎的茶杯殘渣上,不一會便有鮮紅的血液順着腳底汩汩流了出來。

蘇揚舲看着眼前不知所措的衛南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作者有話說:

蘇老四:我不喜歡男人!

蘇夫人:你再說一遍!

蘇老四:我不喜歡你以外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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