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只等出了榮錦苑,金烏西垂,日頭給整個世界鍍上一層金光。
雨後夏日的黃昏,空氣清新,殘留着泥土的清香,才七月,分明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沈楚蓉居然莫名覺得發冷。
她是不願意和秦朝圓房的,可若是秦仕回來,秦朝為了塑造夫妻恩愛的場面,來芙蓉閣也在情理之中。
她,要怎麽避開這一劫呢?
說也快,一夜無話,第二日天色剛亮,宋媽媽便帶着茯苓連翹幾個人,服侍沈楚蓉起身。
只不過,今日早上的洗漱,格外用心。
先是用養膚凝脂的澡豆洗了身子,而後,細細的把芙蓉香膏捂化,在本就滑嫩的肌膚上細細推開。
芙蓉香膏雖然厚重,可推開便融入肌膚,絲毫不見油膩。
這是每隔幾日,宋媽媽便要給沈楚蓉做的,據說是宋家祖傳的方子。
沈楚蓉一開始沒有多想,等推完香膏,又開始上脂粉時,沈楚蓉推開宋媽媽正欲上粉的手,一張臉滿是抗拒,“外面日頭毒辣,塗這個怪悶的,只掃了眉,塗個口脂就很好!”
“哎呦!我的姑娘啊!”
宋媽媽不許她任性,笑吟吟把沈楚蓉五官精致的小臉給挪過來,道,“姑娘若是嫌棄它悶,那我們只上一層香粉,再少可不許了!今日老爺還有大爺二爺回府,您若是再和平日似的,被那兩個蹄子壓着翻不了身怎麽辦?”
“那就不翻身,随她去!”
沈楚蓉躲避不得,乖乖任由宋媽媽折騰,好在,她果真只上了層蜜粉,拿螺子黛略上了眉峰,口脂略微一抿,櫻唇便紅潤豔麗,似乎在等候男人親吻。
沈楚蓉本就是豔麗至極的容貌,平日裏不愛脂粉也難掩天姿國色,略一施粉,便豔光四射起來。
宋媽媽滿意的點頭,別的不說,單說姑娘這樣貌,大爺就不該對姑娘冷淡。
可偏偏,大爺喜歡丁表姑娘那樣的清粥小菜,真是可笑。
屋內香豔的一幕,絲毫沒有留意屋頂上才剛落下的男人,一雙丹鳳眼似乎是看到了什麽絕色美景,透着不敢置信的驚詫。
他,只是下意識的來這院子,感受一下母親的氣息。
居然,看到沈楚蓉在更衣!
後知後覺,秦狩意識到,這處院子不再是無人居住。反而,住的是他名義上的嫂子。
沈楚蓉做主挑了黛青對襟小衫,配着淺黛色的百福裙,腰肢纖細不堪一握,胸前肌膚瑩白如雪,掩在鵝黃束巾下,驚人的弧度。
沈楚蓉對着西洋鏡頗為懊惱,本是想着黛青淺黛都是低調的顏色,可誰知穿在她身上,居然無端多了幾分魅惑。
正想要去換掉,被宋媽媽攔住拒絕,“連翹,去把那套黛色竹節的簪子拿來,正好配姑娘這一身。”
“哎!”
連翹應聲去了,不多時,捧着個錦盒并一盒點心來,笑道,“奴才方才遇到二爺身邊的秦東,說是他家二爺謝過姑娘送衣裳過去,這盒點心拿過來,給姑娘吃呢!”
“還有,茯苓姐姐讓奴才來問姑娘,昨日相國老爺那副畫,我們挂在哪裏呢?”
“收起來放在箱子裏。”
沈楚蓉不想看見那芙蓉花圖,見連翹手裏的點心匣子打開,是一盒浩然樓的京造點心。
她捏了塊兒綠豆糕入口,細膩柔軟,入口即化,并不是特別甜,很是好吃。
“二爺回來了?”
“說是天不亮就到了城外。大爺,大爺也回來了,在丁表姑娘的那裏。只剩下老爺還在城外大營,張先生要和老爺談事,等午後便回家。”
連翹一段話說的很是糾結,無他,秦朝回家,可先去的是丁表姑娘住處,姑娘這裏不圓房也就算了,居然連來都不來一趟,只怕日後這府裏的下人,又要為難姑娘了。
沈楚蓉淡淡說了句知道了,便看向首飾盒。
錦盒裏,是宋媽媽要的首飾。一套漸變的竹節簪子,簪子末尾垂着小竹子,同樣由淺到深分外精致。
沈楚蓉甚至能看到,玉質觸手溫潤,一看便價格不菲,清透的玉竹葉上,清晰可見的紋理和小露珠,足見雕工之細。
“這簪子,我怎麽之前沒見過?”
這般可愛,若是她見過,定是有印象的。
“這是相國老爺在姑娘出閣那日,塞到嫁妝裏的。”
宋媽媽沒瞞着她,接着道,“還有一套芙蓉花的,相國老爺說要自己留着把玩。這套竹節的,竹子寓意節節高升,品性又是堅韌不拔萬古長青的,便送給姑娘。”
“他倒是好心。”
沈楚蓉聞言,沉默了一瞬。
她自有記憶,便知哥哥走失母親早死,父親迎娶榮成公主後,她便和父親榮成公主沈顏蓉等分開居住。
他們宛如才是一家人,沈楚蓉就是那個多餘的。
逢年過節若是一同聚餐,他們一家的談笑風生,沈楚蓉坐在席間,只覺得無限凄涼。若是哥哥在,母親在,她會不會也和沈顏蓉一般,養的嬌滴滴不知世事。
可,沒有如果。
母親早逝,哥哥失蹤,她雖有嫡女的名號,可比不過沈顏蓉母親為公主,自己又是縣主。
在沈相國府,她向來是撿着沈顏蓉不要的來用,就連嫁人,她嫁的也是沈顏蓉不要的。
突然,沈楚蓉一愣,意識到自己一直不被秦朝喜歡的原因。
秦朝不喜她,不是因為沈楚蓉不夠好。
而是,他喜歡的是沈相國的嫡女,榮成公主的女兒,而不是她這個被臨時塞過去的嫡女。
“呵呵。”
沈楚蓉捧着簪子,突然笑了起來,笑着笑着,眼角帶淚,竟是不自知的哭了起來。
她為前世的自己感到悲哀。
她當時,是多麽想讓秦朝喜歡啊!
哥哥失蹤,父親不慈,她把未來的希望,都寄托到夫君身上。
就好像溺水的人,拼命抓着可以讓自己活下去的浮木,她拼命的讨好秦朝。
為了秦朝親自下廚做飯,哪怕一雙手從纖纖玉指到粗糙不堪也毫不在乎。
把自己的嫁妝送給秦朝充當軍費,一點兒後路都不留,一顆坦誠的心,毫無防備的,毫無保留的獻給她的丈夫。
任由對方攥在手心反複磋磨,流淚流血也毫不後悔。
甚至,就因為秦朝一句喜歡,她可以忍着嫉妒,服侍生産後的丁卿雅,為她洗掉被惡露弄髒的裏衣,為她守夜為她品藥。
付出這麽多,最後換來的是,□□!!是yin婦!!!是沈氏不潔不配為妻!!!!
是嫁妝被貪忠仆慘死!是她幽禁九年不見天日,是一杯鸩酒入腹毒害而死!!
她何其無辜啊!!!
只因為她不是榮成公主的女兒,是因為他秦朝被迫娶她覺得羞辱,她便丢了心沒了命,死了還被罵一句活該!
“姑娘??”
宋媽媽見沈楚蓉面容悲戚,嘴角帶笑,可眼底淚滴撲簌簌落下,讓人無端心生憐惜。
以為她是忘不掉在京城的日子,連忙環抱住沈楚蓉,溫暖大手拍着她肩膀,口中柔聲道,“姑娘,那些日子都過去了,咱們往前看,姑娘的好日子,都在後頭呢!”
“過不去。媽媽,這些日子過不去!”
沈楚蓉擡起頭,眼底還殘留淚意,可一雙水眸迸發驚人恨意,亮的讓宋媽媽心驚。
“他們還好好活着,哥哥還沒找到,媽媽,我要記着這些恨!我要記着這些仇!”
她要,這些人為做過的事情贖罪!!!
“好好好,姑娘願意做什麽,就做什麽。媽媽永遠陪着你呢!”
宋媽媽不解沈楚蓉這麽多的恨意從何而來,但不妨礙她心疼自小奶到大的姑娘,輕輕拍着沈楚蓉肩膀,耳中哼着幼時哄睡的兒歌,哄她。
沈楚蓉漸漸平複心情,深吸一口氣,推開宋媽媽,“我好了,媽媽放心,日後,我自有主張。”
宋媽媽見她好了,才松口氣,拿蜜粉再次掃了下粉嫩桃腮,重新上了唇脂,才道,“既然老爺中午才回來,只怕晚上才一起見禮,姑娘先去歇一歇。”
沈楚蓉點點頭,心知昨日拒絕了丁卿雅,表面上一起籌備生日宴,實則讓丁卿雅開始進門管家的生日宴。
今日晚上,丁卿雅定是不會善罷甘休。
芙蓉閣後院正房屋頂,秦狩聽着屋裏悉悉索索的響動,從離開秦家起,就焦躁不安的心,逐漸安定下來。
從離開秦家開始,秦狩以為會不再做夢,然而,事實比讓他做夢更可怕!
夢裏,他禁锢着一個女人在床榻一角,不顧對方哀求,拼命的欺負□□。
夢境之真實,秦狩甚至能嗅到對方身上那股清雅迷人的芙蓉香氣,以及左耳後,微不可差的紅痣兒。
在細膩肌膚上分外顯眼,他對着那紅痣略一哈氣,便能察覺佳人瑟縮顫意,讓人無比滿足。
甚至在夢境醒來的時候,還能察覺溫潤肌膚殘留在掌心的觸感。
甚至,還有身下的蟒蛇一般的物件在提醒他,那不是個夢,是他真實經歷過的!
可他,明明是個沒碰過女人的雛啊!
秦狩想想都覺得嘔血,再聯想方才看到的不甚清楚的曲線。
秦狩只覺得他那股好像從沒被滿足過的渴望,再次如同烈火一般,把他整個人都圍繞在火焰中,焚燒殆盡。
無奈,只能轉移視線,落在芙蓉閣的構建上。
芙蓉閣分前後兩進,前後院正房各五間,兩側耳房各三間。
正房原本是男主人待客的地方,現在空着。東西廂房收納沈楚蓉的嫁妝,前後院連接的耳房是芙蓉閣的小廚房,此刻,有廚娘在裏頭忙碌,為沈楚蓉的早餐做準備。
後院格局和前園基本相同,從前園兩側的游廊穿過垂花門便到了後院。後院比前園大上兩倍有餘,左側是亭臺假山池塘,流水小橋穿過庭院,将庭院一分為二,鵝卵石灑在河床上,晶瑩透亮。
偶爾有小魚穿梭,啄着沿着流水兩岸分布的芙蓉花影。
正值夏日,紫羅爬藤在游廊上随風搖擺,和芙蓉花一起散發陣陣香氣,熏的人昏昏欲睡。
秦狩在這寧谧氣氛中昏昏欲睡,但擡頭,見秦東在大秦府拼命揮舞着胳膊,一臉,“二爺快看我看我”的表情。
秦狩無奈嘆口氣,輕手輕腳的下來,遮住不自然的下/身,翻身躍了過去。
“什麽事?”
“二爺,嘿嘿,能不能......”
“不能!!!”
秦狩幹淨利落的拒絕,絲毫不留情面。
“二爺,我還啥都沒說呢!您咋就知道不能呢?!”
秦東覺得很不公平,他為了給二爺送東西,天不亮就去浩然樓買糕點,就算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為什麽要拒絕人家這個小可愛呢!!!
“可二爺,您明明就答應了,我給大奶奶送去糕點,您就答應我一件事情的。”
“你那是将功贖罪!”
秦中不動聲色的靠近,遙遙對秦狩行了一禮,走到身邊,擡手對秦東就是一個爆栗,“二爺讓你手勢東西,你怎麽能把太太親手給二爺做的衣裳拉下。”
“我......我是想着衣裳最貴重,最後拿來這,誰知道,大爺突然要去接老爺,這才慌了神......”
秦東說起來就覺得委屈,辦事不力是該受罰。
那個太太可比現在這個太太強太多了!弄丢太太給二爺做的衣裳,他最該萬死!
絲毫沒有留意一旁的秦狩,聽到衣裳兩個字,丹鳳眼裏頓時有了光。
秦東二話不說跪下,低頭乖乖等着懲罰,“二爺,您想要罰,就罰我吧。”
半晌,面前沒有任何動靜,秦東疑惑擡頭,“二爺??”
“撲哧!”
秦中忍不住哈哈大笑,攙扶他起身,“二爺早走了,阿東你個小傻子!”
“走了??”
秦東遙遙看見秦狩往大秦府的大門走去,步履之快,眨眼就要出了秦府,連忙大喊,“二爺,你幹嘛去!!!”
“要帳!!!”
遠遠的,傳來秦狩的聲音。
秦東撓撓頭,看向一旁含笑不語的秦中,“我說秦中啊,二爺找誰要賬去?”
“要喊中哥!懂不懂?”
秦中揉了揉秦東頭發,糾正他的叫法。
至于去找誰?那還用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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