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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

◎窗外的巨人◎

費爾多安分了兩天就恢複如初, 反正只要約瑟芬妮沒到他眼前他就還能快活下去，再說，他知道厄曼肯定會幫他的。

費爾多很快适應了新生活, 他在伯倫堡頂着厄曼的名頭四處暢通, 出沒于各種晚宴和舞會之中, 他天生就喜歡那種場合，而且如魚得水, 讨人歡心，人們雖然暗地裏鄙視他, 但和他相處時又十分開心，而且還有人指望透過他來了解一下厄曼。

費爾多在外頭提厄曼提的很多，他早把自己的和厄曼的關系宣揚出去了，他說自己和厄曼是親如兄弟，比親兄弟還親, 厄曼愛護他, 他呢, 也尊重厄曼, 他們好得很。

“好得很！我們真的好得很！”

費爾多醉醺醺地躺在沙發上, 臉因為酒精而發紅，一邊打着嗝兒一邊還在說着這句話。

這個酒囊飯袋！

菲利克斯在心裏暗罵, 他嫌惡地看了費爾多一眼，他剛才像個廉價的□□那樣陪費爾多喝酒，就為了打聽一下厄曼接下來的對伯倫堡的計劃，可費爾多卻只告訴了他一些廢話, 菲利克斯現在就想把他的蠢臉打碎。

菲利克斯煩躁地端起酒杯, 一個女人朝他這裏走了過來, 她穿着一條白色的裙子, 肩上搭着一條披肩，頭發上裝飾着羽毛，菲利克斯看到她又把杯子放下了。

“他就是厄曼的表弟？”女人站在沙發後頭朝費爾多看了看。

菲利克斯問：“你還沒見過他？”

女人搖頭：“他上周才來，這段時間我只見了厄曼一回，但我聽說厄曼有個表弟來了。”

菲利克斯問：“聽誰說的。”

女人笑道：“一個女孩，你不認識。”

菲利克斯說：“我還是覺得你不該去給厄曼當私人醫生，瑞莎。”

瑞莎笑道：“現在反悔也來不及了。”

菲利克斯發現她沒有再問他羅茜阿姨的消息，他在心中暗暗地嘆口氣，接着朝她伸出手。

瑞莎握住他的手，坐到了他身邊。

他們靠在一起，望着這滿場的歡樂人群，看他們跳舞唱歌，音樂昂揚而熱烈，造出了一個短暫又永恒的美夢來。

“如果不朝窗外看，一切就好像和原來一樣。”瑞莎喃喃。

“但我們總會忍不住朝窗外看一眼。”菲利克斯苦笑了一聲，他望着瑞莎說，“我知道，你和我是這樣的人。”

瑞莎微微一笑，他們的肩膀貼在一起。

瑞莎說：“謝謝你邀請我來這裏，我已經很久沒有任何消遣了，劇院什麽時候再開張呢？”

“我不知道。”菲利克斯回答，“我不知道，瑞莎。學校裏的教材已經換了，孩子們都在學習蘭尼耶的歷史，老師們每天上課前還得帶着孩子們一起感謝蘭尼耶人，他試圖從內部改變我們。”

“是厄曼幹的？”瑞莎問。

“他是很個可怕的人。”菲利克斯接着說：“戲院，報社，廣播站，所有原本能讓我們自由說話的地方現在都歸了蘭尼耶人管，我們看什麽聽什麽現在都要經過厄曼的同意，他現在才是這個地方的主宰。政府形同虛設，我更是一文不名，我只是個負責給厄曼傳話的喇叭，所有人都得按他的規矩來，這是他一個人的游戲，他讓這艘大船一點一點下沉，他會讓我們習慣的，最後我們就真的變成了圈裏的羊群，溫順地在那兒嚼着草。”

“我們不會變成羊的！”瑞莎說，她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握住了菲利克斯的手。

菲利克斯卻沒有回應她的話，他什麽都沒說，眼中卻露出一種孩童迷路後的神色。

瑞莎突然發現他蒼老了許多，頭上居然已經出現了白發，她正要說話，披肩忽然被人拽住。

瑞莎回過頭，看見費爾多正睜着醉眼望着她。

“美人，你是來···來看我的嗎？”費爾多傻乎乎地笑着。

瑞莎有些慌張，菲利克斯對她使個眼色，叫她不要說話，他把費爾多的手扯下來，然後攬着她的肩起身走開了。

他們經過窗戶，街上已經空無一人了。

莉莉絲突然驚醒了，她睜開眼，屋子裏一片漆黑，她适應了一會兒，才看見伊蓮娜已經從床上下來了，正在穿衣服。

“你去哪兒？”莉莉絲問。

伊蓮娜打着哈欠說：“去伺候費爾多先生，他醉得很厲害，吵着鬧着一定要我過去。”

說到這裏時伊蓮娜的語氣有些得意。

莉莉絲在黑暗裏翻了個白眼，她不客氣地說：“他是個花花公子。”

伊蓮娜說：“我知道。”她的語氣變得委屈，“我只是在盡我的本分，我只是個女仆，我不能拒絕他。

莉莉絲不理解伊蓮娜，她的心就像一個浮萍，左右搖擺個不停。

莉莉絲問：“他叫你去幹什麽？”

伊蓮娜回答：“我也不知道，誰知道喝醉的人在想什麽。”

莉莉絲叮囑：“你要小心！別一個人在他房間。”

伊蓮娜急道：“你在想什麽？這裏是厄曼将軍的家，費爾多先生只是一個客人而已。”

厄曼的家？莉莉絲撇撇嘴。

伊蓮娜走後莉莉絲本來打算接着睡覺，可卻怎麽也睡不着，而且卻越躺越焦躁，最後她只好從床上起來了，她穿上衣服，來到了後門那裏。

她蹲在臺階上朝街上望去，大街上的路燈都還亮着，這周一直在斷斷續續的下雪，時大時小，今晚的雪很小，小到幾乎看不清，落到人身上也毫無分量，只有在路燈下它們才顯出真身，原來它們是如此細密而急迫地從天上飛奔到人間。

莉莉絲為這些降落的雪感到難過，她深吸一口氣，然後仰起頭朝天上吐出去。

“呼···呼···”她的嘴裏發出風一般的呼嘯聲。

莉莉絲幻想自己像個巨人一樣，呼吸就是一陣飓風，然後把這些一無所知的雪給吹回天上。

二樓的窗邊，厄曼正要離開時忽然聽到底下傳來的腳步聲，有人打開了門。他彎腰朝底下望去，瞥見了莉莉絲的半張臉，她坐在臺階上，仰着頭，鼓着臉頰，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就像一條缺水的金魚。

厄曼看了一會兒，不明白她在幹嘛。他轉身端起桌上的酒杯，他本來打算喝完這杯酒就回房間的，可他現在又改變了主意，他又給自己倒了杯酒，然後又回到了窗邊。

他聽到魯比已經打起了呼嚕，它現在越來越懶，厄曼也被它影響，他喝了一杯酒就雙臂發軟，耳朵裏像過電一般地癢，心跳重如鼓槌。厄曼忽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他終于意識到，這些症狀可能是和他的失眠有關，他最近這段時間睡得實在太少了，他的身體吃不消了。

厄曼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他張着嘴緩緩地吐氣，緩解着胸口處的□□感。

而此時窗戶底下的莉莉絲也在咳嗽， 她也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可能是風嗆進了肺裏，她斷斷續續地咳了半天，突然從臺階上站起來，看樣子是打算回去了。

厄曼扶着窗臺，探身叫住了她。

“莉莉絲。”他覺得自己聽起來很焦急，像遇到了什麽麻煩。

莉莉絲果然被他吓了一跳。

她僵在原地，猛地擡頭看過來，樣子有些可笑。

厄曼若無其事地和她打招呼，接着問：“你在這兒幹什麽？”

他的語氣聽起來很暴躁。

莉莉絲慌了，她忘了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殷勤地問：“這麽晚了，您還沒休息嗎？”

厄曼臉色更差，他說：“明知故問。”

太倒黴了！

莉莉絲強笑着，她希望厄曼不要再說下去了。

而厄曼卻偏要問，他說：“你也失眠了嗎？”

‘···”莉莉絲不知道怎麽回答，她只好咳嗽起來。

厄曼又問：“你不冷嗎？”

莉莉絲忙說：“我正打算進去。”

厄曼問：“你剛才在做什麽？”

“剛才？”

“我看見你朝天上吹氣，像這樣。”厄曼仰起頭，模仿她剛才的動作。

他忽然有些不自在，似乎擔心自己看上去很蠢。

莉莉絲盯着他看，她看上去很緊張。

厄曼停下動作，他若無其事地問道：“你能解釋一下你剛才在幹什麽嗎？”

“我必須解釋嗎？”莉莉絲為難地看着他。

厄曼語氣一冷：“必須解釋。”莉莉絲剛才的那句話讓他不快。

莉莉斯說：“其實···沒什麽意思，只是好玩兒而已。”

“好玩兒？”厄曼不依不饒，“你在玩什麽？”

莉莉絲不想說，她不可能對厄曼解釋自己的無聊幻想，她沉默地站在雪裏，猜測今晚将會有多漫長。

而樓上的厄曼還在等着她的回答，他困惑地看着莉莉絲，她像是在抵抗，又像是已經把所有事都告訴他了，她仰着頭，表情坦蕩。厄曼發現此刻的莉莉絲好像變了個樣子，她的眼神讓他不自在，他覺得她的目光太尖銳，像在評判他，又認為她目光一直游移，其實根本沒在看他。

厄曼突然忘了該說什麽，他一直對對莉莉絲毫無好奇，全然了解，但現在，當她不回答他時，他感到受困，他困在玻璃做的牆後，他的困惑不僅僅只關于她，可又只有她能解答。

“您不冷嗎？”莉莉絲開口問他。

厄曼很想叫她閉嘴，她難道不知道她的熱情太虛假，而且從來沒有打動過他。

她的脖子肯定已經酸了，她肯定想走，而他也不享受她的仰望，他會叫她走開。

厄曼想了這麽多，但他張開嘴卻只“嗯”了一聲，他對自己有點惱火。

莉莉絲立刻說：“那您要回去休息了嗎？”

厄曼更加惱火了，他知道莉莉絲這句話的意思，他知道她每句話的意思，說出口的，藏在心裏的，他都知道。

“你走吧！”厄曼忍無可忍地說。他怒火上漲，但胸口卻仿佛輕了很多，也許發火對他有好處。

莉莉絲得到了赦免，臉上的喜色根本遮掩不住，她轉身就走，可又突然停下。

她回頭笑容滿面地對他說：“祝您睡個好覺。”

她是在報複他！

厄曼怒不可遏，他忍耐了半秒，最後還是将酒杯扔到了樓下。

铛！

酒杯砸到地面的脆響把莉莉絲吓得停下了腳步，她轉身第一眼先朝上望，窗戶依然敞開着，厄曼卻已經不見人影。莉莉絲這才看向地面，地上躺着一只殘缺的玻璃杯，碎片和酒液一起灑在細雪裏，再也不能恢複原狀。

作者有話說：

破碎的紅酒杯告訴大家，存稿已經完了，六點之約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