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連老夫人

盛京是大梁的國都，被劃分為內外兩個不同的區域。

內城僅有皇親貴族，以及寥寥幾位重臣居住♀城不僅居住有其它的官員，也有一些世家望族。

雖傅修賢位列工部尚書一職，尚書府卻居于外城最邊緣，離郊區非常近的地方，故傅明錦和安嬷嬷兩人上了馬車後，一路急行也用去了近一個時辰，才堪堪抵達左相府。

得了于姨娘指示的馬車夫，聽到安嬷嬷讓自己将馬車架到側門時，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連尚書府大小姐都只能從後門進入左相府，尚書府二小姐憑什麽就認為自己能從側門進入左相府？

下一秒，馬車夫就瞪圓了眼，嘴角咧到最大。

側門的守門老漢，見到安嬷嬷，得知坐在馬車裏的是傅明錦，毫不猶豫地打開了側門，讓馬車進入了相府。

馬車內，安嬷嬷看着身穿一件洗得發白衣裙的傅明錦，再次提醒道：“二小姐，你真得要穿這身衣服拜見左相和連老夫人？”

傅明錦點點頭，打散出門前，為了搭配于姨娘特意送來的那件胭脂粉色錦鍛小襖和檸檬黃色繡蘭花百褶裙而梳的百合髻，将齊耳處的頭發挑起來，以一條和衣裙顏色相配的青色緞帶系好。

前身被于姨娘伺玩，于姨娘說的話，全部聽從，每次前往左相府時，都會換上于姨娘特意準備好的當季最新的衣裙，帶上于姨娘準備的禮物，前往左相府，并且會竭力所能地為于姨娘說好話，她可不會做這等傻事！

“好！”安嬷嬷話語裏有着明顯的歡喜，她已經可以預見，接下來，尚書府裏會掀起多大的風浪了！

如果說，以往，傅淩萱和傅明錦兩人前往左相府時，一定會提前派人告知左相和連老夫人的話，那麽，此次，傅明錦特意單獨一人前來，就為了打左相和連老夫人一個措手不及。

當然，很快，傅明錦就知道自己錯了。

在丫環的帶領下，傅明錦和安嬷嬷兩人到達大廳，正中端坐着一位約摸四十出頭的婦人。只見她身穿一件玫紅色鋼紋立領小襖，下配姜黃色繡雲紋百褶裙，搭一件中國紅撒花雲肩，頭上梳着麻姑髻，斜插兩對赤金垂珠鳳釵，胸前挂着一串碧玺珠串。

此刻，她正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茶水。随着她的動作，寬大袖口處刺繡的金色福紋，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rd.

僅僅只是坐着，輕抿着茶水，并沒有瞧向任何人，卻令看見這一幕的傅明錦心折不已??端莊典雅，只有親自見到，才會深刻明白這個詞語的含義。

安嬷嬷忙上前幾步，行禮道：“拜見老夫人。”

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傅明錦只是略微一晃神，很快就收斂住自己的心緒：“孫女明錦拜見祖母。”

連老夫人眼裏流露出一絲疑惑，不僅僅是因為傅明錦今日這落落大方的姿态，更因為傅明錦竟然當着她的面就偷換了概念。

只不過，說不出是什麽原因，此刻，連老夫人并不想計較這些。

“明錦……傅明錦……”

傅明錦乖巧地垂着頭，一聲不吭，任由連老夫人那如同探照燈的目光，肆意地打量着她。

許久，連老夫人點點頭，眼裏流露出一絲笑意：“明錦，在我面前無需這般掬謹。”

“是。”傅明錦應了聲，在連老夫人下首落座，掩不住心裏的雀躍，第一步，成功！

連老夫人的目光，在傅明錦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衣裙上打了個轉，不悅道：“尚書府破落了嗎？身為尚書府嫡女，竟然穿這麽一件衣裙就出門！”

傅明錦扁扁嘴，泫然欲泣：“祖母……”

連老夫人瞪圓了眼，怒斥道：“說話就說話，做出這等哭哭啼啼之色，有何用！”如果不是發現了這丫頭嘴角的狡黠和時不時就偷瞄她的動作，她還真說不準會将人趕出左相府，省得見一次，就氣一次！

傅明錦敏銳地察覺到了連老夫人話語裏并沒有怒意，遂眨巴着眼睛，道：“祖母，尚書府有沒有破落，明錦不知。不過，明錦自有記憶起，就居住在破敗的蘭倚院裏，一到冬天，那叫一個冷……”

說到這兒，傅明錦還特意做出了一個縮脖子，抱肩膀，搓手臂的動作。

連老夫人嘴角抽了抽，瞥了一眼站在傅明錦身後，滿臉哭笑不得表情的安嬷嬷，以及房間裏其它幾個想笑，卻又不敢笑的丫環和婆子，無力地揮了揮手，示意大家退下。

接收到連老夫人眼神示意的孫嬷嬷，朝安嬷嬷使了個眼色，兩人也悄悄地離開了。房間裏，只留下了連老夫人和傅明錦兩人。

連老夫人的身體靠向椅背，笑眯眯地望着傅明錦：“說吧，你這丫頭，今兒個前來，究竟有何事？”

傅明錦折睛，仿佛沒有聽出連老夫人的話外之意，繼續着之前的表演：“今年的冬天還沒有到來，但明錦卻已經感覺到了刺骨的寒冷。蘭倚院的房屋年久失修，屋外刮大風，屋內刮小風；屋外下大雨，屋內下小雨；屋外下大雪，屋內下小雪……”

“前幾天，明錦無意中跌入荷花池裏，暈睡了好幾日才清醒。可是，醒來後，明錦察覺到自己的身體變得更加虛弱了，如果再不注意調養，吹點風，淋點雨，就會生一場大病，故，明錦有了修葺蘭倚院的打算。”

“事情也就有這般巧，明錦剛剛動了這個念頭，于姨娘今日就主動提起修葺蘭倚院的事情。原本，于姨娘讓明錦暫住大姐的攬翠閣，但，明錦想着，攬翠閣只有一間主屋，如果明錦去了，不就鸠占鵲巢了嘛！所以，明錦就特意于今日前來祖母這裏，求祖母收留了。”

老夫人抿了口茶水，笑道：“那麽大的一個尚書府，就沒有你能住的地方？”

傅明錦嘆了口氣：“祖母，你應該很久沒有去尚書府了吧？所以，你不知道，尚書府裏現在是人滿為患啊！要不然的話，于姨娘怎麽會提起要修葺蘭倚院呢！明錦雖不受父親和老夫人重視，但，不管怎麽說，明錦是尚書府嫡女，地位高于庶子庶女，更不用說姨娘之類的了，所以，明錦怎麽可以去屈就普通的院子，或者和庶子庶女同居一個院子呢！”

“哦？”連老夫人眼裏流露出一絲興味，難不成，這在生死關頭走一遭的人，還真得會有這般大的改變？

“你很喜歡蘭倚院？”

傅明錦沒有一絲遲疑，道：“是。”

“為什麽？”連老夫人挑了挑眉，“別拿蘭倚院是瑩兒生前居住過的院子這個理由來哄我。”

傅明錦苦笑道：“祖母，還真就是因為娘生前住過蘭倚院，所以明錦也喜歡蘭倚院。”

“是嗎？”

“嗯……”傅明錦的目光游移不定，在快要将連老夫人心裏的怒氣再次挑撥起來時，才雙手比劃道：“還有一個比較小的原因，就是蘭倚院占了尚書府一半的面積，待到修葺好，再整理一番，那兒絕對是整個尚書府裏最漂亮的地方。”

“你之前不是說，尚書府已經人滿為患？既然蘭倚院環境很好，那麽，你敢肯定，蘭倚院修葺好後，你還能繼續住在蘭倚院裏？”

傅明錦折睛，狡黠地笑道：“祖母，未來的事情會如何發展，明錦不敢肯定。但，既然明錦已在蘭倚院裏住了十三年，那麽，未來還會繼續住下去。”

連老夫人失笑道：“難不成，你還打算一輩子都呆在尚書府裏了？”

“不。”傅明錦搖頭，正色道：“明錦打算一輩子呆在左相府。”

連老夫人再也忍不住地大笑出聲，“你這丫頭，我可沒有答應讓你留在左相府！”

“唉，祖母，你瞧瞧我這身打扮，你就忍心讓你唯一的孫女，在這寒冷的冬天即将到來的時刻，回到尚書府，将所有的衣服都套在身上，裹着薄、髒且發臭的被子才能入睡嘛……”傅明錦并沒有一絲添油加q，可就是如此，随着傅明錦的敘述，連老夫人也由一開始的驚訝，到中間的不敢置信，再到最後的怒意，及至一臉的平靜。

“為何，以前從未聽你提起過？”

傅明錦那些為自己辯解的話，在喉嚨裏打了一個轉，又被她咽了下去，只是乖巧地站起身，跪在地板上：“祖母，以前是明錦糊塗了，錯将仇人當成了親人……往後，明錦定不會再犯此錯誤！”

“唉，你這丫頭……”連老夫人一聲長嘆，親自起身扶起傅明錦，關切地拍拍傅明錦的手臂：“難為你，終于明白了，也不枉我這麽多年的苦心啊！”

話落，連老夫人身上流露出濃濃的哀凄：“若當年，瑩兒也能早早醒悟，哪會年紀輕輕就去逝，生生讓我們體會到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

“祖母，娘早就明白了……”傅明錦将自己在床板空隙裏發現首飾，以及那個梳妝盒隔層裏的十張地契和十萬兩銀票的事情，一一地講述出來。

可惜，連老夫人對自家女兒的了解，不說入骨入血，至少也有個*分，傅明錦這番話語，又怎麽能騙過她！

只不過，傅明錦這般有心，她只會高興，又怎麽會點明呢！

傅明錦并沒有注意到連老夫人眼裏一閃而逝的精明，此刻，連老夫人靠近她，那絲甜中略微帶點腥臭的味道更濃了，令她心裏的懷疑也得到了證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