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家人
還好,盛霜序的裙側口袋裏帶了鑰匙。
喝醉了的盛霜序像個孩子,他在黑暗中踢了他的運動鞋,光着腳在客廳裏走動,果然沈承安一松手,他就像斷了線的風筝飛了出去。
然後就是一聲痛呼,伴随着重物跌落的聲音,沈承安終于按到了開燈按鈕。
燈光充斥了原本漆黑的客廳,盛霜序蜷縮在地上,白皙的膝蓋處腫了一大塊——顯而易見,他的腿磕到了茶幾,然後他被絆倒了。
盛霜序的張揚蕩然無存,他抱着自己受傷的腿,又開始發呆。
沈承安有點無奈,他捏了捏眉頭,說:“老師,您坐到沙發上去,地上涼。”
盛霜序後知後覺地撐起身體,慢吞吞地挪移到沙發上。
盛霜序說:“我腿疼。”
沈承安想,盛霜序明明已經是成年人了,還需要自己這個孩子來照顧他嗎?
他掃了眼茶幾上堆疊的酒瓶,有的酒瓶倒了,酒液甚至從瓶口流了出來,淌了一地。
他找到了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妻子與父親争吵後,喝得糊裏糊塗的盛霜序穿上他的紅裙子,大搖大擺地走出家門,恰好被沈承安遇到了。
沈承安把他可以說是纖細的腿架到自己腿上,為他揉捏紅腫的膝蓋。
盛霜序就大大咧咧地敞着腿,仿佛忘記自己身上還穿着裙子,沈承安克制自己不去看他兩腿間露出來的內褲。
盛霜序的皮膚很細膩,沈承安按壓他的腿側時,就仿佛要被柔軟的肉黏住手指,纏着他再也不要抽離開。
像是要掩藏自己的心虛,又或是想把自己從這樣的處境抽離出來,沈承安猛地擡起頭,問:“老師,您為什麽要穿成這副樣子?”
盛霜序像看傻子似的看向沈承安,說:“我為什麽不能穿成‘這副樣子’?”
沈承安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他猶豫片刻,說:“就是……你得穿褲子,因為……因為男人都是這樣……”
“誰規定的男人都要穿褲子呢?”盛霜序眯起眼睛,他的眼尾在酒精作用下依舊豔得發紅,“為什麽他們都要穿褲子?”
沈承安回答不出來,但他能想到應對的方法。
沈承安說:“老師,您告訴我為什麽,我就告訴您為什麽。”
盛霜序有點糊塗:“你要我告訴你什麽?”
沈承安耐心地解釋了一遍:“為什麽要穿裙子。”
盛霜序沉默了一會兒,說:“沒有為什麽,因為我喜歡。”
沈承安抓住了逼問他的機會,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他,問:“只有這一個原因嗎?”
盛霜序終于松了口,說:“……我妹妹。”
“我穿着裙子看向鏡子的時候,就能透過鏡子看到她。”
盛語薇,盛霜序的雙胞胎妹妹,沈承安剛剛知道了這個名字。
她死了。這是沈承安唯一知道的關于她的消息。
沈承安平時不怎麽往盛霜序卧室裏去,他已記不清盛霜序與盛語薇的那張合照,他便試圖去想象變成女人模樣的盛霜序,從而在腦內幻想出盛語薇的模樣,但這并不容易,盛霜序再漂亮,那也是張男人的臉,棱角分明,還有喉結。
盛霜序就是盛霜序,穿着裙子也是盛霜序。
盛霜序提起他的妹妹就很痛苦,他的情緒浮動很大,呼吸都有一些勉強。
但在酒精的影響下,他很快就能轉變心情,他可以把不好的情緒選擇性地遺忘在醉酒中。
沈承安點到為止,沒有繼續追問盛語薇的事情。
因為盛霜序醉了,而沈承安沒有。
這時候的沈承安還很收斂,他确實尊敬他的老師。
盛霜序說:“你要告訴我為什麽了。”
沈承安很幹脆地回答:“我不知道。”
盛霜序就算腦袋再遲鈍,也能在這時候稍微轉過來那麽一點彎來。
沈承安騙了他。
盛霜序說:“你騙我?”
沈承安說謊話不眨眼,這是他從小到大熟練的本能:“我沒有騙人,因為我真的不知道。”
盛霜序:……
不過盛霜序骨子裏還是個随和的人,他不會介意這點小謊言,他縮在沙發裏,眼皮困得打架。
盛霜序迷迷糊糊地說:“我下次再也不要信你了。”
沈承安心裏卻想,不會有下次了,盛霜序也記不住會有下次。
盛霜序很快就睡着了,他睡覺很輕,連個聲音也沒有,就悄悄地枕在靠背上打瞌睡。
沈承安推了推盛霜序的肩膀,把他從夢中給拽了回來。
盛霜序有些不滿地嘟囔道:“我想睡覺,你要做什麽?”
沈承安說:“這樣不行,得換了衣服睡。”
盛霜序困得不行,但他同時也很聽話,他甚至踉踉跄跄地走回了自己的卧室,順從地解開了後背的拉鏈,脫的就只剩下內褲,不過對剛才的盛霜序來說,他也就只穿了內褲和裙子。
他挺珍視這條裙子的,沒有将它随意地脫下來、團成一團丢到哪裏去,他試圖将它疊好,手只放下一會,他就癱倒在雙人床上,又昏睡了過去。
這就足夠了,接下來的是沈承安的任務,他心甘情願為他的老師打掃現場。
沈承安把盛霜序放倒平躺在沙發上,讓他睡得舒服一點。
他現在不能回家,他那個酗酒的父親正虎視眈眈地等待着能夠為他疏解不快的兒子,沈承安知道在他酒醒前回去的後果。
如果在平時,沈承安大概率會露宿街頭,随便找個地方蹲坐一晚上。
但是現在,他不想離開這裏,不想離開這個只有盛霜序和自己的家。
家人,盛霜序就像他的家人。沈承安第一次産生了這樣的想法。他想和他的家人待在一起。
盛霜序肯定不願意讓他人看到自己穿裙子的模樣,沈承安也不願挑起盛霜序的尴尬與疏遠。
他将裙子折疊整齊,放回了衣櫃裏,就好像它本應放在這裏。
沈承安心情莫名不錯,他甚至将雜亂的客廳都給打掃幹淨。
盛霜序不會記得自己喝嗨之後的記憶,沈承安就要裝作什麽都不知情。
他只把自己看作是誤入此處的學生罷了。
沈承安為盛霜序蓋好被子,他猶豫幾秒鐘,自己也爬上床,躺在了床鋪的邊緣。
他在黑夜中觀察他的老師的臉,盛霜序長得清秀,他很漂亮,連體毛也相較平常人要少一些。
沈承安希望時間能停留在這一刻。
聽着身側平穩的呼吸,沈承安也陷入了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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