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錯誤
盛霜序說:“我發燒一直沒好……”
盛霜序正絞盡腦汁地試圖向沈承安解釋,他不知道現在這樣的沈承安還坐到盛霜序床邊,愣愣地看着他。
梁燒恰好抽完了一支煙,盛霜序的點滴也差不多打完,梁燒看都沒看沈承安一眼,去給盛霜序拔手背上的針頭。
梁燒身上帶着煙草的味道,很刺鼻。
盛霜序想起梁燒高中時安安靜靜的模樣,心想他什麽時候也抽煙抽得這麽兇了。
畢竟他們十來年沒見過了,十三年足以将人徹底改變。
沈承安看見梁燒,很快就明白了現在的情況,他沒再說話,安靜地看着他們。
梁燒将一次性器具塞進事先備好的塑料袋裏,收拾幹淨後,用酒精擦了擦手。
梁燒斜着眼睛看了看明顯有點緊張的盛霜序,從藥箱裏抽出一支軟膏。
梁燒說:“擡頭,我給你脖子上點藥。”
梁燒是醫生,盛霜序是病人,病人會遵從醫生的要求。
盛霜序溫順地擡起了頭。
梁燒抽出袋裝的棉簽,湊近了盛霜序,冰涼的軟膏被他小心塗抹到傷口上,藥物在盛霜序的皮膚覆蓋停留,過了幾秒鐘,開始微微發燙——後來就燒了起來,刺激得盛霜序有點兒發疼。
沈承安不知清醒還是醉着,他盯着梁燒游移在盛霜序脖子間的手看。
梁燒有着一雙醫生的手,他的手和他的人一樣寬大,手指很長,仿佛一只手就能攥住盛霜序的脖頸。
梁燒的動作已盡量輕柔些,盛霜序磨破的傷口還是火辣辣地發疼——他的手又有些過分輕柔了,搞得盛霜序疼中還帶了一點兒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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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燒就仿佛沒看到沈承安凝在自己手上的目光。
塗藥并不是件難事兒,梁燒卻塗了很久——他就像故意這麽做似的,盛霜序仰着頭,脖頸漸漸發酸。
盛霜序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梁燒才終于松開了他,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提不起興致的平淡語氣:“不要抓撓,每天敷一次,盡量保護好你的脖子。”
梁燒将棉簽丢進垃圾桶裏,又用酒精搓了搓手。
差不多有盛霜序小臂寬的藥箱背在梁燒腰間,就跟斜挎包似的,他收拾得很快,盛霜序一眨眼,他就裹好了進來時搭在椅背上的圍巾。
梁燒說:“走了。”
他留了兩個字,從頭至尾沒和沈承安搭過話,轉身就走。
沈承安盯着盛霜序看,碧綠的眼睛蒙了層微醺的水霧,問:“你認識他?”
盛霜序有點兒怕沈承安,他怕自己無意中惹了他生氣,說:“是,我們是同學,不過——”
“你放心,我什麽都沒說。”
盛霜序小心翼翼地揣摩沈承安的表情,梁燒走的時候好好地關了門,只有朦胧的臺燈照在沈承安的側臉上——他看不清沈承安臉上的細節。
沈承安鈍鈍地說:“哦,我知道了。”
盛霜序有了繼續往下說的勇氣,輕聲道:“我見過你媽媽了。”
沈承安說:“嗯。”
盛霜序不知道自己為沈承安所着想的謹慎,在沈承安眼裏不值一提,他只想盡自己的努力去彌補他所犯下的錯誤。
盛霜序繼續往下說:“我……我沒讓她知道我們的事情。”
沈承安詫異地瞥了他一眼。
盛霜序不明白他為什麽要用這樣的眼神看他。
沈承安平靜地問:“你為什麽不說?”
盛霜序摸不清眼前人的喜怒,他們許久沒有如此正常地面對面講話了。
盛霜序緊張的嘴巴打顫:“我,我不想犯之前的錯誤了。”
“承安……我不知道你,”盛霜序頓了頓,決定如實說出自己的想法,“直到遇見你後,我才隐約察覺出我那通電話打出的後果——你後來過得很不好,是嗎?”
他們之前的交流太少了,沈承安難得願意聽盛霜序講話,他們需要一個像現在這樣的時機,好好地談一談。
“我真的很抱歉,當時的我很害怕,”
聽了這樣的話,沈承安的臉色很不好,但盛霜序得說下去,他的手指因為輸液而冰涼,他把手放在了沈承安肩膀上。
“對不起,我害怕你會和韶清一樣,我不能每天都看着你,又和你說不上話,就只能叫你的家長去……”
沈承安沒有挪開他的手。
沈承安靜靜地看着傷感的盛霜序,盛霜序的手在抖。
盛霜序說:“這都是我的錯。”
“老師,你沒必要在我面前這副模樣,”沈承安的目光要把盛霜序穿透,他并不願意因為這幾句懊悔就敞開自己的心扉,“我們只是合約關系,我付錢給你,你聽我的話。”
盛霜序:……
盛霜序知道自己一廂情願的疏解失敗了。
沈承安說得确實沒錯,他們只是合約上的關系,是盛霜序自願落到這個地步的,他需要錢。
在錢面前談感情,是如此的虛僞。
他們對視了很久,盛霜序在沈承安碧綠的眼睛裏看到了沮喪着的、垂着眼睛的自己。
沈承安的眼睛很漂亮,就像祖母綠寶石一樣晶瑩。
或許是喝了酒,現在的沈承安沒有往日那樣陰晴不定。
沈承安說:“我媽媽是個很頑固的保守派天主教徒,你要小心些。”
盛霜序啞然:“那今天……”
沈承安不打算解釋,他也沒必要和盛霜序解釋:“她想來見你,就來了。”
“還不錯,比我想象得要好些。”
盛霜序的病應該是好了一點的,他輸了這麽久的液,可他的肺腑卻在這時候扭成了一團。
盛霜序說:“你……你什麽都知道嗎?你知道她今天要來?”
沈承安沒說話。
盛霜序漂亮的鼻尖泛起了紅暈,他眨了眨眼睛,眼睛就沒能對上焦。
“她要我監視你,我沒有同意,”盛霜序說不出的難過,他想說服自己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可是他不能,“我沒有同意,因為我是你的老師,我不會去監視自己的學生。”
“沒關系的,我現在明白了你不在乎這些,我可以接受,”盛霜序不指望沈承安能說出什麽話來,他吸了吸鼻子,就像是對自己說,“不過我以後也不會同意的,因為我是你的老師。”
盛霜序別過臉倉皇地抹了抹臉,他不想讓沈承安看到自己這副模樣,從而嘲笑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難過,他活到這麽大,受過的委屈遠比這點事要大得多。
他只是期望太高,總幻想着沈承安本性并不壞,他們總能和解——他不該對眼前的人抱有任何希冀罷了。
“已經八年了,盛霜序,你早就不是我的老師了。”沈承安看着他哭泣的老師,心中沒來由地嘆了口氣。
“好好活着,別死了,今天允許你睡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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