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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怎的要喊她來?”崔清荷自小得母親偏愛,性格說是嬌縱都不夠,那是一等一的跋扈。

今日清明踏青、燒香祈福,原來母親向來是只帶她一人的,今年不僅喊了她那不得寵的二姐,甚至還捎帶着崔嬈。

崔嬈坐的另一輛馬車,但崔清若卻也是與她們同坐的。

這話說的實在是太不禮貌了。

崔清若聞言,原本坐在馬車裏毫無存在的她,适時抖了抖身體,雖然她知道這話是說的崔嬈,她還是像被這話刺激了一樣,一副小家子相。

“還不是你爹!就是偏心那丫頭,非得讓我帶着她來。”崔夫人語氣極為幽怨。

她當然不想帶那崔嬈,只是夫君硬要她帶着來,說是什麽求個好姻緣。

好姻緣?崔夫人眉毛緊擰,當年她懷次女時,周氏與她同時有孕。

有一雲游道士曾路過崔府,說是不日将有奇人降世。

若為女兒,乃是為凰的命格。

思及此,崔夫人打量崔清若,看她瑟瑟發抖,上不得臺面的樣子,心裏既有不甘心,更是憤怒。

夫君這麽寵那二人,除了所謂青梅竹馬的情誼,更多的怕也是為着這谶語。

比起她那愚笨不堪的女兒,崔嬈卻是更有貴女的姿儀。

“若兒,阿娘不是讓你換身粉嫩的衣裳嗎?”崔夫人聲音溫柔。

崔清若低着頭看不清神情,“我穿那些衣裳不好看。”

卑微的語氣,垂着的雙肩,看着就不讨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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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夫人想到她和長女定下的計謀,也算是當下唯一可促成此事的方法了。

今日,只要太子殿下和長女前來求嗣,到時候長女在太子的飲食裏動點手腳,太子是個癡兒,到時候把次女送去,兩人這事就算成了。

至于名聲?這寺廟在郊外,更何況這事關乎一國儲君,哪個不要命的敢把事情傳出去。

崔夫人拿出一支發簪插在崔清若發髻上,“咱們若兒這麽好看,就得好好打扮。”

前幾日母親就請了京城最好的裁縫,為她做了好幾身衣裳,還送了些珠寶首飾來。冬青替主子高興,她卻知道她母親怕是不懷好心。

如今母親這樣的舉動落在崔清若的眼裏,就更坐實了她的猜想。

崔清荷看見這簪子,立刻道:“阿娘,你偏心!這簪子我前幾日在你房裏瞧見,向你要,你說是長姊送的。說什麽都不肯給我,現在就送給了她。”

崔清若:感謝我的好妹妹。

“荷兒,你說什麽?你那麽多首飾,兩個你都戴不完。你姐姐如今都要及笄了,連件像樣的首飾都沒有。”崔夫人訓斥道。

崔清荷多年受寵,哪裏會怕,哼了一聲,直接拔下了那發簪,“既然不給我,那她也不能有。”

“你!這是你姐姐,你怎能這般無禮?快把簪子還給若兒。”崔夫人語氣更重了幾分。

崔清荷哪被母親這樣對待過,聽了這話,眼淚都出來了。

她拉開車簾,拿起簪子就扔了出去,“我沒有,誰都不能有。”

“啪——”這下不僅崔清荷懵了,一旁看戲的崔清若都傻了。

崔夫人這一巴掌,打在誰臉上都不奇怪,唯獨打在崔清荷臉上就是天方夜譚了。

當年崔夫人連生兩女,在府裏地位岌岌可危,老夫人更是主張再納幾房妾室。

崔夫人日日燒香拜佛,才求來了這對龍鳳胎,那是寵得跟個眼珠子似的。

正因此,才養成了崔清荷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性格。

崔清荷聲音顫抖,“母親,你打我。”

崔夫人後悔不已,正欲開口,崔清荷卻叫停了馬車,下了車,直接不管不顧跑回去。

“你喊幾個人把四小姐送回去。”崔夫人吩咐家丁。

心裏愧疚,但今日總不能因此事功虧一篑。

她又摸了摸崔清若的臉,柔聲安慰:“你莫要和你四妹計較,她這性格……你也知道。”

崔清若點頭,“我知道了。”

這麽多年她早就知道了。

長姐可以和母親商量,小妹可以和母親撒嬌,她什麽都不可以,她只要聽話。

那支被丢下馬車的簪子,從道上被撿回,沾滿了灰塵,奈何天家二字,就算是一支簪子都不能随意舍棄。

“改日母親再給你挑些好的送去。”崔夫人安慰她。

她并未多言,比起簪子,她更擔心等會兒那場她們布下的局。

崔清若擡眸就看見了遠處,另一馬車裏的崔嬈。

她撩起車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們。

若是往日,她只當她在看笑話,可這段時間那人的變化,讓她覺得,或許她也知道今日的局。

或許她也會可憐自己,可惜她不需要可憐,她更不會讓自己變得可憐。

因為路上的意外,原本清晨出門的人,直到時近正午時,才終于趕至廣蓮寺。

不愧是京中最有名的寺廟,香火旺盛,門口是絡繹不絕的善男信女。

崔清若道:“母親,我想一個人走走。”

“ 你和阿娘一同去祈福可好,替你求一樁好姻緣。”崔夫人笑得慈愛。

她當然知道這是母親的計策的一步,但如今她一無所知,“懦弱愚笨”的她當然不能拒絕。

她眼裏亮晶晶的,好像因為母親的關心,而歡欣雀躍一樣,用力點頭:“好。”

崔嬈卻不像往日裏一樣,喜歡一個人獨自閑逛,反而主動開口:“母親,我與你們一起如何?”

雖然崔夫人不想被壞了好事,但如果直接拒絕,後面的事成了,也難保旁人不會多想,她只得答應了這請求。

崔嬈站在崔清若身旁,擠開了一旁的母親,緊緊拉住她柔弱二姐的手。

崔清若盯着那捏的她手疼的人,又瞟了眼崔夫人的陰沉臉色。心裏覺得這場景有些好笑,但礙于形勢嚴峻,她只能強壓笑意。

“阿彌陀佛。”主持合十為禮,微微躬身。

崔夫人回禮,問:“我想為小女求一門好姻緣,不知需要如何供奉香火?”

主持搖頭:“菩薩恒順衆生,這姻緣之事,乃是輪回之事,何必如此?”

“這兩位小姐倒是……”主持忽地注意到崔夫人身後的兩人,眼裏有些疑惑,“不一般啊。”

“可有什麽問題?”崔夫人雖然不信佛,但這種事,總讓人忌憚幾分。

主持道:“就是……怪哉。”

崔夫人對當年道士的話耿耿于懷,不禁追問:“可是與鳳……”

“夫人,”主持搖頭,“因緣具足,果報必見。有些事勉強不得。”

崔夫人只當這禿驢是個沒本事的,随意說了幾句話敷衍。

誰知他又道:“您的兩個女兒明白這句話。”

崔嬈緊張地攥緊了衣角,她重生之事本就是鬼神之說,倘若一朝洩露,怕是沒有什麽好下場。

“母親,我聽說這寺廟後院有棵合歡樹,上面祈福,甚為靈驗。”崔嬈不想再待這兒,拉着二姐就跑。

“你們!”崔夫人正打算喊住兩人,眼角餘光卻看見今日,這場局的另外的重要之人。

“參見……”她被長女扶起。

崔清芙道:“母親,在宮外随意稱呼便是。”

“母親她是不是不同意。”崔清若問。

崔嬈卻只是用力拽着她,就好像一松開就會失去她一樣。

“三妹,你松下手好不好?”她掙紮道。

崔嬈才猛地松手,“對不起。”

崔清若只覺得這世上的事真好笑,往日裏不可一世的人,如今處處護着自己,就好像翻然悔悟,如夢初醒般。

“你跟着我,”崔嬈眼裏的擔心都快溢出來了,“不,你今天在廣蓮寺哪都不要去。”

她這些年驕傲慣了,明明是關心人的,聽着卻讓人總覺得不順耳。

所幸崔清若不計較這個,“好。”

她這樣的乖巧,更惹得崔嬈憐憫。

這個二姐姐總是這樣,不争不搶,性子逆來順受,明明她出身顯貴,卻總是這麽溫柔善良。

前世她覺得這是懦弱可欺,如今看着才知道這就是真正的淑女。

若是這話叫崔清若聽見,她肯定會敬佩崔嬈這能力。

大概就是,不怕西施美,就怕活成情人,做什麽都能成西施。

崔嬈的雄心壯志,下一秒就被一悶棍給打碎了。

兩人站在寺廟後院,此處清靜,除了她倆就沒有旁人。

不知從哪突然來了一夥黑衣人,一棍就打在了崔嬈頭上。

只是原本該敲在崔清若頭上的那棍,卻被她躲開了。

她仔細瞧了其中一人,道:“別打我,換個方法,一悶棍好疼哦。”

猛地一陣異香萦繞鼻間,她随即就失去了意識。

漸漸意識回籠,她想站起來,卻發現四肢酸軟,沒有什麽力氣。

門忽然開了,有個人走了進來,虎背熊腰,待走進了,卻發現這人目光空洞,只是耳朵紅得出奇。

“熱……”他大聲呼喊,“福壽!孤要喝水。”

原本崔清若想過各種情況,卻唯獨漏算了這種,當今太子是“至純至性”人,說白了就是個傻子。

她總以為就算出了事,掏顆糖總能解決,實在不行敲昏他,亦未嘗不可。

只是……她母親不愧是崔府的當家主母,一國儲君都敢下藥暗算。

“殿下。”她喚道。

事到如今,她只能賭一把。

她道:“我衣袖裏有一瓶藥,可以緩解你的熱。”

那是她事先去黑市找的玉冰心,可解蒙汗散一類的藥物。

太子注意到她,向她逐漸靠近,附身認真凝視她。

“崔姐姐。”太子好像認出她了一樣,“藥……苦,我不吃,好苦。”

她什麽時候成他的“崔姐姐”呢?

不過她還是像照顧小孩子一樣哄他,“就在衣袖裏,不苦,甜的。”

太子看着他,眼淚汪汪,與其說是一國太子,不如說,更像被抛棄的孩子。

他道:“不,你騙我。”

“你快點!”崔清若感覺這藥不僅是蒙汗散,好像還混着點別的。

再不快點,她也該熱了。

“崔姐姐別生氣,我拿。”太子連忙扒拉她的衣袖,拿出了一瓶藥,就想養嘴裏倒。

她連忙叫住他:“給我一顆。”

太子乖乖拿了顆送進她嘴裏。

“崔姐姐別吃藥,這藥有毒的,我一個人吃就好了。”太子的話奇怪,但崔清若卻沒時間多想。

她感覺恢複了力量,一把推開太子。

跑到窗戶旁,果然被封得死死的,她向後退了一步,淩空一腳踹開了窗戶。

若是認識她的人見了,怕是要懷疑她被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上了身。

後院留了些禪房給貴客,她沿着小路,只想離這裏越遠越好。

她只能往寺廟人跡罕至的後山跑,只是體內的似螞蟻噬心般的燥熱,讓她的腳步愈來愈虛浮。

她忽然被什麽絆倒,扒拉一下,才發現是座無名墳。

心裏默默道歉後,她屏息凝神,就聽見了腳步聲。

她連忙躲進一旁的樹叢。

“子言。”這個名字好耳熟,但她已熱得有些神志不清了,思考了好一會兒,才猛然響起那謝家公子便是字子言。

“我知道你恨,可你畢竟是天家血脈。”聲音的主人嘆了口氣,“你若願意,王權富貴唾手可得。”

縱是崔清若此時再糊塗,也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所以,她努力這麽久,為了過安穩日子演了這麽多年戲。

到頭來,那人其實身世非凡,她的每個日夜對出嫁後的期盼都只是徒勞無功?

她翻出這些日子總揣在身上的青竹繡帕。

或許她存着留着這東西,在關鍵時刻以已有心上人的名義,擋一擋母親的突然發難。

但更多時候,謝庭熙于他,就像這繡帕。既是就她于危局的繩索,更承載她對生活的所有期盼。

不甘乃至怨恨,擠滿了她的胸腔。

“你說完了?”謝庭熙沉默半晌,“恕不遠送。”

他并未回答那人的話。

山林裏是一片寂靜,只有崔清若實在忍受不了那藥效,加之內心的不甘憎恨,而發出的啜泣聲。

感覺到有人靠近,崔清若卻已經不想掙紮了。

就這樣吧,她放棄了,東宮也好,做妾也罷。

“你哪來的?”謝庭熙彎腰拿走她手中的手帕。

這是她曾經在無數席間,悄悄觀察他的手帕和多方打探,按着他的手帕繡出來的。

崔清若笑,語氣輕浮:“我繡的啊。”

“謝公子,我心悅你,我惦記了你好幾年。”崔清若仰頭笑問,“和你的是不是一模一樣。”

那人凝視着她,那雙幹淨純粹的黑眸,在月色下更顯明亮,倒映出她的模樣。

他卻難得不像往日般溫和,扯了個笑,“你聽到了多少?”

明明他并未生氣,還是笑着問的,可不知為何,聽起來卻讓人毛骨悚然。

他松開那塊手帕,重複了一遍:“你聽到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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