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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牆外是噼裏啪啦的鞭炮聲,崔家的幾個姐妹在繡樓中閑聊。繡樓就倚着院牆而見,這聲音聽得十分清楚,倒吸引了她們的興趣。
“外頭怎麽回事,誰家放這東西?吵死人了。”崔清荷咂了口口水,顯然是剛睡醒的樣子。
她一向是不喜歡刺繡這種,崔夫人疼她,便也随了她去,故而府裏的女先生都是不大管她的。
崔嬈道:“這幾日春闱放榜了,或是哪家的公子中了。”
春闱,聽見這個詞,崔清若睫毛微顫,下意識地緊張。
沒辦法,兩年多的習慣了,凡是與謝庭熙相關的事務,她早就已經形成了一種自然的注意。
“哦,”崔清荷拿了塊桂花糕,顯然不感興趣,“我還以為是什麽。”
崔嬈瞥了眼這姑娘,上輩子她一是羨慕崔清芙,二就是嫉妒崔清荷。
前者是優秀得讓她既恨又敬,後者卻讓她只有不甘心與怨恨。
只因她生沒有那好運氣,沒能托生個好母親,縱是她多努力,都比不得有的人生來尊貴。
她死時并不知道這位小妹的結果。
只是,父親雖有從龍之功,但他曾經可是太子黨最堅實的後盾,想來她的結局怕也讓人唏噓。
她怎麽都想不通父親緣何這般行事,她既肯把嫡女嫁給太子,又怎會襄助大皇子?
這樣就算成功,将來也只會惹新帝芥蒂。
“你這麽關心春闱,該不會你自己想去榜下捉婿。”崔清荷被寵壞了也是真的,她繼續嘲笑道,“也是,就你這樣的,能配個寒門出來的狀元郎怕都是頂天了。”
崔嬈瞧了這小妹一眼,前世兩人确實是見面就掐架,共處一室不打起來都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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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崔清荷是以前的她,她卻不是以前的崔嬈了。
“妹妹說得是。”崔嬈點頭。
與其把眼光放在後宅,她更願意借崔府的名頭,去創下自己的一番事業。
一旁早就平複心情,表面練繡花,實則滿心滿眼都想看兩人吵起來的崔清若撲了個空。
大概是這樣的想法不太厚道,她那在歪歪扭扭的繡花上蹒跚的針,一下便紮進她的食指。
“唔。”她拿出帕子,仔細擦去了手上的血珠。
崔嬈看她拿着帕子的樣子,不明白她為何擦了許久,還拿帕子在那晃。
很快崔嬈就懂了。
崔清荷像來了興致,搶過她的手帕,問:“姐,這手帕可是最近母親送你的。”
高門大戶的孩子,再是受寵沒腦子,但上次母親的一巴掌,至少還是能讓她明白這個邊緣二姐,日後怕是再也得罪不得了。
只是,雖有收斂,仍是傲慢依舊。
崔清若只柔聲回答:“并非母親送的,是我前些日子和冬青學的。”
此時候在門外候着的冬青打了個噴嚏,她肯定想不到教自己刺繡的主子,在裏面随口胡扯。
“啊?那二姐你這太厲害了吧!”崔清若當然知道她二姐的刺繡。
繡鴛鴦能成野鴨,繡并蒂蓮是只見并蒂不見“蓮”。
連崔嬈都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她。
她抿唇,低頭不好意思道:“是冬青教的好。”
今日她故意把這手帕拿出來,就是為了永絕後患。
既然她不會再嫁給謝庭熙,那一匣子的手帕,如今都算不得數了。
那些手帕繡得太像對方那塊。
若是随意丢棄,必會替那人惹了麻煩;若是随意焚毀,一不小心遭人碰上,怕是十張嘴都說不清她和那人的關系。
思來想去,幹脆就認下自己是個刺繡天才的名義,反正冬青原是蘇州人,會蘇繡亦不稀奇。
她多年藏鋒不露,本就是為了自保。現如今為了自保,露些鋒芒,又有何妨?
崔清荷心裏卻生出幾分異樣,往日裏處處不及自己的人,一朝超過自己,實在是心情複雜。
“姐……你真棒。”她幽怨道。
她忽地反應過來,最近女先生家中有事,每次都是托侍女布置任務,并未來親自監督她們。
這幾日,都是把仆人趕出去,方便自己睡覺的。所以,這事她不說,崔嬈不說,崔清若這個一向膽小,和爹娘說話都結巴的,怕是更不會說。
下次,母親考察幾人功課,她讓翠喜調換兩人的作品,怕是母親還得誇誇她。
她不由得意自己的想法,她真是太聰明了。
崔清若不語微笑,不知有沒有猜到妹妹的想法,她只知道往後若是有所差錯,她也有證人證明這手帕來歷了。
“姐姐,這刺繡手法真的不錯。”崔嬈仔細摩挲那手帕的繡花。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崔清荷看不出這手帕的不同,她卻看得出。
蘇繡繡得極為精湛,看得出底子很堅實,怕是日積月累才有的水平。
她不信冬青真有這樣的閑工夫,日日繡繡花。
崔清若也知道這個妹妹的本事,忙岔開了話題,“這繡花還是比……”
可惜,沒等她說完,屋外未休止的鞭炮聲不僅愈演愈烈,甚至鑼鼓聲都大了幾分。
“煩死啦!翠喜——”崔清荷皺眉,“外面怎麽回事,哪家的這麽不懂事。”
翠喜知道這位小炮仗一樣的性格,安撫她,“是王家的,她家大公子中了探花。”
“切,小小探花算個什麽東西,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家又出了個皇後呢?”崔清荷道。
這話也就是她敢說了。
若說謝家是每況愈下,成了那快要瘦死的駱駝;那王家就是那鴻日淩空,一天天地好着去了。
王家是軍功起家,比不得崔謝二家的清貴,但卻是實打實的兵權攥在手裏。
“王複确實長得不錯,倒也擔得探花。”崔清若哼了聲,眼裏有小女兒的別扭情思,“不知又是哪門子的寒門出了個狀元。”
翠喜神秘道:“不是,這次狀元是謝家大公子謝珩之。”
崔清荷聞言瞪了眼翠喜,道:“你說什麽?可是當真。”
翠喜沉默點頭,惹得她拿着繡棚就往地上扔。
她就差把她喜歡王複,讨厭謝珩之兩個字寫在臉上了。
崔清若瞧着她這妹妹,到底是個被寵壞了的十二歲的姑娘,連《氓》都背不熟的年紀,卻學會了為個連她臉都記不得男人大發脾氣。
“不就是個破探花嗎?我讓崔璨好好讀書,以後定考個狀元。”她賭氣道。
崔清若沉默,默默退了出來。
“姐姐,”崔嬈跟出來,追上了她,“姐姐可有鐘意的郎君?”
崔清若面色緋紅一片,不好意思道:“并無。”
“姐姐,你看下面是游街的隊伍。”崔嬈指着下面喧鬧的人群給她看。
崔嬈說:“姐姐,你知道嗎?你看狀元走在前面最是風光。”
亦是後來下場最慘的。
三年後,謝家因勾結外敵的罪名,被滿門抄斬,府中女眷沒為官奴,男子一律格殺。
曾經的簪纓世家、累世公卿,就這樣一夕坍塌,不留片瓦。
“我原以為狀元會是寒門子弟的。”因為在崔嬈的記憶,這次的探花是王複,榜眼是謝珩之,狀元仍是寒門子弟。
陛下有意打壓世家,重用寒門,這都好幾年了,從未出過世家的狀元。
“若是那樣,或許還可以替姐姐榜下捉婿。”這才是她關注此事的真正緣由。
寒門子,自然是比高門顯貴好拿捏,姐姐嫁過去就不擔心受欺負了。
沒想到她絮絮叨叨,左思右想許久,崔清若只是看着自己的鞋子發呆。
崔嬈一時語塞,出聲打斷她,“姐姐,就不為自己打算嗎?”
當然會打算,只是在她看來,利用身家一時打壓,并不能真正換來她想要的日子。
她搖頭,仍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崔嬈看着她的傻姐姐,指着下面游街隊伍旁的人,道:“姐,這個人你知道吧。他就是謝家最普通的兒子。他既然已經如履薄冰,卻仍不思進取。考了這麽多年,仍還是個秀才。”
“姐,你不知謝家人如何看清他,難不成你也要如此嗎?”
她憋了半天才說:“或許人各有志吧,”
其實,她是想說,親愛的妹妹,你有沒有想過。或許這繡樓不高,隔得不算遠,如果他習武可能能聽見。
況且,她這妹妹的語氣,像極了小時候女先生教授《女德》時,拿書上那些“壞女人”教育她們的樣子。
女夫子的名言:“諸位小姐今日若是不好生學禮儀,來日怕是會步這些後塵,令人生恨。”
兩人語氣簡直如出一轍。
約末是福至心靈,正巧樓下那人望了來,謝庭熙看着樓上的二人。
她因自己表現出的害羞內向,往崔嬈身後躲,反倒崔嬈主動微笑表示禮節。
樓下的那人,早已把兩人的話聽見耳裏,只是他本就不在意旁人的議論。
只是,那日一見,他原以為崔二小姐是個性格大方的。
後來派人去打聽,才知道這人和他說不清的相似。
都是排行為二,都不得家人重視,唯獨的區別,他是努力但無所獲的庶子,她是資質平庸且受人輕視的嫡女。
今日相見,她的害羞閃躲,更坐實了他心裏的猜想。
想起剛才兩人的議論,謝庭熙垂眸,瞥了熙攘的人群,騎着高頭大馬的狀元郎一行人。
确實是人各有志。
他轉身,逆着人群,拐進了身旁的陰暗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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