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秋兒恭謹道:“殿下,崔家送嫁妝的隊伍已經到了。”
長公主梳着高髻,斜插的金鳳步搖墜着的長流蘇,掃過肩頭。
她拿着本月各莊子的賬簿,似乎對丫鬟口中的嫁妝毫不放在眼裏。
她輕啓丹唇,嘲諷道:“既送來了,那便讓下人送去二公子房裏去便是。難不成我堂堂一國公主,還會瞧得上她那些東西?”
長公主想到這門婚事,就心裏頗為不平靜,只面上得拿足氣勢,不能讓旁人看了笑話。
她也不知道陛下到底是做什麽,竟要給謝庭熙賜這樣一門好婚事。
崔家的嫡女,就算再不出衆,再庸庸碌碌,配個高門嫡子、侯門世子那都是綽綽有餘。
她咬碎銀牙,心有不甘,怎麽偏偏将她許給了謝庭熙。
“殿下……”秋兒小聲道,“那崔家的人說,後面還有太子妃為二姑娘的添奁。”
秋兒道:“足足有一百二十八擡,還有太子殿下欽賜的墨寶。這……日後她過了門,還指不定得有多大的排場呢?!”
長公主聞言,攥緊手裏的賬本。
不是說崔家二姑娘素來不受寵,連個庶出的女兒都比不過嗎?
她也正是因此,前面才會那般薄待崔清若。
倘若,太子妃娘娘真如此看重她,那往後有了她的襄助,這新婦在府裏豈不是沒人管教得了不成。
謝庭熙這個孽種,居然有這般造化,日後有了岳父家的倚靠,自己或許就再壓不住他了。
驀然,她想起去年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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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那件事謝庭熙自己都答應了,他若說出去,他自己都小命不保。
長公主撫了撫鬓邊流蘇,問:“那二公子瞧見那些聘禮,不知是何表現?”
秋兒忙道:“二公子哪見過那麽多好東西,奴婢瞧着他眼睛都直了。”
長公主滿意地點頭。
謝庭熙他就算有幾分才華如何?一個沒有母親照應的庶子,還不是好壞都由她。
此時站在院裏的謝庭熙打了個噴嚏。
小六子關切問:“公子可是身子不舒服了?您今日,站在這兒看了許久,難免受涼。這些東西沒什麽,您不若進去。”
他眼眸一暗,問:“他們要搬到什麽時候?”
小六子喜氣洋洋道:“這才哪到哪,新夫人在崔家可受寵了。這些東西,先放這兒,等會兒好生安置,等新夫人入府,親自一一檢點。”
他聽了這話只是撚了撚庭前回廊旁的綠竹青葉,瞧着不知在想什麽。
小六子讨好道,“時下京城流行牡丹,公子不若扒這翠竹移去別處,種上幾株……”
他的話還沒說完,謝庭熙就擡眼看着他,表情不變:“不用。”
複又低下頭,摩挲竹葉的紋路,不禁想起那人仿的繡帕。
花那麽多心思嫁來謝家?
他覺得這人挺好玩的。
旁人有這功夫,怕是皇妃都當上了,她卻只心心念念嫁給他。
就是她的這些嫁妝,擋着翠竹曬太陽了,等她過門,就快些把這些東西收撿好再說。
他如鴉翅輕顫,攏住眼裏的細光,瞧着沉暗無波。
娶妻有什麽好的。
果然,他還是一點都不想成婚。
親迎的前夜,崔夫人難得拉着次女,說着些體己話。
崔夫人慈愛道:“日後,你嫁去了謝家。那長公主不是好相處的人,你凡事不必一味忍讓。”
崔夫人眉頭擰着,哼了一聲,“咱們崔家的姑娘,還輪不到她來作踐。”
崔清若點頭,其實她知道崔夫人的傲氣從何而來。
今上與一母同胞的長公主,都只是宮裏的小宮娥所生。
先帝的後宮那才是真正的朝堂翻版,随便拎一個妃子,都是世家大族的名門貴女。
若不是今上生母暴斃,被過繼給了當時的王貴妃,封了太子。後在王家的鼎力支持下,力壓衆皇子,陛下哪能有今天。
如今世家落了下風不錯,但君王有手段則已。
若是,下一位帝王接不住,怕是世家卷土重來也未可知。
崔夫人道:“我原是想着送你去東宮,與你長姊好有個照應。如今,倒是讓謝家撿了個便宜。”
崔清若垂眸聆聽。
崔夫人瞧着這個女兒。
大概是即将分別,總算心裏少得可憐的舐犢之情占了上風。
她拉着崔清若的手,輕笑:“以後就是謝家婦了,若吃了苦,就回來給娘親說說。”
她不準痕跡地把手抽出,從善如流:“好。”
心裏卻明白這話信不得。
薄情了十幾年的人,又怎麽可能有真感情呢?
崔夫人把一本小冊子塞進她手裏,故作神秘道:“你等會兒翻翻這個,這幾日府裏的嬷嬷想必也與你交代過了。”
她接過冊子,面上浮起一絲紅暈,把冊子放在枕頭旁,含羞道:“是。”
“日後嫁了人,那就是出嫁從夫,沒有夫君的寵愛,活得總是不快活。”
崔夫人說這話時,眼神黯淡,被她都瞧進了眼裏。
當年父親和母親的婚事,母親自然是高嫁。
只是父親心有周姨娘這個白月光,母親從一開始的心有不甘,活成如今這樣勢力陰狠的性格。
夫君的愛嗎?
她想,愛有沒有都不重要,只要不是恨就好了。
兩個人能湊合過就行。
崔夫人道:“明日卯時就要忙活起來了,你早些歇息吧。”
送走母親,她取出那早已備好的嫁衣,放在枕邊,沉沉睡去。
至于那本小冊子,她懶得看,打算明日帶去。
新郎官要敬酒,她怕是要在閨房裏等上許久,到時候權當打發時間。
卯時天仍暗沉,她卻已醒來,在丫鬟們的服侍下,換上了那件嫁衣。
十全老人為她梳了三下頭發,老人滄桑的聲音念叨:“一梳梳到尾,香閨對鏡胭脂雪;二梳梳到尾,鵲橋高架鴛鴦飛;三梳梳到尾,夫妻執手白頭約。”
待老人最後替她絞了面,冬青幫她蓋上蓋頭,她的眼前只剩下一片鮮紅與黑暗交織。
只有往下看,才能瞧着些光,身旁有人扶着她,走過一段又一段路。
最初是冬青,因為她摸過她的手,不細膩光華,虎口上還有一道小小的疤痕,是前不久搬東西時,不小心割破的。
然後是她長姊,那雙柔若無骨的手和暗香浮動的棠梨香,只會是她了。
走了許久,換了好幾個人,最後是一雙完全陌生的手。
修長,骨節分明,不細膩卻也算不得粗糙。
她聽見旁邊有人說:“這謝家二郎,瞧着還真是一表人才。”
那人扶她進了花轎,她仍感覺指尖那人的觸感,那人的手微涼,或許他天生就是這樣的。
就像她,偶爾不适時,同樣會指尖泛涼。
她坐在花轎裏,不安地拿出手帕絞着玩。
外面是一片歡騰的喜悅之聲,轎子偶爾輕抖,讓她本就緊張的心,也跟着輕顫起來。
謝家與她家隔得不算遠,不知為何,往日裏半個時辰的路程,今日卻像漫長得沒有盡頭。
“新娘子下轎——”
她心裏難得亂得無跡可尋。
連轎外喜娘的聲音,她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也沒瞧見車簾被撩開出現的紅綢。
喜娘又重複一遍,她才如夢初醒,然那段紅綢亦不見了。
她正以為或許謝庭熙誤會她故意怠慢,輕撩起蓋頭想要開口解釋,就看見謝庭熙把手伸給她。
看不見他的神情,只聽得見他清朗的聲音:“先出來吧。”
她把手伸給他,被她攙扶着出了花轎,可能是坐久了,一時腳麻,忍不住踉跄了一下。
那人不動聲色地扶穩她,旁的人只以為他倆親近,并沒發現她的失态。
她小聲道:“謝謝。”
只是對方并未回應,也不知曉是否聽見了。
那人将紅綢遞給她,她當然好好拽着,在他的牽引下,步履小心地跨過謝家的一道道高檻,直至堂室。
她聽見傧相的話。
從拜天地,到拜高堂,再到夫妻對拜,二人循規蹈矩,一步步走完流程。
旁的看客為兩人的喜結連理,不住地恭喜道賀,這樣的喜悅感染她都忍不住勾唇淺笑。
夜色愈深,崔清若已經無聊到,拿着母親給的小冊子看了兩遍了。
說實話,挺一般的,看着……也就那樣。
畢竟,崔璨到了少年血氣方剛的年紀,那種東西,他自己不看,那些狐朋好友送的都多得很。
母親的冊子,比起她因為管教崔璨,從他那收來的,确實有些太過粗劣了。
她正打算再拿出來瞧瞧,就聽見門外的動靜。
她把小冊子塞進枕頭底下,放下被她撩了上去的紅蓋頭。
燭影搖紅,那人開門複又關門,只聽見腳步聲愈來愈近。
她感覺自己的心跳實在是跳得太快。
那人用秤杆挑起蓋頭,蓋頭落下,那人只與她四目相對片刻,就轉身走近小榻坐下。
自顧自倒茶醒酒。
她聞到了他身上的酒味,走上前去,嬌聲道:“夫君,我替你倒吧。”
那人掃了她一眼,随即收了目光,并不理會她,仍自己拿着茶壺,自己給自己倒茶。
“那我坐着,夫君若需要我幫忙,叫我便是。”她笑得溫和體貼,柔情似水的樣子。
可惜,面前的人似乎并不受用。
只是沉默地飲茶,末了,放下茶杯,凝神盯着她。
眼底一片清明,不見半分醉意。
作者有話說:
“一梳梳到尾,香閨對鏡胭脂雪;二梳梳到尾,鵲橋高架鴛鴦飛;三梳梳到尾,夫妻執手白頭約。”來自百度婚禮名俗歌。
昏禮就是婚禮哦,不是錯別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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