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崔清若是新婦,當然會好生打扮一番。
往日裏穿得老氣橫秋,從不穿鮮豔衣裳的人,頭一次換上鮮活的紅色,人都明麗漂亮了幾分。
冬青見縫插針道:“姑爺,您看夫人這身多好看。”
謝庭熙原本低頭拿着書在看,依言擡頭看了過來。
窗外晨曦灑落,照在他的身上,為他鍍了一層柔光。
和昨夜那個淡漠疏離的人判若兩人。
崔清若原以為他不會理會,沒想到他卻擡頭望了過來,她于是下意識地低頭。
他仔細打量她這一身。
崔清若想到昨天這人的一句“吃辣椒沒”,生怕他又說出個奇怪的話。
沒想到,他溫和笑道:“甚美。”
這句話砸到她心上,她心裏五味雜陳。
在崔家的那些年,為了不引人注目,她素來是能不出風頭,就不出風頭。
什麽粉的紅的衣裳,那是看都不敢看,穿都不敢穿。
如今穿上這衣裳,還得了這樣一句贊譽,她心裏居然有幾分酸澀感動。
她瞧着他不似作僞的神情。
經過一夜交鋒,她能确定這人是不蠢的,人品……至少現在滿足她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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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後開幾句玩笑,人前給足面子。
他真的尊重自己,不只是随口一說。
明白這一點的崔清若,立時綻放出明媚的笑容,走上前抽走那人的書。
伸出手想挽住對方,卻被他悄然避開。
他道:“走吧,他們該久等了。”
雖然撲了空,但她眼裏仍是真誠熾熱的神情,獨屬于新婦的甜蜜溫情。
沒關系,來日方長,她不信這人不會喜歡她。
謝家雖然如今敗落,不及當年,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府裏雖瞧着不及王家那般極盡奢華,但與崔家比之差別還算不大。
崔清若觀察四周的環境,謝家的仆人瞧着個個都低眉順眼的。
諾達的謝府,明明來來往往的仆人很多,卻安靜得出奇。
她一時沒注意,被腳下的門檻絆了下。
身旁同行的謝庭熙扶住她,小心囑咐道:“小心,別摔着。”
早上的這人突然柔情,是因為有旁人靠近。
他現在也是在做戲不成?
她悄悄瞧了瞧周圍。
謝家的仆人這麽多,難不成這人只要出了自己的寝居,都是如此?
她莞爾一笑,“多謝夫君關懷。”
他卻不再回答她,但放慢了腳步,還在下一次跨門檻時,提醒了他。
她瞧了瞧這人淡漠的樣子。
溫和的性子,行為舉止卻總是拒人千裏。
這人真是說不出的有趣。
“拜見父親、母親大人。”
兩人相攜着,一同拜見了上首的謝大人與長公主。
他二人齊道:“起罷。”
按禮,她是新婦是要給父母敬茶。
謝父雖有風流名聲,但并未為難她這個新婦,随意接過她奉的茶,喝了口作數。
只是當她向長公主敬茶,她的這位婆母,就不像公公那樣好态度。
她恭謹道:“婆母萬安。”
長公主晾着她,未接她的茶杯,只道:“崔家也是鐘鳴鼎食的人家,怎麽教出來的禮儀,居然還比不得那些小門小戶的女兒。”
聞言,她仔細揣度了長公主的意思,改口道:“殿下萬福。”
長公主才接過這杯茶,飲了口,吩咐秋兒,“賞。”
新婦敬茶自然婆母是要給紅包的,只是此時此刻,這原本的好意,卻變成了高高在上的賞賜。
這樣的輕慢,換了別家的貴女,怕是無論如何都咽不下這口氣。
只是她習慣了,與其傲着口氣,不如低頭尋個出路。
于是,她溫順道:“多謝殿下。”
她在謝庭熙身旁落座。
這人垂首,瞧着一副溫吞的樣子,連剛才那般的事,好像都無法惹他上心。
心頭莫名沉郁,還好她很快調整。
兩人本就是聖上錯點鴛鴦譜,這人若立馬對她情深一片,她自己都覺得不可信。
放下心頭的莫名情緒,她反而覺得明白這謝府怪誕的氣氛來由了。
有個時時刻刻揪着天家身份的主母,這個家能夠安和起來,才讓人難以置信。
長公主向她解釋:“新婦過門,本應讓你認識認識府中長輩。只可惜,其他幾房早就分家出去,這總不方便讓她們前來。”
難怪,她說為何堂上就只有謝庭熙的兄弟,再無他人。
只是,雖說是分了家,但同宗嫡系的。
到底是不方便,還是沒把她這個新婦放眼裏,那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長公主慈愛道:“謝府如今人丁稀薄,日後新婦還是要與二郎,為咱們府裏添丁加口才是。”
這是她第一次在這個詭異的謝家,找到與崔家的相同之處。
它們的主母,都一樣的……注重子嗣。
她羞澀一笑,一語不發。
倒是身旁的人,出聲為她解圍:“多謝殿下關心,只是如今……清若,尚未及笄,總是急了些。”
清若。
她甚少聽見旁人這麽親密喊她。
往日裏,若是她阿娘喊她“阿若”,那必然是沒什麽好事。
這是她十幾年的日子裏,頭一次聽見別人不帶目的,如此親熱地喊她名字。
清若,比阿若好聽多了。
就算心裏猜到這人只是演的,她心裏還是像泡進了蜜糖罐子一樣,呼嚕咕嚕,甜糊糊,說不出。
但就是下意識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長公主的目光微冷,眼裏的厭惡一閃而過,被她意外捕捉道。
果然,自己的夫郎在家裏過得,當真是與自己一樣不順。
長公主笑着把話題繞了過去,道:“本宮瞧這新婦的發簪未免太素了,不如這樣,本宮送些首飾給你。”
她道:“多謝殿下好意,媳婦……”
長公主打斷她的話,道:“你母親與本宮也算相識多年,怎麽說,本宮都該好生待你不是。”
她只得答應:“多謝殿下。”
面上答應,她心裏卻泛起了疑惑。
她娘親,未嫁時與王家走得近,長公主年少就癡慕謝大人。
因為早逝的先夫人王氏,連帶着和王家沾邊兒的,別說人,就是狗,都恨之入骨。
長公主是不是真以為,她母親不和她們說這話……
她細想,或許從長公主來看,自己确實是該不知道的。
畢竟,曾經她娘親對公主态度惡劣,那是因為那時世家強于皇權。
自從當今陛下,以鐵血手段清洗世家後,世家裏誰不是夾着尾巴,再不敢如往日般放蕩。
……當然,這些人,不包括她娘。
世家幾百年的根,就算陛下再有手段,那也不是一朝一夕除得了的。
崔家就是陛下手裏最好用的刀之一。
這些年,因為崔家主母的身份和她長姊嫁入東宮的緣故,她母親關起門來,那是誰都敢罵。
她尴尬陪笑,接過秋兒遞給她的一盒子珠釵。
長公主親手把一香囊交給她,“你是個聽話的。往後,若是二郎讓你受了委屈,你只管來找我。”
她瞧着長公主笑得溫柔慈祥的樣子。
如果說,她娘親是沒有腦子,一味正面出手,導致屢屢失敗。
那長公主就不愧是天家人了。
恩威并施,雙管齊下,既讓人畏懼,又還搏了個寬厚名聲。
“多謝殿下。”
她把香囊挂于腰間,笑得燦爛,瞧着是個小人得志的樣子。
長公主把她的反應盡收眼底。
不就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嘛,有什麽不好拿捏的。
給幾顆甜棗就聽話了。
長公主立了規矩,也給了甜棗。
不過她确實确實大方。
冬青一個人拿都拿不完,再加上謝庭熙兄弟送的東西,三人大包小包拎着。
崔清若的珠釵匣子上還放了幅畫,一不小心,就要滾落地上,幸好謝庭熙一把接住了。
她笑得眉眼彎彎:“謝謝夫君。”
謝庭熙不自在地轉過頭。
這個人怎麽動不動就夫君長,夫君短的,實在讓人……就是覺得煩躁。
見他這樣子,她心裏竊喜。
她就說,沒有人不喜歡真心的。
“喲,二哥還拿畫啊?”
不知是誰突然開口。
她擡頭發現是謝珩之和府裏另一位庶子謝瑞。
她心裏冒苦水。
煩死了,打擾她逗她家夫君。
謝瑞繼續道:“二哥不是六藝全都一竅不通嗎?”
他轉頭對謝珩之感嘆:“大哥,你也真是,把這樣的真跡送給他,還真是暴殄天物。”
謝瑞一向讨厭這個庶兄。
原因是謝家尚未認回謝庭熙時,他是家中庶長子,還算是有地位。
結果,這人回來,就搶了他這個名頭。
他素來都最喜歡有事沒事,找這個人麻煩。
謝庭熙沉默不語。
謝珩之見這個弟弟還是這樣爛泥扶不上牆的樣子,心裏就有了幾分底。
娶了崔家嫡女如何?
他不過一個下賤的外室子,就算父親可憐認回來了,他這輩子還是注定要被踩在淤泥裏。
謝珩之心裏輕蔑,面上卻溫潤端方道:“三弟,你不能這麽說。”
“再怎麽說,子言也是你兄長。”
謝庭熙仍在沉默,崔清若卻明白了。
她很想問一句這位嫡長兄,你們是不是但凡沾了個“嫡長”二字的,都喜歡水仙不開花——裝蒜啊?
她冷聲道:“不就是一幅畫嗎?”
她從謝庭熙手裏拿過那幅畫,徐徐展開,狀似無知問:“這是哪位先生所作?”
謝珩之柔聲道:“是前朝的松山遺老所作。”
謝瑞忙補充:“此畫價值千金。”
“千金?”
她追問一句。
未等他們回答,就把畫扔到湖裏。
謝瑞一時失語,指着她道:“你!”
她笑:“這畫是假的,想必大哥既是愛畫之人,應該也是容不下贗品的。”
謝瑞哼了聲,道:“那你又如何知道這畫是假的?”
謝瑞不相信這平平無奇的崔二小姐,還真能一眼瞧出真假。
她微笑,“我自然認不出,只是長姊的添奁中,有這樣一幅畫。乃是太子殿下送的。”
她刻意加重最後一句。
她想,果然,只有嫡長女才能“挫敗”嫡長子。
謝珩之心裏氣得很,面上卻不能有所反應,只能點頭道:“弟妹說的是。”
崔清若領着身旁的人離開,她忽地感覺謝庭熙在看她。
轉過頭望去,卻發現,那人只是低頭看路,并沒有分一個眼神給她。
倒是身旁的冬青,眼裏充滿不可思議道:“夫人!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她聞言低頭,輕聲道:“哪有……我就是見不得,別人欺負夫君。”
說完,還少女含羞般飛快看了那人一眼。
可惜,他只是低着頭,似沒聽見這話,更不可能看見她的眼神。
在崔家,她小心翼翼是因為她面對的是“崔家”,她沒有任何別的依靠。
可到了謝家,曾經讓她忌憚小心的“崔家”以及那些崔家人,反而成了她的後盾。
雖說聽起來好笑,但終究不必如往日憋屈。
作者有話說:
這個時候女主還是沒喜歡男主,她就是個卷王而已,啥都要卷贏那種≧▽≦
崔清若:夫君~
謝庭熙:無大語。
多年以後的某一天,謝庭熙面對已經物是人“匪”的崔清若,将會回想起多年前那個小嬌妻為他硬剛兄長的上午。(這是《百年孤獨》的梗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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