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兩人走過漫漫長街, 沿途是人潮洶湧,彩燈華溢。

崔清若悄悄打量謝庭熙,他還是如往常一樣, 看什麽都淡淡的, 仿佛剛才在橋上的人只是她的錯覺。

上弦之月, 盈盈一水間,隔開天上的星河。

柔光散在人世間,譬如, 此時就散在他們的身上。

崔清若踩着似水月色, 頭一次領會到書上“積水空明”的美好。

前方有賣花燈的, 遠遠望去,華光溢彩, 形式各異。

她很喜歡。

她拍了拍謝庭熙的肩膀,“夫君,咱們去買花燈吧。”

謝庭熙沒拒絕她, 任她拉着自己走,兩人穿過行人,終于行至那賣花燈的店鋪。

她問:“這位婆婆, 這花燈怎麽賣?”

這婆婆雖花白了頭發,耳朵卻好, 聞言指着一牆的花燈道:“這邊的三文一盞, 那邊的七文一盞, 上面的十文一盞。”

她認真瞧了瞧, 又側頭問謝庭熙, “夫君喜歡哪個?”

她想和夫君買一對的, 成雙成對, 多好的寓意。

謝庭熙指了指最上面的一盞蓮花燈, 道:“這盞。”

她略感意外,她也最喜歡這盞,只是沒想到夫君居然也喜歡。

她笑道:“婆婆,這個蓮花燈,給我們拿兩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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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燈的婆婆把燈給了她,“祝兩位年年歲歲有今朝,歲歲年年長相守。”

她笑着點頭,“謝謝婆婆。”

原本站在原地的謝庭熙,在接過燈的時候,望着她歡喜的樣子。

她好像總是這樣,一點點東西,就能高興好久。

謝庭熙不理解這樣的人。

在他過往的歲月裏,只見過兩種人。

一種人一頭紮進功名利祿,在貪得無厭裏迷失自我;一種人不願與世俗同流合污,在旁人的算計裏凄慘地死去。

眼前的這個人,她會算計,她想過好日子,但她有自己的底線。容易滿足,兢兢業業,只是把每一天都盡量活得更好。

崔清若見謝庭熙凝視手裏的花燈,疑惑道:“夫君,你不喜歡嗎?”

她就說夫君怎麽會喜歡,這樣女孩子喜歡的蓮花式樣。

該不會夫君是發現她多看了幾眼才選的吧?

謝庭熙搖頭,“我喜歡。”

兩人拿着燈繞着護城河走,一路上,多是崔清若在說話,謝庭熙只是垂眸安靜聽她的話。

忽然,有一個小孩子一頭撞到她的身上。

那小孩子擡頭看了她一眼,小臉蛋肉乎乎的,甚是可愛。

他還是牙牙學語的年紀,指着崔清若的花燈道:“好…撇亮。”

她聽了半天,才明白這小孩是在說“漂亮”。

她禮貌道:“謝謝小朋友的喜歡,姐姐也覺得它漂亮。”

結果下一刻,這小屁孩就不禮貌了,他指着燈,蠻橫地伸手搶:“給我。”

這可是和夫君一對的,她才不給。

她把花燈高高舉起,“你這孩子怎麽這樣,這是我的東西,你要是喜歡自己去那邊買呗。”

她指了指賣花燈的婆婆。

這小孩兇狠道:“我就要這個!”

她無語地和夫君對視一眼。

這誰家的小屁孩,放出來禍害人。

“哎喲,祖宗,你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一個身材臃腫的老嬷嬷來抱住了這孩子,看樣子應該是他家裏的仆人。

這小孩子告狀道:“嬷嬷,這兩個人欺負我。”

謝庭熙眼裏寫滿了疑惑,他望着崔清若。

他們有欺負這個小孩?

他終于明白為什麽崔清若讨厭小孩了。

那個嬷嬷看了看他倆人。

男的一身青衣,女的一身鵝黃色齊腰衫裙,頭上只是随意插了兩支流蘇。

還一個丫鬟小厮都沒帶。

她很快判定兩人只是平民,于是頤指氣使道:“不就是一盞花燈嗎?這位夫人,怎麽這般小氣。”

嬷嬷的聲音尖利刺得她耳朵疼,同時難得讓她心裏不高興。

憑什麽讓她讓?那麽多的燈,這小孩子自己去再買個不成?

崔清若哼了聲,道:“我這人小氣,別說是盞花燈。我的東西,就算是扔了壞了,都不給無禮之人。”

她知道和這種尖酸刻薄的人,你溫聲講道理是沒用的。

對于壞人,你就得比她更壞,才能整治她。

謝庭熙瞧了她一眼,眼裏有些意外的神情。

沒想到這人也有這樣鋒芒畢露的時候。

那個嬷嬷被踩到痛腳,拔高了聲音道:“這位公子瞧着也是個文化人,難不成,就這樣不管管自己的妻子?”

她的聲音太大,惹得旁邊的路人都紛紛投來目光。

崔清若聽見謝庭熙慢悠悠道:“我家都是夫人管事,她怎麽做,全在自己的心意。”

他擡了擡眼,掃了嬷嬷一眼,莫名的威壓,看得這嬷嬷心裏發顫。

他随意道:“只是不知嬷嬷和這位小公子是哪個府裏的人,這般好的處事方法,改日應去登門拜訪才是。”

嬷嬷自然不能說,畢竟,主子交代過今日是微服私訪。

但,那個小屁孩就憋不住了,他哼了一聲:“我父……”

忽而一個聲音,打破這樣的僵局。

“虎兒,你這是做什麽?”

崔清若擡眼望去,她瞳孔皺縮,來人居然是大皇子。

這小孩是大皇子的孩子。

她不是怕,只是如此境況,怕是自己的花燈只能給那個小孩了。

可她不願。

淩王抱着虎兒,那小孩連忙告狀,最後還伸出手,指着他倆道:“他們欺負我。”

崔清若的腦海裏飛速閃過幾個念頭,能不能裝作不認識大皇子呢?

不行,就算她能裝不認識,謝庭熙不能啊。

大公主是陛下的親姐姐,是淩王的姑姑;繼後是謝家的庶女,是淩王的生母。

謝庭熙論起來,既是這人的堂弟……又是表弟。

在她猶豫的瞬間,謝庭熙已經彎腰行禮道:“見過殿下。”

淩王眯眼打量他二人,問:“是謝家表弟?今日還真是有緣分。”

他又把目光落在崔清若身上,道:“想必這位便是弟妹了。”

她道:“見過殿下。”

淩王瞧着崔清若頭上素淨的珠釵,又掃了眼自己這個名義上的“表弟”。

瞧着溫吞內斂,也不知他是怎麽娶到崔家嫡女的。

他當年大婚,崔家是直接暗地裏拒絕了他的求取。

當然,他的目标可不是崔清若,而是嫡長女崔清芙。

可惜,崔謝兩家仇怨太深,他最後只能退而求其次娶了太傅大人的獨女。

不過,誰能想到如今崔謝會喜結連理。

宿敵成了親家,這樣的事,放在以前誰能想到。

若他早日知道崔謝的這道坎能跨過去,便是多等幾年,那也是要娶崔家的女兒的。

大皇子道:“小孩子不懂事,還請弟妹莫要見怪。”

崔清若聞言搖了搖頭,誰敢和皇家計較。

只是沒想到他話鋒一轉,“不若弟妹把這花燈給虎兒吧,我讓嬷嬷再去給你買一盞。”

崔清若聽了這話,總算明白什麽叫“言傳身受”了。

這樣教小孩子能教好才怪。

她道:“我就要這盞花燈,殿下讓嬷嬷給令郎再重新買一盞罷。”

大皇子感到意外,實在沒想到這人會拒絕得這麽幹脆。

不過,礙于這人的身份,他道:“那便算了。”

大皇子顯然不打算多做停留,道:“今日便就此別過吧,我便先行一步。”

兩人道:“恭送殿下。”

等大皇子走了,崔清若才拿着自己的花燈,松了口氣,道:“差一點就被人拿走了。”

謝庭熙望着她,道:“重新買一盞就是了。”

何必冒着得罪大皇子的風險呢?

她解釋道:“不一樣的。”

她把花燈高高舉起,燭光從彩雕的孔縫裏散出,照在她臉上,開出一朵朵小花。

“這是我和夫君的,我才不給別人。”她偏頭望着他淺笑道。

謝庭熙不明白這人在堅持什麽,但莫名有些觸動。

他道:“哦。”

崔清若知道夫君不善言辭,只是挽着夫君,湊近道:“夫君我走得累了,我腳疼。”

她就是故意賣乖,就是要讓夫君心疼她。

謝庭熙瞥了她一眼,道:“回家?”

她覺得無語,她就是想要夫君背而已。

于是,她又旁敲側擊道:“夫君你腰還好吧?”

謝庭熙道:“你有話可以直說。”

不用說這麽奇怪的話。

她以為夫君是拒絕了她,然後嘴巴撇了撇,道:“沒事,我沒……”

忽然謝庭熙停了下來,指了指旁邊的橋墩。

她疑惑問:“夫君怎麽啦?”

謝庭熙道:“我背你。”

她眼裏一下子有了明光,歡歡喜喜地站到橋墩上。

謝庭熙半蹲着,背起她,然後慢慢沿着河邊走。

結果沒想到沒走幾步,謝庭熙就走到靠臨街市坊那邊去了。

崔清若捧場道:“夫君好厲害啊。”

他只是怕走河邊,等會兒,一不小心掉下去而已。

謝庭熙聞言沉默,然後道:“你餓了嗎?”

她搖頭,“不餓,夫君餓了嗎?”

謝庭熙淡淡應了一聲,“前面有家馄饨攤。”

她當然點頭答應了,夫君背着她走到了那家馄饨店。

謝庭熙把她放到地上,然後把手背起來。

她去點馄饨,謝庭熙看她生龍活虎的樣子。

謝庭熙想到等會兒再背她走回謝家……還是算了吧。

該怎麽讓她等會兒吃完飯,自己散散步呢?

崔清若端着兩碗馄饨,道:“夫君,吃馄饨。”

小碗的馄饨,其上漂浮着蔥花,馄饨安靜地睡在清湯碗底。她用勺子輕輕攪了攪,薄皮餡大的馄饨就游動了起來。

她舀起一個馄饨,輕咬了一口,鮮味直入心間。

她望着謝庭熙道:“夫君這個真好吃!”

然後,她注意到謝庭熙已經空了半碗的馄饨。

謝庭熙注意到她的目光,停下了對剩下馄饨的掃蕩。

他問:“嗯?”

她搖頭:“夫君好棒哦,吃得這麽快。”

沒關系,誇就對了。

謝庭熙被她這話嗆了一下。

她道:“夫君慢慢吃,不夠,我再去點一碗。”

謝庭熙道:“嗯。”

他望着她,可憐巴巴道:“再點一碗吧。”

也行。

崔清若又端了一碗馄饨來。

等兩人吃完馄饨,崔清若也不好再讓謝庭熙背她了。

因為,謝庭熙足足吃了三碗啊。

乞巧節,有人放天燈,有人醉酒談,有人傾心語……有人吃得太飽,慢慢散步回家。

到家的時候,望着謝家的高門,兩人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

謝庭熙道:“還有一件事。”

崔清若疑惑地望着他。

他道:“生辰快樂,崔清若。”

高門裏太髒了,還是在廣袤的天地間,送出最誠摯的祝福。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

開學的第一天——

清若:大家好,我是過日子人。

熙熙:大家好,我是混日子人。

學習一段時間後——

清若:困了,睡覺吧。

熙熙:煩了,毀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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