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崔家二姑娘?”

站在貢院前的崔清若, 吸引了旁邊馬車上人的目光。

大皇子挑起車簾,玩味地看着崔清若,意識到謝庭熙如今還未中舉人, 登時便理解過來。

原來是來等謝庭熙的。

大皇子對于崔謝兩家的聯姻實在不理解, 畢竟崔家與謝家的仇怨, 甚至比放下王謝之間的還要深。

他更不理解的是,父皇為何要讓崔家與謝家聯姻。

明明這些年,崔家在世家因為與帝王的關系, 暗自有受排斥的态勢;至于謝家早就衰落二三十年了, 他實在不明白父皇為何要崔謝賜婚。

姻親關系不就等于讓崔謝關系更進一步嗎?

當然, 其中最讓他不甘的便是多年前,原本該談婚論嫁的年紀。

父皇給太子賜婚選的崔家嫡長女, 到了他挑的卻是許太傅的女兒。

許家并非高門大族,從父皇的指婚就能看得出父皇的态度。

就算太子是個傻子,父皇仍願意那般疼愛他。

大皇子低着頭, 望着自己的右腿。

當年若不是他從馬上墜落,這條腿從此廢了,如今太子之位怕早就是他的了。

他素來相信謝皇後教他的, 只要肯花心思,世上沒有什麽東西是拿不到的。

他的目光落在崔清若的身上, 眼神黏糊糊的, 就像陰溝裏的老鼠, 見着了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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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妹!”

崔清若聽見聲音, 偏頭望過來, 就看見了不遠處的大皇子。

她規矩行禮, 道:“見過殿下。”

大皇子溫和道:“平身。”

崔清若站直身子不說話, 瞧着是木讷內斂的樣子。

大皇子很滿意她這樣, 崔清若越是看起來單純笨拙,就越是符合他的要求。

他道:“說來謝家弟弟真是,這天冷了,還讓弟妹在這裏等着。”

崔清若眼裏閃過不悅,但仍不緊不慢道:“多謝殿下。不過,并非夫君的意思。夫君……他對我甚好,是我自己想在這裏等他。”

大皇子倒沒生她氣,好脾氣道:“弟妹與謝家弟弟,還真是夫妻伉俪。”

崔清若不想與他多言,托她長姊是東宮太子妃的福。

崔清若比誰都清楚,大皇子表面的君子風度下,到底藏着怎樣一個人。

這人這些年為了太子之位,陷害太子的事情可沒少做。

大皇子見崔清若站着不說話,也不急着一味拉近距離。

他忽然間像是想到什麽,問她:“聽聞弟妹在經營店鋪,我竟不知弟妹這般有才華。”

崔清若聞言道:“殿下謬贊了。”

大皇子繼續道:“弟妹當真與尋常女子不一樣,這般事業,別說女子便是男子能做得好的,都是屈指可數。”

崔清若不解,她又不是王鳶,哪裏做了什麽了不起的買賣。

她連茶葉貴幾文錢,還是便宜幾文錢,都要與那些商人好生拉扯一番。

她隔着帷幔,瞥了一眼大皇子,他真的只是摔斷了腿,而不是把腦子也傷着了嗎?

大皇子不知她心中所想,見她沒有動作,還以為她是覺得這話受用。

大皇子又道:“聽聞崔家家風嚴謹,難怪弟妹這般娴雅。”

崔清若皺眉。

若說,剛才她只是有不解,如今她就是懷疑。大皇子這樣的天潢貴胄,緣何要和她說這些話。

若說是因為他是謝皇後是謝家人的緣故,她是不信的。

不說旁的,就連謝家都是苛待子言的,大皇子會莫名對這個表弟好?

崔清若點頭,然後不準痕跡地把手帕扔到遠處的地上。

“哎呀。”她驚呼一聲,小跑着撿起了手帕。

撿起手帕後,她站到另一邊,讓冬青正好能隔開她與大皇子。

崔清若心道,子言怎麽還沒考完,這都五個時辰了。

今日大皇子輕挑的行徑,她是略猜到了幾分他的用意了。

人人都喜歡崔家女的身份啊,只是她并不打算與這人有什麽過多交流。

大皇子見她這樣的舉動,明白再故意靠近,這人怕是會生厭。

他以退為進道:“既然弟妹還要等謝家弟弟,那我便先行一步。”

他轉身上了馬車,崔清若向他行禮,道:“恭送殿下。”

一陣風拂過,吹起她的帷幔,正巧大皇子望了過來。

崔清若與那人四目相對,連忙放下帷幔,道:“臣婦失儀,還望殿下恕罪。”

她聽見大皇子輕笑一聲,語氣暧昧不明道:“無礙……弟妹甚美。”

崔清若沒法答這話。

她剛才看見了大皇子眼裏,明晃晃的驚豔之色。

大皇子雖說行事狠辣,但應當不會做出一些離經叛道的行為才是。

她轉身,卻看見了與她相隔十數尺的謝庭熙。

她提着裙擺小跑着過去,如往日一樣,伸手想要拉着謝庭熙的衣袖。

但她落了空。

謝庭熙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用一種如兩人初識時那樣淡漠的眼神,瞥了眼崔清若。

他不說話,沉默上了馬車。

兩人坐在馬車上,一種奇怪的氛圍蔓延開。

崔清若摘下帷帽,主動道:“子言,今天考試順利嗎?”

謝庭熙淡淡應了一聲,“嗯。”

崔清若又問:“子言,你晚上想吃什麽?”

謝庭熙沒看她,目光飄忽道:“都可以。”

崔清若想和他貼近幾分,故意往靠近他的地方坐。但她每靠近一分,謝庭熙便往那個方向再移一分。

直到謝庭熙再無處可躲,崔清若才俯身,把他困在角落裏,與他四目相對。

她問:“子言,你有什麽就和我說?”

馬車外的明光随着秋風掠起車簾,灑進四方小小的世界,謝庭熙的眼睛染了幾分不甘,崔清若這才看見這人的眼尾的紅暈。

謝庭熙眨了眨眼,斂去眼中的神色,換成不在乎的樣子。

他道:“沒什麽。”

謝庭熙知道是他不對,崔清若這個人就是這樣的。

她是商人,就是要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別說今日只是被大皇子誇上一句美貌,就是來日被街頭地痞為難都是可能的。

他既然喜歡她,那從一開始,就該明白這一切才是。

崔清若當然知道謝庭熙是不開心,她伸手撫了撫這人的眉頭,道:“子言,你想什麽就和我說?”

謝庭熙捉住她的手,道:“崔清若,你是真的喜歡我嗎?”

他真的喜歡這個人。

所以,他寧願放棄早就被定好的一切,打亂所有重新謀劃。

這個人呢?她總說她喜歡他,但其實,崔清若真的喜歡他嗎?

倘若,當初她嫁的不是他,而是其他的世家公子。

她仍然會挽着她夫君的手,她會和另一個人同樣過完一生,她會把那些溫柔都給另一個人。

從來都不是崔清若離不開他謝庭熙,是謝庭熙從來都放不下崔清若。

就像今日,他收完卷後,便匆匆而來,甚至落在旁人眼裏是沒有半點文人風度。

他是怎麽想的?他只想早些見着崔清若,最好是越早越好。

然後,他一出貢院看見的卻是,崔清若與大皇子兩人的對視。

含情脈脈,一眼萬年。

他明白大皇子眼裏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就像許子義他們總是念叨的一樣,崔清若真的喜歡他嗎?就算喜歡,這喜歡真的能一輩子嗎?或許她能愛他一輩子,可到底愛的是真的他,還是那個她看見的他?

崔清若伸手戳了戳謝庭熙的臉,道:“子言又在胡思亂想。”

她仔細辨別了謝庭熙的神情,忽然意識到,這人似乎不是淡漠疏離。

他每一次看似不在意時,內心才是最掙紮的時候。

崔清若坐起來,道:“子言,你不能這樣。”

“你這樣,我會以為你讨厭我。”

她這話一出,謝庭熙眼裏的疏離,驀然被慌張替代。

謝庭熙道:“我沒有。”

崔清若仰頭望着他,“可是你不理我。”

謝庭熙整理了一下衣襟,坐直道:“我只是害怕。”

害怕失去,害怕因為失去,做出錯事。

他承認,在剛才某一個片刻,他動過讓崔清若再也不能離開他的念頭。

把這人鎖在深宅庭院,別人就不會看見她,她也沒有離開的能力。

就像名貴的牡丹需要在花房,細心培養,而永遠不會也不能長在山野。

除了在榮華錦繡裏畫地為牢,永遠都不可能掙脫束縛。

永遠都會“自願”留下,“歡喜”地活在庭院裏,供人欣賞。

崔清若不解,她并不知道這人在擔心什麽。

她還以為,他是擔心她喜歡大皇子。

她攬着謝庭熙的衣袖,把這人蒼白的手扒拉出來。

她握着他的手,把他的手翻過來,指着上面縱橫的掌紋道:“子言,你看這是浮生線,這麽縱深,子言一定可以長命百歲。”

然後,她的指尖在他的手掌上,不斷移動,最終落在手掌上短短的一條紋路。

她摩挲道:“子言,這是情人線,子言的這條線不好呀。”

謝庭熙聞言,不解地望着她。

她道:“這線又短又淺,一看就是姻緣桃花不多的樣子。”

謝庭熙聽了她的話,以為她是故意說這話氣他。

畢竟,他剛才确實不該那樣做,僅僅是因為她與旁人對視就生氣。

然而,下一刻,崔清若就把手伸出來,與他的手掌平攤在一起。

她道:“子言,這擺明着就是只有一朵桃花。”

“子言你看,咱們得這條線正好能連在一起。”崔清若笑得眉眼彎彎,“說明,子言和我是月老牽的紅線。這輩子就該在一起。”

謝庭熙的星眸裏倒映着她,只看得見她的笑靥。

他聽見她說:“子言,你不準覺得自己不好,不準覺得你配不上我。”

謝庭熙的手指輕顫,他不知道崔清若怎麽看出來的。

崔清若把手放在他的手裏,道:“我喜歡子言,不是一時興起,是蓄謀已久。”

或許,從那年宴會的人海一瞥便是。

只是,她活得太過小心,把年少心動和自保求存混為一談了。

崔清若說完想抽回收,卻被謝庭熙握住,她看見這人輕笑,“崔清若,謝謝你。”

“還有,我也喜歡你。”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

青春中二期——

熙熙:(拿着花)清若喜不喜歡我呢?喜歡,不喜歡,喜歡,不喜歡……

最後得出的“不喜歡”

熙熙:假的,封建迷信

n次之後——

熙熙:是喜歡,果然如此!嘿嘿

清若:熙熙好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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