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崔清若到東宮時, 已然換了一身缟素，卸掉了面上的妝容。

東宮裏的宮人除了在腳步匆匆，端着一盆盆血水進出的, 剩下的大多跪在地上, 一語不發。

她們不是多擔心殿內的太子妃, 只是如今這個節骨眼，誰若是出了差錯，那便是死路一條。

崔清若跪在地上, 雙手合十為她長姊祈禱：“上天保佑。”

崔嬈同樣雙手合十, 嘴角下垂, 眼淚從眼裏簌簌落下，連肩頭都在輕顫。

崔清若的餘光瞟到她這三妹。

什麽時候崔嬈和崔清芙關系這麽好了, 按兩人的關系，崔嬈不該走個過場就行了嗎？

崔嬈此刻心底無比快活。

她恨了崔清芙整整兩世，如今這人終于登高跌重, 就快要死了，她心裏當真是解恨。

崔清芙看不起她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折在她手裏。

崔嬈心頭的兩世恨意, 終于得到舒展，她不由放松攥着衣袖的手, 面上卻還是擔心姐姐的樣子。

不過, 她原本是讓那神醫把這一胎養大, 然後讓其胎死腹中的, 誰知崔清芙身子骨居然差到這一步。

聽神醫說, 他不過只是略加重了幾分用藥, 這人便自己有了流産跡象。

崔嬈便讓神醫停了手。

看來是崔清芙壞事做得太多, 連老天爺都看不過去了。

崔清若閉着眼祈禱, 直到有人進來，語氣歡快道：“阿娘，長姊找我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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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循聲望去，就看見崔清荷一身桃紅裙子，還塗着顏色豔麗的口脂。

崔清若皺眉沉思，難不成崔夫人安排伺候崔清荷的，都全是些什麽都不懂的草包？

崔清若原以為崔夫人至多，只會生氣讓人帶崔清荷下去換一身衣服，誰能想到崔夫人直接一巴掌扇到崔清荷的臉上。

不同于之前在馬車上的氣急攻心，一時失手，崔夫人這一巴掌用了十足十的力氣，崔清若看着都疼。

崔清荷的嘴角都磕破了，她顫抖着手摸了摸，血跡蹭到了手上。

她哭着轉頭跑了出去。

幾個丫鬟想跟去，就被崔夫人呵止，“別管她，都多大的人了，做事竟還這般沒有分寸。”

崔夫人心頭慌張，她擔心大女兒撐不過今日這一劫。

這些年她沾了這個女兒多少光，她心裏比誰都清楚，若是崔清芙死了，她怕是日後再也不會有如今的風光。

崔夫人問：“今日你們誰去知會的三小姐。”

翠喜連忙跪下道：“是我。”

崔夫人扇了她一巴掌，“讓你通傳告知三小姐，你就是這樣做的。”

翠喜辯解道：“夫人，奴婢确确實實告知了三小姐，她……”

崔夫人知道崔清荷性子一向不靠譜，并未懷疑翠喜的話，只覺得小女兒實在是爛泥扶不上牆。

崔清若瞧了瞧翠喜，又看了看身旁哭得傷心的崔嬈。

她大概是明白發生了什麽，只覺得崔嬈的手段和以前相比确實略有進步。

至少現在的她能夠收買人心，讓翠喜為她做事。

崔嬈覺得有人在看她，縱觀四周，崔夫人在發怒，東宮的侍女都是沒有閑暇看她的。

她瞥了眼身旁的崔清若，見她真誠祈禱的樣子，再次感嘆這人的善良。

明明她與崔清芙之間算不得多好，卻願意這樣為崔清芙祈禱，真心為她難過。

在崔嬈的眼裏，崔清若一直都是這般善良，所以來總是為人欺負。

宮人們進進出出，最後崔清芙身旁的女官沖出來道：“太子妃娘娘的血止住了。”

崔嬈一下子陰沉了臉，不過只是一閃而過，很快就變成了與他人一樣的慶幸與高興的樣子。

尤其是崔夫人，忍不住喃喃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崔嬈心中滿是不解，明明神醫再三與她保證過，定然能要崔清芙性命的。

她不甘心。

為什麽，都到了今天這一步，她卻還是最終棋差一着，沒能要了崔清芙的命。

崔清若和崔嬈随着崔夫人進去看望清芙。

往日裏，那個總是高高在上的崔清芙，漂亮得宛若谪仙的人，此刻躺在床上，嘴唇發白，雙眼失神。

她小聲啜泣，就連幾人行禮，都沒有反應過來。

崔夫人難得溫聲道：“阿芙，沒事的，此番你能保住性命已經很好了。”

不知她哪句話戳到了崔清芙的痛處，原本只是小聲哭泣的人，忽地哭得更大聲了。

崔夫人皺了皺眉，斥責道：“阿芙，你是太子妃，你怎能這般……你要是不能振作起來，多的是人盯着你的位置。”

崔夫人這話說得無情，崔清芙聽了神情恍惚，崔嬈聽了在心底嘲諷，至于崔清若聽了覺得……她母親真的是一如既往。

或許在這個所謂母親的眼裏，子女都只是她鞏固地位的工具。

工具罷了，壞了就換一把就是，哪裏需要關心器物疼不疼呢？

崔嬈溫柔笑道：“姐姐不必難過，雖然太醫說你以後再不能生育，但終究太子殿下敬愛您，想必只會對您更好。”

崔清芙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消失殆盡，她顫抖着聲音問：“你說什麽？”

崔嬈笑，“姐姐沒聽清嗎？”

崔夫人也拉着崔清芙的手道：“阿芙，她也沒說錯。如今你沒了孩子，得趕快推自己人上去才是，莫要……”

崔夫人話還沒說完，就被崔清芙打斷，她眼裏泛着冷光夾雜着無奈自嘲。

“出去。”

殿內衆人一時沒反應過來，崔清芙凄厲道：“我讓你們滾出去！出去！”

崔清若聽見這刺耳的聲音，說不出心底的感受，像是同情又不像，像是無奈也不似。

就好像在某個瞬間，崔清芙的情緒也感染到了她。

崔嬈拉着她，想拉着她出去。

她抽出被拽着的手，走近崔清芙輕輕沿着床沿坐下。

“出去。”

見崔清若沒走，而是在摸索什麽的東西，崔清芙嘲諷道：“你就這麽想看我笑話嗎？”

說來也是唏噓，曾經京城的第一貴女，如今躺在床榻上，成了這副模樣。

崔清若明白這人的驕傲與自卑，她只是從衣袖裏掏出一包東西。

她把油紙包放在崔清芙的枕邊，道：“我記得你愛吃東街的蜜糖，阿娘不準你吃，你也總說你不喜歡。”

“然後，偷偷看着我吃。”

崔清若記得小時候，這人是最喜歡躲在一邊，假裝在彈琴吟詩，實則悄悄看她吃東西。

她見崔清芙可憐，就會故意留幾塊點心給崔清芙。

幾番周折下來，也就摸清這人喜歡吃什麽了。

崔清芙望着那點心，是說不出的落寞，和眼裏逐漸浮起的哀傷。

“你嘗嘗吧，人這一生總得為自己活一回。”

說完，她就走了。

就在她将要踏出殿門時，她聽見身後傳來聲音。

“崔清若！”

崔清芙張着嘴，可她的驕傲終究讓她什麽都沒說，只是默然垂首，淚滴落錦衾，暈開一朵朵苦痛的花朵。

崔清若沒回頭，頓了下腳步便走了。

東宮外是刺眼的光，崔清若眯着眼，想了好一會兒才才意識到，不過是日薄西山最後的明光。

又或者只是在內殿待久了，一時不适應，即使這只是最尋常的斜陽。

冬青問：“夫人，您何必這樣？”

崔清若苦笑道：“她也可憐。”

能不可憐嗎？唯一的母親這樣待她，沒了孩子夫君也不在身旁，最疼愛的小妹還不懂事。

崔清若想，崔清芙到底明不明白，她是不可能有孩子的。

陛下怎麽會讓崔家的女兒誕下皇長孫呢？

一個孩子沒了，可能是旁人算計，一時不慎。可崔清芙并不愚蠢，她三個孩子都生不下來。

這世上能做到這件事的，怕是全天下都沒幾個人。

而這些能做到這件事的人裏，又有誰是有必要的呢？

崔清芙又是真的不明白嗎？她那麽聰明的人，哪裏會不明白。

不過是崔夫人一直推着她走，她渴望母親的認可，渴望成為家族的榮耀。

崔清若到崔府時，就見到了站在門外的崔清荷。

她皺了皺眉。

這個小妹既蠢又事多還脾氣大，她不是讨厭，是伺候不起她。

崔清荷道：“姐，我想在你這兒住幾天。”

崔清荷大概是被母親打了，疼她的長姐又病重，無處可去才到她這兒來的。

只是她習慣頤指氣使，連求人都不給人好臉色。

崔清若不理會她，徑直就往裏面走，卻被崔清荷一把拉住。

她擡眼冷嗖嗖望了崔清荷一眼，看得她心下一顫，卻仍不肯撒手。

崔清荷轉變了态度，小心翼翼道：“二姐，我不想回家。你能不能收留我……”

崔清若抽出手，訓誡道：“收留你？固然今日你是無心之失，母親的那一巴掌或許不該。但是，既然你知道東宮有事，你就不該現在到處亂跑。”

崔清若只覺得這人不知從哪來的爛性子，道：“你現在不該求我收留你，你該去東宮陪長姐。”

崔清芙與她關系不好，但對小妹一向是疼愛的，縱然夾雜着利益，更多的卻是實打實地疼愛。

崔清若望着這人，她曾經羨慕過崔清荷。

總是能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好多東西。

他人的偏愛，無所顧忌的任性。

這些都是她所沒有的。

作者有話說：

找了好久的一鍵感謝，結果發現……就在下面（沉默是今晚的康橋），謝謝寶子們的支持。

發現感謝時間不能大于七天，可惡！作話沒感謝的，我會去評論親自感謝哦！

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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