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崔清若是在喧鬧的炮仗聲裏被吵醒的, 她因昨夜的醉酒,神情恍惚許久,才意識到是新歲來了。

謝庭熙今日比尋常起得更早些, 崔清若起床時, 發現另一半床已經是一片冰涼。

想起這人近日來的态度, 她有些不高興,手卻在拂過枕邊時,感受到一絲不對勁兒。

她正想伸手去拿, 就聽見門外傳來謝芳年的聲音。

“嫂嫂, 快來吃餃耳。”

崔清若連忙起了床, 換了身新衣,是去年與謝庭熙一同裁的, 熱烈張揚的紅色。

“夫人,您是……不高興嗎?”

冬青給崔清若梳妝時,輕聲問道。

她與崔清若自小一起長大, 對于崔清若素來是了解的,尤其是這人的一些小動作十分了解。

她難過時,便喜歡抿嘴笑。

其實, 也是在崔家養成的習慣,崔夫人不喜歡女兒苦着臉的樣子, 被打的次數多了, 主子就連難過都是笑着的了。

崔清若聞言收了笑, 搖頭道:“沒有, 我高興。”

今天是過年的第一天, 她不高興多掃興。

謝芳年聽見崔清若開門的聲音, 就上來挽她的手, 拉着她坐下吃餃耳。

葉小娘坐着給崔清若和謝芳年給紅包, 謝芳年大方地收下,還道:“小娘,你這次給我包了多少啊?”

葉小娘睇她一眼,道:“夠你今日好好出去好好玩一趟。”

謝芳年露出心虛的表情,幹笑兩聲。

崔清若摩挲手裏的紅包,柔聲道:“謝謝小娘。”

壓歲錢是該長輩給的,往常她也是會收的,只是崔夫人不注重這個,就連紅包都是下人到日子送來。

遠沒有葉小娘這份心。

然後,她聽見謝庭熙道:“給。”

她擡頭望過去,才發現謝庭熙是拿了個紅包給謝芳年,紅紙上還描着金色的畫,精致而喜慶。

謝芳年接過。

“謝謝二哥。”

崔清若心裏期待了片刻,謝庭熙應當也會給她準備一份吧?卻見謝庭熙沒有動作。

原來他沒準備自己的。

也是,她都及笄嫁人了,是該她給別人包紅包的年紀。

她端莊有禮地望着謝芳年,道:“芳年,嫂嫂今年忘記了,日後定然補上。”

謝芳年擺擺手,道:“不用,嫂嫂和二哥夫妻一體,二哥給了,就是嫂嫂給了。”

崔清若沉默地吃着餃耳,葉小娘瞧出幾分不對勁,正想說話,就被謝芳年和謝庭熙打斷了。

“嫂嫂,今晚……”

“你要不要……”

兄妹倆對“視”一眼,謝芳年乖巧道:“哥,你先。”

謝庭熙道:“你說。”

謝芳年就嘿嘿兩聲,道:“嫂嫂,今晚南街花市,咱們一塊去?”

謝庭熙聞言,眼裏的光沉下去幾分。

這南街的花市,算是大虞的一項風俗,便是未嫁的女兒家,可以在元日這天去南街隔着屏風獻藝。

路過的人,可以通過投花,選出她們心中的技高者。

本朝女兒家受的約束本就不算大,只是世家大族自然對這些活動嗤之以鼻。

尋常女兒家和小官小吏的女兒,反而是少了家規的束縛,參與這些活動全憑自己。

尤其是這彩頭不少,對于尋常人家可是好幾年的開銷。

崔清若以前去過花市,不過大多只是匆匆一瞥便走,畢竟皇帝設有家宴,按崔家的地位每年都得拖家帶口去宮裏。

她也想去南街好好玩一玩。

只不過……

她偏頭問謝庭熙,“夫君,你剛才想說什麽?”

謝庭熙道:“沒什麽。”

他只是收到皇帝的請柬,讓他帶着崔清若去今夜的宮宴。

這個人既然想去花市,那便算了。

崔清若知他有話沒說,但因着這人近日的态度,她一時有些問不出口。

正想開口時,便聽見他道:“吃餃耳罷,要涼了。”

崔清若到嘴邊的疑惑,就這樣又咽了回去。

“嫂嫂,你看那邊的煙火一定很好看!”

“嫂嫂,那邊是不是有太平樂,一定很熱鬧!”

崔清若見謝芳年叽叽喳喳的樣子,就是這個年紀的小姑娘該有的鮮活。

明明都看不見,卻還是憑着聽覺來“看”這個人世。

崔清若原本有些低落的情緒,因身旁這人都不由得高興了幾分。

她問:“芳年渴不渴?”

謝芳年搖頭,她覺得自己可以在花市逛一夜。

這裏人好多,她就喜歡人多的地方,耳朵旁有聲音,就不讓人害怕。

崔清若聽見一曲琵琶聲,從看臺前傳來,她拉着謝芳年往那處去。

這琵琶聲太熟悉了,是崔嬈的。

果然,她一走到臺前,縱然隔着屏風,但不知為何,她就是感覺屏風後的人就是她。

謝芳年不明所以,道:“這琵琶聲真好聽!”

崔清若當然知道,崔嬈的一手琵琶是她小娘親自教的,若是彈得不好,又如何教他父親那麽多年念念不忘?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屏風後那人,她不明白崔清若緣何要來這一出。

這人便是看清東宮去不得,但這人從小就想着不輸她長姊,雖是庶出,卻從不認命。

事事都往京城貴女上貼。

她應當是削尖了腦袋,都得嫁入高門謀個好夫婿的性子,崔嬈聰明,自然會知道這樣的行為,只會阻止她嫁入高門才是。

崔清若想起這人前不久的話。

那人一開始,那般篤定謝家會出事,謝庭熙也會出事。真的只是詛咒謝庭熙?

崔嬈這些日子以來,明明對她比之曾經好了許多。

謝芳年聽見身旁的崔清若喃喃自語:“……為什麽會……借屍還魂?不對……”

謝芳年問:“嫂嫂,你怎麽?”

崔清若拉着謝芳年的手,道:“芳年,你與冬青在此處等我。”

她囑咐冬青和幾個侍女,道:“你們定要照顧好小姐。”

她往那後臺小跑去。

崔清若覺得,她就快要捉住她要的真相了。

那真相或許遠比她想的要荒謬數倍。

留在原地的謝芳年疑惑不解,“嫂嫂這是怎麽啦。”

只是下一秒她的神情也變了一瞬。

她聞到了血腥氣,她從小眼盲,卻又因禍得福,正是眼盲讓她的其他感覺比旁人敏銳許多。

冬青見二小姐往小巷走,連忙帶着人跟了上去。

一個少年蜷縮在小巷裏,謝芳年看不見,只能聞到濃郁至極的血腥氣。

可冬青卻看得見這少年身上的鞭傷,以及他那臉上屬于奴隸的刻印,她還不及勸阻,就見謝芳年已然上前。

少年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卻感覺一雙手撫了撫他的額頭,然後溫暖包裹住他。

他用盡全力睜開眼,只看得見一雙無法聚光的黑眸,像黑夜,更像墨玉。

瑩潤而深沉。

“別碰我。”

他狠戾地推開那人。

謝芳年好心把身上的披風蓋在這人身上,卻被她一把推倒在雪地裏。

但她并沒有氣惱。

這人傷得真重,如果能把他救回來,或許她的醫術也能更進一步。

她轉頭對冬青道:“把他帶回家。”

如今再不用像在謝府那樣小心翼翼,她一定要好生鑽研醫術,成為大虞最厲害的女大夫。

那邊的崔清若也追到了後面,攔住抱着琵琶剛下場的崔嬈。

崔嬈體态成熟穩重,見着崔清若只盈盈一笑:“二姐。”

崔清若扒拉記憶中的這人,忽地意識到,這人所有的不一樣,都是從那一場大病開始的。

此事太過于玄乎,以至于她從未荒唐想過。

借屍還魂?不,崔嬈或許是黃粱一夢……甚至,或許不只是“夢”。

崔清若望着崔嬈,目光如炬,看得崔嬈都有些不自在。

崔嬈心虛道:“二姐,你這是做什麽?”

崔清若一把拉住她的手,往她開的茶樓走。

掌櫃看見崔清若,正想和她說話,就聽見她道:“晚兒,你把茶樓看好,不要讓客人上二樓。”

崔清若想,今日無論如何她都要問出個所以然。

她一心只想着崔嬈這事,以至于忽略身後,早有人注意到了她的動作。

李三郎瞧着大皇子出神的樣子,不解道:“殿下,您在看什麽?”

自從謝珩之死後,李三郎就投到大皇子這裏,今日宮宴陛下說大皇子還在喪期,下旨讓他不必入宮。

可太子不也還在喪期,說到底,陛下就是因為長公主一事,懷疑大皇子與長公主結黨營私,故意警告他。

大皇子望着崔清若的背影,道:“三郎,我記得你嫂嫂是改嫁來着。”

李三郎不明白大皇子這話,謹慎道:“是。”

大皇子眯着眼,崔清荷已經定了婚事,還是和徐家訂的姻親。

他犯不着冒着得罪徐家,去搶一個崔清荷。

至于崔清若,她的丈夫不就是個小小舉人,謝家又失勢。

甚至,他不需要動手,只要私下與謝庭熙知會一聲,那人怕就會主動和離。

他的眼裏滿是勢在必得。

清河崔氏的嫡女嫁給謝庭熙多浪費,他若娶之,豈不比那個許家不中用的強多了。

皇帝落了一子,道:“你的棋風像朕。”

謝庭熙不語,只靜默着提了一子。

皇帝打量眼前這人,他的眉眼和眼角的淚痣,實在生得像他母親。

那個他一生追逐,一生所求,卻也從未得到的人。

只是,眼前這人又不像。

他的眼裏既沒有王徳音年輕時的輕狂肆意,也沒有那人後來的絕望衰頹。

他的眼裏只有不在意,總是淡漠地看着一切,像是看透俗世的老僧入定。

他道:“今日宮宴,朕瞧你沒吃多少,可需要傳膳。”

謝庭熙搖頭,“多謝陛下。”

皇帝道:“子言,你真的不願意喚朕一聲父皇嗎?”

謝庭熙垂眸,只覺可笑。

這個人做出那些許事,卻還想着旁人包容下所有過錯,放下仇恨。

他又下了一子,結束這盤棋。

謝庭熙凝視這棋局,心思卻不知飄了多遠。

他小時候是喊過這人“父皇”的,只喊過一次。

因為,那唯一一次的“父皇”,讓他阿娘那樣恩怨分明,從不把氣撒在他身上的人紅了眼眶,用盡力氣甩了他一巴掌。

末了,她阿娘毫無儀态地指着皇帝,罵他:“你喊他什麽?”

她塗着丹蔻的手掐着他的脖子,道:“你給我記好了,這個人就是個登徒子,是個混賬!你謝庭熙是我王徳音十月懷胎生的,跟這個歹人沒半分關系。”

彼時他不明白這話的分量,但他不想阿娘生氣,便再也沒喊過“父皇”。

明白之後,就更不可能。

謝庭熙不想答這話,随口道:“陛下,要給大皇子封王?”

皇帝道:“是,只是還沒想好封號。禮部呈上來的幾個封號,朕都不大滿意。”

“不若聽聽你的意見?”

謝庭熙垂眸:“不知禮部提了哪些封號?”

皇帝道:“朕瞧‘淩’這字适合他。”

謝庭熙想起那人之前看崔清若的眼神,眼神一暗,道:“陛下,不必太過擡舉。”

皇帝轉念一想,大皇子是有些過了,他的王妃被賜死。

他為了彌補大皇子,為他相看了幾位寒門重臣的女兒做續弦,這人都推拒了,反而和世家走得近。

可知他這個兒子的心思,怕是一點都不少。

皇帝最為厭惡旁人忤逆他,謝庭熙這一點,那些對大皇子的不滿就湧了上來。

他道:“那就不賜封號,就以封地為號便是。”

皇帝想只是封地他還沒想好封哪裏,原是打算把臨淄這種封給大皇子,讓大皇子和太子再鬥上幾年。

如今皇帝卻不想了。

他深思片刻,轉身去寫下聖旨,對謝庭熙道:“蜀中是好地,便讓他去那處歷練罷。”

蜀中是好地,可惜離京城這般遠,若是大皇子真去封地,怕是這太子位是無論如何都輪不到他。

大皇子這般狼子野心,這樣的舉動或許打壓不了他的氣焰,只會激化某些東西。

謝庭熙眼裏閃過笑意。

看着皇帝自己斷送他的後路,謝庭熙只覺得心中暢快。

他想姜烨果真是老了。

作者有話說: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