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路景越這個“行”回得過于的快, 以至于昭棠有那麽幾秒都沒反應過來。

她倒也不是純純的口頭客氣,嘴上這麽說,實際想讓他拒絕。只是在她的認知裏, 以他們這樣尴尬的關系,路景越至少也得糾結個一二三十分鐘吧。

畢竟易地而處,假如今天兩人身份對換。是她車被拖走了, 是她淩晨4點多在寒風裏等了半小時沒等到出租車,路景越邀她去他家坐坐, 她可能還會再糾結個半小時,最後實在被凍得瑟瑟發抖了才不得不為了活着, 向初戀男友妥協。

當然那個時候精神境界就很高了,完全是出于對生命的敬畏, 生命至上。

所以也不是對初戀男友的妥協, 而是對生命的妥協。

萬萬沒想到,路景越竟然直接省略了這整個妥協的過程。

不過昭棠在短暫的吃驚過後, 還是很快反應過來, 趁着路景越還沒走到, 趕緊将房子稍微收拾了一下。

其實她的房子很整潔, 只是剛剛坐在沙發上,抱枕有些亂,她将抱枕擺好。又想起自己半夜起來, 床單還皺着, 被子也胡亂卷着,想起來那個暧昧的畫面,她又連忙跑回房間, 将床整理好, 被子鋪好。

她看着整整齊齊的卧室, 滿意地點點頭,又猛地一巴掌拍到自己臉上。

她這是抽的什麽風!

路景越上來坐坐還能來她卧室坐坐,來她床上坐坐嗎?

她整理床是個什麽意思啊!

難道潛意識裏,她真的被那個羞恥的夢帶偏了嗎?

意識到這一點,昭棠有些崩潰,然後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裏,她就自暴自棄地坐在沙發上,什麽都沒做。

門鈴聲很快響起,她從入戶對講機裏确認了是路景越,開門。

路景越還穿着他皺巴巴的睡衣,腳上踩着一樣一只拖鞋,只是在寒風裏站了半個小時,額頭上的汗珠沒有了,臉色也顯得有些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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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發倒是被吹得更亂了。

昭棠連忙側身讓他進來。

男人走進,停在她身側。

玄關本就不算寬敞,兩個人這麽并排站在這裏,離得很近,衣角相貼,昭棠都能感覺到他身上帶着的寒氣。

她不自在地往牆退了退,看到還開着的門又像是找到個事情做似的,連忙錯身去關門,一面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我這裏沒有男人的拖鞋,你不用換鞋了,直接進來吧。”

路景越看着她圓圓的後腦勺,過了兩秒,輕點了下頭:“嗯,那你下次準備一雙。”

剛剛關上門的昭棠以為自己聽錯了:“?”

現在還有這麽不客氣的人嗎?

她回頭,路景越看着她的眼睛,看似十分體貼地解釋了一句:“不然我過來一趟還要讓你打掃一次衛生,那多不合适?”

昭棠:“……”

昭棠無言以對地望着他三秒:“謝謝你這麽為我着想哦。”

“不用謝。”路景越泰然自若地走進。

他徑直走到沙發坐下,掏出手機,擡眼對站在一旁的她說:“去睡覺,我在這坐會兒。”

這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樣子,看起來确實有些不客氣,不過考慮到這裏原本就是他的房子,這又好像沒什麽不對。

最大的不對就是,這是他的房子。

想到這一點,昭棠遲疑了片刻,輕輕走到他旁邊的一組沙發坐下。

她明顯有話要說的樣子,路景越的視線從手機屏幕挪開,落到她的臉上。

昭棠對上他黑沉沉的眼睛,原本要問的話反而卡在了喉嚨口。

她原本想問,為什麽要把房子租給她。

可是他的眼睛仿佛讓這個夜晚更加安靜了,像是現在随意一句話都是突兀的、不合适的,會刺啦一聲粗暴地劃破平靜的夜。

她的目光有些狼狽地躲開,落到他身後牆面上的油畫。

周遭一點聲音都沒有,只能感覺到他沉沉的注視。

她盯着那有些冷又莫名讓人覺得溫柔的色彩,輕聲開口:“要不,我找時間搬出去吧。”

男人聞言挑了下眉,但卻又不像是驚訝,反倒有些像是意料之中,有些好笑。

他點了下頭:“可以。”

昭棠聽到這兩個字反倒是有些驚訝了,對上他的視線。

路景越慢騰騰補了一句:“找一年以後的某個時間吧。”

昭棠:“……”

她就知道。

不愧是他!

“不然呢?”男人反問,“說好了一年一簽,你現在是想毀約嗎?”

“毀約多難聽啊……”昭棠嘀咕,“我們不是還沒簽約嗎?”

“口頭約定就不是約定?”

“……”

昭棠覺得自己有些冤枉,忍不住辯解:“我那時候又不知道房子是你的,孟逐溪說房子是周淮琛弟弟的。”

路景越笑了一聲:“她這是想嫁給周淮琛,提前代入角色了。我跟孟逐溪是表兄妹,孟逐溪要是嫁給周淮琛,我跟周淮琛就勉強成了一家人,我比周淮琛小,她說我是周淮琛弟倒也沒錯。”

昭棠覺得這個邏輯有些道理,但又覺得有哪裏不對,出于邏輯控的強迫症,她下意識思索了起來。

孟逐溪和路景越是三代內表兄妹,孟逐溪是周淮琛未來老婆,周淮琛和路景越勉強成為一家人,就是兄弟了……等等!

昭棠看向路景越:“那這樣的話,你也不是周淮琛的弟弟啊,他才是你的妹夫。”

路景越:“……”

昭棠又讪讪補了一句:“他應該跟着孟逐溪喊你,表哥。”

路景越就默默看着她:“……”

過了片刻,路景越倏地笑了一聲:“行,我下次記得告訴他,讓他喊我哥,謝謝你提醒。”

昭棠:“……”

不,不客氣。

空氣又沉靜下去,路景越最後那促狹的一聲笑仿佛有餘音似的,回蕩在耳邊。昭棠放在腿上的手無意識地摳了摳衣腳,繼續提:“那解約的事……”

“又搞人身歧視?”

“……”

路景越換了個姿勢,問她:“上次想取消我的訂單,這次想毀約,你對我偏見怎麽這麽大?”

“怎,怎麽還偏見了?”昭棠覺得不可思議,又忍不住反駁,“那你自己呢,又是開貨拉拉,又是租房子的,你工作怎麽就那麽多?”

路景越反問:“誰還沒個副業?”

昭棠咕哝:“我就沒有……”

路景越淡定地總結:“嗯,那說明你這人沒什麽特長。”

昭棠:“……”

會心一擊!

雖然這是事實,但也不用當着她面說出來吧!

那他自己呢?

貨拉拉且不說了,力氣大也算個特長吧,但收房租不算特長吧?

昭棠反問:“收房租也算特長嗎?”

“不算,”路景神情自若,“有房算特長。”

昭棠:“……”

她竟沒有辦法反駁!

最後,因為說不過路景越反而被他進行了一番關于毫無特長的人身貶低,昭棠徹底放棄提退租的事了。

說的像是她多願意搬似的。

她要是現在搬,那就是一個月內搬三次家了。

誰願意一個月內搬三次家啊!她又不是閑得慌!

她替他着想,怕他尴尬,這個人毫不領情就算了,還說她沒有特長!

昭棠氣得回房間躺床上了。

不過出乎她的意料,本以為今晚再睡不着。畢竟受了那個驚吓,雖然是虛驚一場,但當時的害怕也是真真切切的。

獨居的女孩子,半夜的密碼鎖聲,腦子裏閃過的那些入室兇殺案……雖然路景越和警察都在最快時間內趕到了,但她獨自等待的時間裏,那種心驚肉跳的感覺仍舊無比清晰。

沒想剛沾上床,沒幾分鐘,她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際,她想起了坐在客廳裏玩手機的路景越,想起自己忘記了反鎖卧室門……但這并沒有影響到什麽,下一秒她就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竟睡得出奇的好,連個夢都沒有做。

再次醒來,天已經大亮,昭棠看了眼手機,十點了。

她有些驚訝。

自從回到歲宜,她總是一大早就醒了,還從來沒有一覺睡得這麽沉過。

以前有人對她說:失眠不只有晚上睡不着,還有早上醒得早。

如果這樣,是不是能說她從回歲宜起一直在失眠?

今天倒是睡了個好覺,莫不是昨晚被路景越氣累了吧?

想着,她來到客廳。

沙發上已經沒有了人,東西擺放還是原來的樣子,顯得有些空蕩。只有陽光從拉攏的客廳窗簾裏透過,在地板上落下一片隐約的光格。

昭棠盯着那片光格看了半晌。

忍不住想,其實也沒什麽吧。

她在臨绛租那套房子,全程就和房東一次面都沒見過,連簽約也是中介代簽,一直到退租,相安無事。如果不是昨晚密碼鎖忽然沒電,吓得她慌不擇路聯系了房東,也許她和路景越也一次都見不上。

直到她将來買房、退租,她都不會發現這房子的主人是路景越。

這樣想,她說服了自己,可是同時,心裏又有些說不出的感覺。

那種感覺,像極了一個人站在荒原,遙遙看最後一絲夕陽的光線沒入地平線,世界重歸寂寥。

站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去換電池。

她從收納盒裏找出電池,推開密碼鎖內蓋放到玄關的櫃子上,才發現櫃子上放了一排電池,最外面的塑封被拆開了一半,像是已經被拆了幾顆出來用掉了。

昭棠盯着剩下的幾顆電池看了看,又看了看密碼鎖內安放的電池,同樣的品牌和花紋。

她轉身去客廳,踩開垃圾桶。

裏面果然多了一個外賣紙袋。

之後的兩天假期,昭棠都沒出過門,日常活着全靠外賣。

一個人在房子裏,白天夜晚都很安靜。

她是喜靜的性格,最怕別人吵她,因為有一點兒聲音她都會醒。可是很奇怪,這兩天明明很安靜,夜裏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她卻睡不着了。

她不知道是那晚密碼鎖響的事讓她受到了驚吓,還是讓她忽然意識到了人世浮華,她卻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很可悲,自己一個人換燈、自己一個人安窗簾、現在還要自己一個人被吓到報警……

總之,她現在不僅早上醒得早,連晚上都睡不着了。

她從來沒有這麽期待過星期一。

她忽然很想去上班。

雖然她來歲宜博物館兩個月,不常見的同事她連臉都記不住,可是她就是很想去人多的地方。

兩個晚上沒怎麽睡,也沒能抵擋住她對上班這件事的熱情。

周一早上,她很早就起床了,為自己做了簡單的早餐。吃好後,她準備出門,卻忽然聽見門外傳來沉重而嘈雜的腳步聲,像是在搬東西。

她忽然想起,她從住進來以後,隔壁鄰居就一直很安靜,該不會是房子一直沒人住,現在租出去了吧?

她這個猜測很快就得到了證實。

推門出去,一擡眼,就看到了站在對門玄關處的路景越。

昭棠:“!”

那一個瞬間,她驚呆了。

男人肩背筆直,姿态挺拔而沉穩,站在明亮的天光裏,像是正在指揮客廳裏的人安放東西。不知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還是聽見了她開門的聲音,他回過頭來。

剎那間,四目相對。

昭棠站在門口,身後的房門還沒來得及關上。她身上穿着寬松的長袖襯衫配闊腿褲,一頭烏發放了下來,随意披散在胸前,八字劉海微微遮擋白皙小臉,整個人渾身上下散發着一種慵懶的蓬松感。

看到他,一雙沒什麽精神的鹿眼忽然聚了焦,吃驚地問:“這裏也是你的房子?”

路景越靜靜看着她,泰然地搖了下頭:“不是,我租的。”

昭棠:“……”

她忍不住轉頭看了看自己身後的房子。

路景越聲線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的慵懶:“不用看了,不會把你趕出去的。我這個人沒什麽,就是誠實守信,說了租你一年,所以現在即使自己沒地方住只能租房,我也不會把你趕出去。”

昭棠:“……”

他頓了頓,又說了一句:“希望你見賢思齊一下。”

昭棠:“…………”

神特麽見賢思齊!

你是“賢”??

昭棠抿了抿唇,問:“你怎麽會在這裏租房子?”

路景越神情自若:“上班順路。”

上班?

昭棠腦子有剎那的宕機,脫口而出:“貨拉拉不是全城都可以接單嗎?”

“……”路景越沉默了兩秒,面不改色道,“對,但這附近單子比較多。”

昭棠想想覺得有道理。

這裏是市中心,人最多,而且房價最高。

雖然她不清楚貨拉拉師傅的運費會不會跟着房價浮動,但想想也沒什麽邏輯漏洞。

她輕點了下頭,又覺得應該說點兒什麽,想了想憋出一句:“那祝你日進鬥金。”

路景越一臉問心無愧地答:“謝謝。”

等電梯的時候,路景越也沒進去,還站在玄關處。

寬闊明亮的樓道,兩個人,沉默以對。

昭棠覺得不說話有點尴尬,而且他今天剛搬家,她也應該表示下友好。

想了想,她轉頭看向他,說:“我可以把你的名片推給同事嗎?”

路景越:“?”

昭棠解釋:“我們單位經常會有人搬家的,而且每年都會有新人考進來,他們也要搬家,所以我們這邊單子很多,而且是源源不斷的。”

路景越:“……”

“我把你的名片推給他們,他們再推給自己科室的新人……”昭棠一想到這個場景,就覺得未來十分可期了。

她看着路景越,一雙漂亮的眼睛都亮起來,忍不住滿懷期待地展望了一句:“歲博一日不倒閉,你就一日有錢賺!”

路景越:“……………………”

那歲博不如還是早點倒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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