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陸熠依舊維持着高高端坐的姿勢,冷着眉眼,并未有太多的情緒起伏。

聽沈安彙報告一段落,他方擡頭睨住了對方的眼。

他的眸冷得如寒潭一般,仿佛是頭蓄勢待發的野獸,随時都可以将對方嗜血殆盡。

沈安的眸子則澄澈柔和許多,卻也不卑不亢地回望過去,恭敬道:“此次聖上登基,一應禮儀制度都已參照前朝準備妥帖,請世子示下。”

陸熠早已将他呈上來的文書一目十行地看過,聞言靠在了圈椅上,淡道:“辛苦沈大人。”

見沈安沒有走的意思,他又将目光落在對方身上:“怎麽,沈大人還有事?”

“是,”沈安又向主座上的人行了一禮,開門見山道,“此番世子暗助寒門開辟科舉之路,實在讓我等佩服,從前世族在朝中一家獨大,十分不利江山社稷。”

“呵,”陸熠似乎起了興致,慵懶地往後一靠,鳳眸中卻更加幽深,“沈大人所言何意?若我沒記錯,你也是勳貴之後,世族一派。”

沈安不卑不亢,望向這位與自己年紀相仿,權勢氣場卻強盛懸殊的男人:“正是身處世族才能有如此深刻的感悟,否則世子您同為勳貴之後也不會挺身而出為寒門說話。我已私下聯絡世族餘部,若世子願意從中說和,世族願意與寒門握手言和,共同為聖上,為大黎效力。”

說完,他往後重新用了大黎最高的禮儀規制,重重一拜。

陸熠眸色漸深,鎖住了下頭的人。世族傾塌已是事實,這個時候人人自危,唯恐成為下一個顧宰輔。

而寒門根基太弱,的确急需點到為止,積蓄力量。

蕭涼與他正有讓世族與寒門分庭抗禮之意,苦于世族沒有人牽頭示弱。沈安卻在這個時候來了。

沈太傅淡薄朝堂,沈安作為清流世家之後,本可以在這場争鬥中明哲保身,可他卻冒着風險暗中斡旋,為何?

剛才書房外一男一女低語關切的種種又映入腦海,陸熠在軍中歷練多年,耳力分外好,二人的對話隐隐約約傳入屋內時,他沒來由地十分煩躁。

多少年了,他已經許久沒有這種失控的時候了……

失控到,他想親手殺了眼前這個看似溫潤無害的男人。

陸熠斂去眼底情緒,低笑了聲,涼薄的笑意在陰暗書房內透着森然:“哦?然後呢?”

“只求陸世子能夠在聖上面前替顧氏求情,免去顧氏滅族之禍。”沈安頓了頓,斟酌片刻後又道,“世子若不想顧氏牽累定國公府,可寫一封和離書。”

主位上的男人久久未動,似乎在權衡此番話語的利弊,可沈安卻清晰地感受到背脊上迎頭落下的隐怒與殺氣。

他想再進言幾句試圖說服,男人毫無情緒的聲音又起:“沈大人好一派仁慈心腸,那麽,你又想從中得到些什麽?”

沈安答得毫不猶豫:“臣的确有私心,卻也是一心為大黎江山社稷考慮。于公,聖上初初登基,不可貿然殺戮,一旦滅顧氏全族,恐怕會涼了其餘世族的心。于私,沈府與顧氏世代交好,我不忍顧氏一族因一念之差墜入深淵。希望世子成全。”

言辭懇切,有理有據,說完,他又是一拜。

呵,陸熠面上的冷意一閃而過,今日沈安這套于公說辭,倒是與那日他在蕭涼面前說的差不離。

只是,相似的理由,從沈安嘴裏說出來,卻聽着刺耳得很。

陸熠抿了口茶水,入口苦澀難喝,他皺眉不輕不重地将茶盞放下,“砰”的一聲,在靜谧的室內尤為突兀。

沈安眉頭一跳,擡頭望過去──

就見通身玄色衣衫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經起身,緩步走到了自己的面前。他的威壓甚重,此刻凝着臉,一絲笑意都沒有,目光亦是寒沁沁的:“沈大人先回吧。”

沈安猶豫了下,又聽對方道:“世族與寒門握手言和,我會考慮。不過──”

“定國公府的家事,沈大人一個外人還是不要插手的好。否則弄巧成拙,吃虧的還是顧氏。你說呢?”

──

書房門開了又關,外頭透進來的光也弱下去不少,天色已近傍晚。

徐答站在原地,忍不住往旁邊挪了挪,打了個寒噤。

他隐隐覺得,沈大人走後,世子爺整個人戾氣橫生,似乎蘊含着滔天怒意。

可人家也沒說什麽過分的話啊……反倒是主動求和,給了寒門一個臺階下。

這不是正解了世子爺手頭的難題麽?

看着晚膳的時辰到了,他摸摸又沒有受到下午茶點慰藉的脾胃,上前道:“世子爺,小廚房剛才來問,可需要擺晚膳?”

主子不餓,他倒是很餓!

陸熠涼涼瞟了他一眼,忽問:“一年多前,你還在京都隐衛營歷練,可聽說過沈太傅府與顧氏走動密切?”

“這個……”徐答皺眉回想,當初在隐衛營,必練的一關便是留意監察京都各官戶的私下聯系網,他負責的正好是顧沈二族,“的确密切,兩家都是世族大家,不僅男人們走動頻繁,女眷們的關系也很是要好。”

可是沈、顧兩家關系密切是放在明面上的,不僅隐衛查得到,就連京都的一衆勳貴都看得明明白白,世子爺在京都也已經一年多,又怎麽會不知情?

主子究竟想問什麽?

陸熠又問:“沈安與顧霖,有何牽扯?”

聽罷,徐答立刻被打通任督二脈般地耳清目明起來,世子爺原來是想問夫人從前是否與沈大人好過啊!

他心裏莫名一陣爽快,八卦之心蠢蠢燃燒起來,後背也不覺得涼嗖嗖了,立馬添油加醋地回道:“據當時密報所聞,夫人及笄前曾寄住在沈太傅府求學,與沈大人一度傳為青梅竹馬的佳話。似乎兩家長輩也都有意撮合二人,只是親事剛提上日程,忽然在一年多前作罷。”

末了,他又不怕死地添補了一句:“此事夫人應當不知情,而沈大人似乎全程參與,頗為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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