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溪邊,星星,和江依

郁溪撓了撓頭。

江依慢悠悠吃着炒粉,間或抽一口煙,含着笑,也不催她。

終于郁溪主動說:“是一個外國人的詩。”

祝鎮就一家書店,就是郁溪打工的那家,除了一些教輔書和一些帶顏色的小說,其他書很少,郁溪是在打掃整理的時候,才從角落翻出一本蒙塵已久的,是一本外國人的詩集。

郁溪記憶力很好,背書很快,但也沒好到過目不忘的地步。

唯獨那首詩,她只看了一遍,幾乎就背下來了。

就有這麽喜歡。

這會兒夜風徐徐,面前有炒粉的香味和啤酒的清香,風一吹,江依身上的香水味和栀子花香就飄過來,蓋過了其他一切。

江依把被風吹亂的一縷長卷發挽在耳後,那縷頭發仍然不老實,俏皮的翹起一縷,有點生動有點可愛。江依抽着煙笑睨着郁溪:“嗯,聽着呢。”

郁溪清清嗓子開始念:

“花兒容易碰到人的腳,

大多數都會被人踐踏

……

珍珠藏在大海寶箱裏,

可是也會被人們發現

……

星星很聰明,它們有理由

遠遠地避開我們人寰;

星星挂在天幕上面,

像世界之燈,永遠安全。”

郁溪沒想過在什麽人面前念詩,尤其江依這會兒不說話,她就有點緊張,生怕自己有裝叉的嫌疑。

她偷偷擡眼去看江依,江依剛灌完一口啤酒,順着瑩白的喉嚨咕隆滾進胃裏,仰頭看着天上:“你喜歡星星啊?”

郁溪說:“嗯。”

剛開始是喜歡天,又覺得白天太陽明晃晃的太鬧騰,就開始喜歡夜晚的天,喜歡夜晚天上的星星。

等有一天長大了、成年了,終于走出大山去,是不是就能擁有開闊的一片星空。

江依仰頭看着天說:“可惜這兒看不到什麽星星。”

“你想看星星麽?”郁溪忽然說:“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看。”

“哪兒啊?”江依問。

“溪邊。”郁溪說:“你上次洗澡的地方。”

江依含笑睨了郁溪一眼。

郁溪忽然面紅耳赤起來。剛才江依那一眼讓她有種感覺,好像江依什麽都知道,知道她坐在石頭上悄悄回頭,偷看江依暴露在月光下光潔的美背。

正當郁溪準備說“算了”的時候,江依笑了一聲說:“好啊。”

“既然你這麽喜歡星星的話,那就陪你去看看呗,小孩兒。”

******

走往溪邊的路上,還是和上次一樣,郁溪雙手插兜走到前面,江依跟在後面,高跟鞋輕叩着石板路,啪嗒啪嗒啪嗒,等鎮上的石板路變成村裏的泥路時,江依就把高跟鞋脫下來拎在手裏。

郁溪說:“到了。”

今晚月光比江依洗澡的那晚更盛大,照在溪面上反射回來猶如白晝,郁溪心跳如雷的瞟了一眼身旁站着的江依,連她睫毛的縫隙、嘴唇的紋路、和面頰上一顆小到幾乎看不見的痣,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江依問:“坐哪兒啊?”

郁溪指指一塊石頭:“那兒。”

是江依洗澡時郁溪坐過的那快石頭。直到現在,郁溪也不确定,江依那天晚上到底發現她在偷看沒有。

石頭不大,兩個人并排坐着顯得有點尴尬。郁溪走過去坐下,主動轉了個角度,江依笑了一聲,跟着過去坐下了。

兩人背對背坐着。

夏日衣服薄,尤其郁溪身上這件T恤,洗得舊到不能再舊了,薄薄一層挂在身上,她背對江依坐着,能清晰感覺到江依皮膚上灼熱的溫度,熏在她的背脊上。

郁溪一咬牙一閉眼,往後靠了靠。

這下,江依的背和她的背靠在一起了。

令郁溪高興的是江依沒躲,也許在江依眼裏跟她這小孩兒背靠背也沒什麽。江依仰着頭說:“真能看到星星啊。”

語氣世故又天真,如她身上的氣質,妩媚又幹淨。

郁溪睜眼,跟着仰頭:“我還騙你不成?”

月光再亮,到底和燈光不一樣。祝鎮即便在山裏,但鎮裏的燈到底多了些,夜空模糊一片看不分明,一旦出了鎮,走到村邊林間這邊來,滿天的星星一下子大放異彩。

郁溪靠着江依的背,聞着江依身上的栀子花香,混合着皮膚灼熱的氣息,仰頭得用力一點,她的頭頂就蹭着江依的頭頂。

郁溪說:“我手破了。”

江依:“啊?”

剛才郁溪也不知在緊張什麽,手用力握着石頭一側,沒成想石頭邊有塊尖銳的凸起,像江依洗澡那夜郁溪的手指被樹枝劃破一樣,這一次,郁溪的手指被石頭劃破了。

郁溪告訴江依:“我的手指,被石頭劃破了。”

江依一下子站起來:“那趕緊回去了,上點兒藥?”

郁溪轉過來面對江依:“我沒有,你有麽?”

江依搖頭,又問:“藥店呢?”

郁溪說:“早關門了。”

在這樣破敗的小鎮裏,除了混混們和江依這樣在臺球廳上班的女人,大家都是沒有夜生活的。

江依在腦子裏想辦法:“那……”

郁溪把手指伸到江依面前,她臉上的表情太過平靜,以至于江依忽略了她指尖那微微的顫抖。

江依歪着頭看了她一眼,臉上表情挺不解的。

“得消毒。”郁溪用平靜的表情掩蓋着自己顫抖的聲音:“說……口水能消毒。”

她問江依:“你怕髒麽?”

江依笑了下,又重新在石頭上坐下了。

這塊石頭真小啊,江依和郁溪并排坐下以後,肩緊挨着肩,身子緊靠着身子。

郁溪不着痕跡又往江依那邊蹭了蹭。

江依說:“我不怕髒。”

她紅唇微啓,郁溪伸在她面前的手指就顫得更厲害。

好在這時江依的注意力,都在郁溪手指的傷口上,她雙唇微微靠近,帶着比身上皮膚更灼熱的氣息。

下一秒,郁溪的手指就被江依含進了嘴裏。

郁溪閉上了眼。

江依含着郁溪的手指含糊的問:“很疼?”

郁溪:“嗯。”

江依又含糊不清的說:“那我輕點兒。”

江依顯然是沒什麽給人治傷的經驗的,郁溪的手指被她含在嘴裏,能感覺到她嘴裏灼熱的吐息、溫潤的上颚、和無處安放的舌頭。

其實也沒疼,郁溪想,只是閉着眼睛,所有的感覺都被放大。

女人的唇可真軟吶。

郁溪不知道世界上有沒有比女人嘴唇更柔軟的東西,大概是沒有了的。

這會兒郁溪的手指被柔軟的唇包裹着、吮吸着、寵愛着,像什麽了不得的稀世珍寶,值得好好呵護和珍惜。

本來夜風有點涼了的,這會兒郁溪卻一脊背的汗。

江依緩緩吐出郁溪的手指,偏頭,把嘴裏混着沙粒和污血的一口口水輕吐在鵝卵石灘上。

郁溪低頭,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指。

濕潤的,晶瑩的,灼熱的,在瑩白的月光下反着光。

郁溪覺得她指尖好像長出了一顆小小的心髒,噗噗噗的兀自跳動。

江依看着她發呆的樣子,顯然誤解了,伸手在她手心沒傷的地方捏了一下:“這麽疼啊。”

郁溪本來想說“疼,吹吹”,可看着江依微擰起來的眉,覺得再裝下去有點過分了,收回手指說:“嗯,現在還好了。”

江依站起來:“回去吧,創可貼你家有麽?”

郁溪低着頭:“嗯,有。”

往回走的時候,漫天星光燙着郁溪的背脊,郁溪還能聞到自己身上微微的汗味和炒粉味,可在她十七歲的心裏,這是她從未經歷過的、絕頂浪漫的一幕。

******

回到舅媽家,郁溪背着雙肩包往她那搭出來的小隔間走時,聽到茅房那邊發出一聲輕響。

郁溪很警覺,低聲喝問:“誰?”

表弟的聲音傳來:“溪姐,是我。”

郁溪松了口氣:“軒弟。”

要說這個家唯一有什麽人是郁溪不讨厭的,大概就是表弟曹軒了。雖然曹軒跟他的爸爸、郁溪的舅舅一樣懦弱,但不妨礙他有顆善良的心,從小郁溪被舅媽罰不讓吃飯的時候,曹軒會藏起饅頭窩頭什麽的,趁夜悄悄塞給郁溪。

曹軒生得微胖,又因懦弱的性格在學校沒什麽人緣,成績也一般,唯一的愛好就是看各種舊小說,據說是從賣廢品的人那兒稱來的。

這會兒曹軒拎着本舊書從茅房出來,顯然又是熬夜看小說還沒睡、起來上廁所了,當他看見郁溪,微胖的臉上浮出一陣憨笑:“溪姐,我藏了蘋果給你,等我回房間給你拿。”

他轉身想走,郁溪望着他手裏捏的那本舊小說:“等一下。”

曹軒回頭。

“那個……”郁溪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口:“你那兒……除了兩個男人的小說,有沒有那種……兩個女人的?”

曹軒微微驚訝,朝郁溪看過來,郁溪雙頰微紅。

從小她寄居在舅媽家,不吵鬧、不争取、甚至宛如不存在,這大概是她第一次主動暴露自己的想法。

郁溪本以為曹軒看過來的眼神是八卦的、探究的、充滿審判意味的,沒想到曹軒只是挺溫和的笑了一下,什麽都沒問,說:“我床頭一大堆,我也不知道有沒有,我去給你找找。”

郁溪輕聲說:“嗯,謝謝。”

這一刻的善良,成為了郁溪往後餘生不管在何種境地下,都護着她這個表弟的原因。

作者有話說:

年下攻膽子大起來不得了啊!啧啧~(咱的新封面就是這對cp的調性了,暧昧溫存又色氣,來誇!=v=

備注:詩歌出自海涅《聰明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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