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張向陽碰了一下午的壁。
他拖着沉重的行李離開小區到了鎮上。
鎮上的中介公司對他的态度與小區門口的中介公司如出一轍。
先把他當客人,再把他當瘟神。
走出街尾最後一家中介公司時,張向陽已經有點麻木了。
賀乘風說要“毀了他”,看來是一點都沒開玩笑,并且效率奇高無比。
這個“毀”已經體現在了他的工作和生活上。
越是這樣,越是不能被打倒,張向陽咬着牙想。
張向陽找了整條街最便宜的小旅館開了個房間,萬幸賀乘風的手還沒伸那麽長,老板很爽快地給他開了個标間。
旅館成了張向陽的臨時落腳點。
一天120。
太貴了。
張向陽躺在床上,看着手機銀行裏的餘額發呆。
他大部分的錢都交了那半年房租,還打了一部分給家裏,實在是所剩無幾了,這樣下去,他很快就會花光所有的錢。
張向陽躺着躺着有點反胃。
一開始他以為自己是心理上惡心,到後頭肚子開始絞痛後,張向陽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吃東西。
想起上次在家裏那瘦了好幾斤的兩天兩夜,張向陽沒猶豫,立刻就出門去隔壁的面館裏要了碗最便宜的素面,坐下以後,他想了想,還是讓老板加了個煎蛋。
一碗面加蛋,還有湯湯水水進了肚子後,張向陽感覺好多了。
他給自己打氣:人只要吃的下飯,就沒事,天大的坎,跨過去了,就是條溝。
張向陽想到賀乘風。
以前他很少想賀乘風這個人。
他不敢,怕自己想不開。
其實他對賀乘風的了解也并不深。
賀乘風是他的師兄,但畢竟差了好幾屆,不怎麽熟悉,只知道賀乘風也不是本地人,不過家境很富裕,據傳他父親是某個省市知名的企業家。
在學校裏,賀乘風很低調,從來沒有向他人炫耀過家世,行事作風也很溫柔随和,總是不動聲色地就悄悄去把聚會的單買了。
他母親是位舞蹈家,經常去國外演出,每到一個地方就會給他寄當地的小玩意。
賀乘風經常簽收這樣來自國外的快遞,随後很無奈地将母親的一片心意分給同學,“我媽總當我是小孩子。”
生長在一個高雅富有又充滿了愛的家庭中,張向陽想不通賀乘風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怎麽會這樣理直氣壯地去欺騙一個無辜的女孩?甚至還要颠倒黑白說是他的錯?
葉書靜……現在不知道怎麽樣了。
張向陽不敢再發郵件打擾。
換位思考,如果他是葉書靜,現在也不想理會任何同性戀。
他與她,都不過是受害者。
他想:她或許也正在獨自療傷。
“老張,上頭找。”
自從張齊輝在茶水間發過一次火,辦公室的氣氛就變得很微妙。
表面看着還是嘻嘻哈哈,只是所有人都很清楚,僵了。
張齊輝板着一張威嚴的臉上了樓。
他這幾天一直都是這樣,在辦公室裏擺着組長的架子,鎮住那幾顆躍躍欲試想造反的心。
“咚咚——”
“進。”
張齊輝推開門,露出笑容,“陳工你找我。”
陳洲一擡眼,“坐。”
陳洲也威嚴,他的那種威嚴很客氣,一看就不是張齊輝這種虛張聲勢出來的,他人是實心的,坐在那就鎮得住場。
張齊輝現在終于服氣陳洲了。
就憑他那天來辦公室送張向陽,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聲色不動,張齊輝就服他。
“張向陽暫時不走了。”陳洲道。
張齊輝一怔,“不走了?”
“嗯。”
陳洲沒多解釋,張向陽撒的謊,他就不借用,也不多加工了,免得露餡。
張齊輝臉上的表情很複雜,陳洲掃了一眼,給那張複雜的臉做了個總結——尴尬。
“哦哦,那挺好的。”
之前說着遺憾,想見一面送一程的男人顯而易見地退縮了,說了兩句“不錯、挺好”之後便沉默了。
意料之中。
比“葉公好龍”還要更淺一層。
這些人連“好”都算不上。
只是傷了人以後再來用言語粉飾标榜自己的道德一番,好讓自己的良心過得去。
你讓他真“捐出一頭牛”,他決計是不肯的。
已經算是好人了,陳洲心中冷漠地想,談不上任何低落或者是失望的情緒。
但凡他會因此而感到悲哀,他早就一頭撞死了。
“沒事了。”
陳洲低下頭,繼續伏案工作。
張齊輝慢慢站起身。
茶水間臺上凍得硬邦邦的鹹菜化開了也沒人拿,張齊輝全拎回了家,妻子震驚地說怎麽這麽多。
張齊輝說同事給帶的。
對呀,我知道你同事給帶的,我是說怎麽這麽多,吃不完的呀。
吃不完放冰箱。
你這同事可真是個實心眼,跟你同姓是不是?本家兄弟就是不一樣,客氣的來,你以後要多關照關照他,這個鹹菜很難腌的,要腌好久,你也學學怎麽腌,不要老是麻煩人家帶來帶去的,這麽多……
妻子把袋子塞進冰箱,從裏面剪了一部分鹹菜出來,對他道今天晚上要吃鹹菜炒毛豆,這個炒毛豆真好吃。
張齊輝脫了外套系圍裙,說好。
一連幾天,張齊輝車裏的鹹菜味都散不去。
恰如辦公室裏那種僵硬的氣氛。
張齊輝回了辦公室坐下。
辦公室裏很安靜,會來事的實習生挨了罵以後也不來事了,他擺出一副比先前更勤懇聽話的态度,任勞任怨,別人做一他做三,什麽活都搶着幹,對張齊輝一口一個“張組長,您怎麽怎麽”。
張齊輝覺得這其實是這實習生在示威。
用這種方式來襯托他那天發的火有多麽的不合時宜。
“張組長,這個表我做好了,請您過目。”
看,又來了。
張齊輝皺着眉接過表格,視線從上到下掃了兩行,忽然咳了一聲,“那個,我有個事想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見。”
辦公室裏的人紛紛擡起了頭,數道目光注視着他,大部分都很平淡,張齊輝卻從裏頭看到了猜忌與不安——真要為個離職的同性戀把辦公室的氣氛搞僵嗎?
張齊輝又清了下嗓,笑了笑,道:“晚上聚個餐吧,我請客。”
“張哥大氣啊。”
“去哪啊張哥?”
辦公室又重新活躍起來,大家都明白這麽多天過去,他們的組長這是終于想通了,犯不着為一個離職的同性戀搞得辦公室裏上下不團結。
臺階都遞了,衆人也就你一眼我一語地說起來,辦公室裏又有了笑聲,有人故意提了下實習生,說小張酒量好,今晚兩張pk,誰倒誰就是弟弟。
小張也笑了,道那我肯定是張哥的弟弟啊。
張齊輝捏了捏他的肩膀,“那你必須是個弟弟。”
張齊輝臉上笑着,心裏卻覺得難受。
不知道為什麽,難受得很,笑也難受,難受也笑。
下班了,一群人浩浩蕩蕩地準備去飯店,在公司大樓門口碰上了陳洲,忙此起彼伏地與陳洲打招呼。
陳洲要升了。
這已經是公司上下所有人的共識。
過個幾周,就真要叫陳總了。
“去吃飯?”陳洲仍舊是很客氣,很有風度,沒有什麽架子的跟他們招呼。
“是是,”張齊輝臉上有點發燒,“陳工一起嗎?”
“不了,”陳洲擺了擺手,“我也有約。”
張齊輝有沖動想問是誰是他說的那個人嗎,他忍住了沒問,只笑着點頭,“那陳工慢走。”
陳洲上了車,所有人目送着他離開。
實習生感慨道:“陳工這車真帥啊,得好幾十萬吧。”
“幾十萬?幾百萬!”
“乖乖,這麽貴?”
“人家裏有錢呗,消費得起。”
“陳工家裏很有錢?”
張齊輝聽着實習生極快地融入了讨論上司的氣氛,他突兀地想起一個安靜緘默的人,每次他們瞎扯淡都低着頭不說話,過一會兒就找個借口走了。
“走吧,”張齊輝打斷了身後熱火朝天的議論,“吃飯去。”
陳洲沒約人,開着車直接回了家。
公寓裏冷冷清清的,陳洲從冰箱裏拿了盒速食的盒飯扔進了微波爐,開了罐冰啤酒先喝了兩口,冰涼的酒液下肚,想起那群勾肩搭背熱熱鬧鬧去聚餐的人,腦海裏若隐若現地浮現出一張臉孔,孤獨離群,茫然無措。
微波爐“叮”的一聲,陳洲放下了啤酒罐。
張向陽在網上找房子的時候,接到了陳洲的電話,“喂,陳工?”
“明天晚上有空嗎?”
張向陽愣了愣,忙道:“有的。”
“出來一起吃個飯吧。”
張向陽又是呆愣,陳洲約他吃飯?是有什麽事嗎?
“不方便?”
“……不不,沒有不方便。”
張向陽心想陳洲約他一定是有正事,忙道:“陳工你想去哪吃?”
“到時候微信發你。”
張向陽“哦”了一聲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出來他和陳洲根本沒加微信啊。
剛進公司的時候,張向陽是想加陳洲微信的,跟他同期的實習生先開口,被陳洲拒絕了。
陳洲說他的微信不用來工作,全是私事,不必加,免得相互打擾。
陳洲這麽一說,張向陽自覺地就把手機收了起來。
“加你好友了。”
低沉的聲音傳入耳中,張向陽放下手機,從通話界面退出來。
微信通訊錄那有個紅色的1。
他點開。
新的朋友——陳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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