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入彀

一個愛吃醋,一個愛看他吃醋。

救命恩人?

說起來,許暮舟和扈清漣此前的确有過一段交集。那是一個月之前,許暮舟受人相邀,去鎮裏的一家酒樓吃飯。

剛一踏入酒樓的大門,便聽聞一陣優美的琴音飄揚。許暮舟不大懂音律,只聽邀他吃飯的那位員外盛贊這古琴之音甚美。

還說音如其人,這彈琴者,必然也是個美人。

許暮舟沒有過多留意,事實上,彈古琴、彈古筝,還是彈琵琶,在他耳朵裏聽着都差不多。

然而吃完飯出了酒樓,卻在樓後的巷子裏遇見了混混搶劫。被搶的不是許暮舟,而是一個背着古琴,戴着蒙面鬥笠的年輕男子。

員外一見那把古琴就說這人必定就是方才樓中奏樂之人,上去就要打抱不平。許暮舟看他倭瓜似的短粗身材,怕過去就會被揍傻。

便攔住了人,自己掏錢,打發了那幫混混。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原本這事兒許暮舟沒放在心上的,現在一想,當時他幫扶的那個人肯定就是扈清漣了。

“「救命之恩」太言重,我只是出了幾十兩銀子而已。”許暮舟不敢居功,“再者,若說最該謝的,也應當是趙員外。”

“對了,清漣,你入門之時,好像沒見你帶琴呀。若非你那絕妙的琴音,趙員外也不會生出憐憫之心,我看啊,那把琴就該珍藏起來。”

扈清漣弄不清這個男人的态度,好像是疏離的,但又似乎..願意和自己親近,說親近吧..卻又帶着點若即若離。

洞房那晚的交集,許暮舟仿佛是知道自己接近他是另有目的的,但他的态度卻一點也不防備,甚至,現在還關心起自己的琴來..

扈清漣拿不準這個男人的心思。

只能老老實實的有問必答:“那時候我身負巨債,琴便拿去抵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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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清漣當初流落風塵,便是因為家道中落,背上了巨債,不得不委身青樓。只不過他原先怎麽也算是世家公子,規矩就是賣藝不賣身。

許暮舟略略思忖,看來初見之時,扈清漣就是被向他讨債的混混纏住,這才可以輕易拿錢擺平。

“清漣,聽說你精通音律?”扈清漣在花街柳巷貫負盛名,許暮舟也有耳聞。

扈清漣低眉順眼:“「精通」不敢當,只不過略懂得幾樣樂器罷了。”

“馬上要到十五了,我們這院兒裏沒人會使樂器,每年賞月之時他們又嫌無趣。這回總算有指望了。”

許暮舟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且不說他自己,裴雲初可是練得一手好琴藝,就連阿鳶也能用木笛吹幾支小曲。

“可是..妾身的琴不在身邊..我觀這大院裏,似乎也沒有樂器呀。”

許暮舟璀璨一笑:“這有什麽關系,買一件回來便是了。”他起身從後面的書櫃裏拿出一個錦盒,又從錦盒裏翻出一張類似銀票的東西。

“鎮上琴行的老板與我情同手足,上次給了一張「票券」,用這個去買琴,七折優惠呢。清漣,送你了。”

扈清漣雙手捧着所謂的「票券」,有一點點的受寵若驚。

這些日子他待在許宅,根本沒有出門的機會,許家大公子讓他通報許暮舟的一舉一動,他也無法完成。

此番外出買琴,或許是個傳信的好機會。

扈清漣一口應下,還不忘問許暮舟自己什麽時候可以出門。許暮舟只是溫和的勾了勾嘴角,說只要他想,任何時候都行。

待得扈清漣走後,許暮舟書房的門口便多出一個人影,但這個人卻只定定站着,賭氣似的不願意踏進房去。

許暮舟擡眸看了一眼門前露出的一小片影子,不由地提起一個微笑:“秋夜風涼,待在外頭易感風寒。”

“還是進來坐坐吧。”

莊白跨過書房門檻時,特意加重了腳上的力量,踩得房裏「咚咚」兩聲,瞧着是很生氣了。

“我都聽見了,哼,「救命恩人」。”最後四個字被莊白念得格外重,幾乎可以算是咬牙切齒,“二哥哥真是個助人為樂的好人吶,這全天下,你究竟給多少人當過「救命恩人」?”

畢竟莊白也是傷勢危重,被許暮舟撿回來救活的,一開始,莊白就是以「報恩」之名黏在許暮舟身邊。

現在他聽到扈清漣竟然也是要報恩,氣不打一處來。

許暮舟被莊白嗔怪的眼神瞪着,不慌不忙,笑意甚至更深了幾分,“哪有在救命恩人家當別人耳目的?豈非是恩将仇報。”

“一個月前的那場巧遇,我猜,是許修雨特意安排的吧。”

在方才回憶往事的時候,許暮舟早已一邊盤算過了,那時候扈清漣出現得巧,那場惡霸讨債的戲碼,應該是故意演給他看的。

連那幾個混混,應該也是許修雨買來配合演戲的罷了。

為的只是尋一個理由,讓扈清漣名正言順的「自願」入許宅做男妾報恩。

“再說了,當時一心見義勇為者,是老錢吶,若說要受人報恩,也是老錢首當其沖哇。”

許暮舟言外之意,扈清漣他們,就是沖着自己來的。

莊白當然也知曉這個道理,但明白事理是一回事,心中不快又是另一回事,他還是一副氣鼓鼓的樣子:

“那不好說啊,二哥哥生得這麽勾人,萬一人家小扈就在你與錢員外中,只看到了你呢?”

許暮舟無奈的擠了擠眉,“你這是在..誇我?”

兩個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你一言來我一語,看似是莊白興師問罪、無理取鬧,但氛圍亦莫名和諧。

許暮舟這個人也挺奇怪的,看着莊白像一只炸了毛的狐貍,他又給人安撫着順順毛,并且十分享受這個過程。

他站起身來,從書桌後的椅子走到了窗邊的椅子,離莊白更近了些,“許修雨在老爺子面前告我狀的那個消息的來源,究竟是不是扈清漣洩露的,很快也就見分曉了。”

莊白知道他是故意給扈清漣創造單獨外出的機會,以測試扈清漣會如何給許修雨通風報信。

可是,即使知道了扈清漣确實在給外頭傳遞消息,又如何确定他具體是給誰傳遞的呢?

除非派人一路跟蹤着,在他寫下傳信後見機截下。但許宅衆人之中懂得追蹤之術的沒有幾個,扈清漣也不是傻子,一發現有人跟着,自然不會再繼續傳信了,這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許暮舟深覺有理,然後故作神秘地說:“不過,我有秘密武器。”

莊白坐到許暮舟旁邊的椅子,手肘杵在紅木椅的扶手上,托着臉,他看許暮舟并不打算解釋所謂的「秘密武器」,也就不多問,只是說:“蟹魚五珍脍好吃麽?”

許暮舟逗他:“配面是挺好吃的。”

莊白不中他的套,“洞房的第一晚你就跟人家提這道菜,總不會是為了今日飽一飽口福吧?反正我是不信。”

莊白聰慧,他知道許暮舟不會無緣無故提起一道菜的,必定有所圖謀。

而許暮舟也不瞞他:“你可知,将我帶大的裴雲初裴叔叔,故鄉也是湘南雲水鎮。”

“什麽意思?”裴雲初的籍貫也是湘南雲水鎮,這莊白倒真的不知。

“湘南有一道名菜,「蟹魚五珍脍」,是由一名居住雲水鎮的廚師自己開了酒樓,繼而私家菜品廣受好評而聞名全國的。”

“但是這道菜的菜譜,其實是出自隔壁小鎮的土方,那名廚師遷居雲水鎮,将菜譜也帶了過去。然而世人只知這菜肴是雲水鎮的酒樓所出,約定俗成中,便把這道菜當成了湘南雲水鎮的代表。”

“世人不知根由,一傳十十傳百,有此誤解,情有可原。不過,雲水鎮本地人,可是萬萬不會弄錯的。”

莊白聽懂了,扈清漣的籍貫是僞造的。

許暮舟從小跟着裴雲初一起生活,對于湘南的事情,了解得算是七七八八,其中就包括雲水鎮裏「蟹魚五珍脍」的故事。

扈清漣進門的那一晚,他之所以不經意間提起這道菜,自然不是為了飽口福,而是試探扈清漣的身份中有幾成是真的。

然而扈清漣對「雲水鎮的蟹魚五珍脍」這個說法毫無反應,許暮舟便确定他的籍貫是假。

既然籍貫都是假的,那扈清漣是許修雨故意送進許宅的一只「內鬼」,便确鑿無疑了。

事實上從一開始,扈清漣就已經踏入許暮舟設置的圈套裏了。

“許少爺真是老謀深算,老奸巨猾呀。”莊白嘴上這麽說,望着許暮舟的眼神卻透露出一股深深的欣賞。

許暮舟輕輕颔首,算是認下了他的這句誇獎。

“可那農商劉成的事,你又預備如何?”自許暮舟被傳喚上了公堂,莊白就一門心思撲在了尋找給農田下藥之人的事情上。

許宅衆人不懂追查,莊白便一樣樣教他們。首先,劉成是地地道道的農商,和做藥材生意的人并無往來,那麽他所配的藥,必然是從鎮上的藥店或醫館裏買來的。

其次,由于所做之事并不光明正大,他肯定不敢一次購置全部藥材,那必定就是每個鋪子分開買的,裴雲初已經把毒藥的成分整理出來了,拿着藥單,一家一家店鋪問過去,一定能夠找到蛛絲馬跡。

好在夏梁郡的藥店和醫館數量不多,一間間找過去,也費不了很大功夫。

皇天不負苦心人,如此這般的打探之下,果然從各個店鋪裏搜集到了劉成手下之人分批購藥的字據。

而且這些藥材串聯起來,剛好拼湊出毀壞農田、破壞莊稼的那種毒藥。

“現如今是鐵證如山,劉成賴不掉的。可惜他跑了。”莊白故意盯着許暮舟,“這更說明他做賊心虛。”

“也有可能,是有人提前給他遞了風聲。”許暮舟接話,繼而也看向莊白:“多謝了,為我的事這麽費心。”

“哼,那你就記住我對你的好。”莊白嘟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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