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安頓

蘇茶拽起玉溫的手要去找崔有才,玉溫反手拉住她,語氣裏還是一貫的冷淡疏離,“房子的事我自己是知道的,你不必管。”

她一進到這老宅,就聞到了熟悉的死人的氣息,根據她在中陰間生活的經驗來推斷,這裏還不止死過一個人。

可正是因為知道他們的歸屬,玉溫才不害怕。

鬼随便出來禍害人那是鬼故事裏才有的劇情,其實他們被嚴嚴實實地封印在另一個平行世界,能感受到人類,但根本無法靠近。

這麽想着便沒有什麽害怕的了,相反,她還覺得活人比鬼更讓人害怕。

蘇茶急得眼角都紅了,死活不讓玉溫住這裏,還非要拉着她去找崔有才。

人一着急,蘇茶就忍不住沖她嚷道,“那房子是以前村裏的停屍房你也敢住?你是窮瘋了嗎?”

話一出口,蘇茶愣住了,意識到自己這話确實傷人了。

玉溫把手從蘇茶手裏抽出來,退後兩步,語氣清冷,

“蘇會計,我和阿媽初來乍到,你出手相助我很感激,但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随意插手我的生活,我已經說了這事你不必管,你再管就是逾越了。”

蘇茶抿了抿嘴角,說不出話來。

玉溫對她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夜黑露寒,我不送你了,自己騎車慢一點。還有,停屍房的事別給我阿媽說,她膽子小,拜托了!”

騎着車回家的路上,蘇茶心裏跟喝了一碗苦茶一樣,又苦又澀,還帶着絲絲酸氣。

她父親是村小學的校長,父親在世的時候就常常教導蘇茶,“君子貴人賤己,先人而後己。”

在她看到玉溫母女落難後,先是把自己的食物分給她們,再就是夜裏挨家挨戶尋找她們,帶她們去校辦公室過夜,聽到她們住在山下的鬼屋,便着急趕了過來。

就她做的這些事,不說要對方多感激她,但也不至于是玉溫剛才的态度。

什麽叫逾越了?

還慢走不送。

蘇茶越想越氣,一顆好心喂了狗了。

這三間平房還是通了電的,換上從鎮上買回來的燈泡,暖黃色的燈光一下子填滿屋內,家裏變得溫馨起來。

兩個石墩子,一張老木板搭起簡單的竈臺,玉溫先給阿媽做晚飯吃。

趕路的這兩天都沒能好好吃一頓飯,她剛才在鎮上買了點菜,下午這會兒已經沒有什麽好肉菜了,也就買到一根肉被剔得幹幹淨淨的豬棒骨。

她升起柴火,先把豬棒骨洗幹淨加生姜放進鍋裏吊着湯。

趁這個時間切了點小米辣、蔥花,又洗了一把青菜,等豬骨湯吊得差不多了,把從鎮上買回來的米線下進去。

米線是提前用水發好的,在骨湯裏汆一下燙熱了就可以。

佐料只有鹽,今天去鎮上連醬油和醋都忘記買了。

明明是特別簡單的豬骨湯米線,玉香卻吃得特別香,骨湯裏除了肉的香氣,還有一股很特別的清香,冷冽之中帶着點淡淡的茶香。

她問玉溫這是怎麽回事。

玉溫沖竹林那邊擡了擡眉,“都是這泉水的功勞。”

晚上玉香不敢自己睡一個屋子,母女倆便擠在一張床上。

玉香問玉溫是不是明天就要去村委上班了。

玉溫在黑暗中點點頭。

玉香又問,“那你走了我幹嘛呢?”

“你在家養小雞仔,要喂它們喝山泉水,吃青草,放他們去後山上撿樹林裏的蟲子吃,別讓它們啄到別人家的茶樹...”

玉溫的話還沒說完,身邊已經傳來了均勻的鼾聲,看來真是累壞了,在這鬼屋裏也睡得安穩。

每年的3月到11月都是福村采茶的時間,現在是6月初,剛好是菜雨季茶,村委辦公室旁邊的大棚就是茶廠。

玉溫的工作就是在茶廠稱茶農送來的茶葉,然後把數據報給蘇茶登記。

剛到茶廠不久,便有人送了今天的第一袋茶葉過來。

送茶來的是個50來歲的婦女,吊梢眉、三角眼,嘴角向下撇着,唇邊兩道深深的八子紋,一看這個面相就是不太好惹的樣子。

玉溫将她送過來的茶稱了一下,是21公斤。

她剛報出21公斤,三角眼婦女立馬不幹了,

“啥?我在家稱明明是25公斤,我說你是新來的吧,識不識秤?”

玉溫指給她看,“你自己來看。”

婦女的吊梢眉一挑,“我不看,興許是你們村委會的秤有問題...對,你們的秤就是有問題,好多人反應過這個情況,說你們的秤不準。”

秤準不準玉溫不清楚,但她既然是村委會聘用的技術員,就要站對立場,

“那這樣吧。”玉溫拍了拍手心裏沾上的麻袋纖維,

“大娘,您出去找十把秤過來,我們用那十把秤稱了今天這茶葉的重量,再取一個平均數算你今天的茶葉斤兩怎麽樣?秤是你找的,你總不能再有什麽意見了吧?”

為什麽是十把秤?

玉溫猜不準保不齊她們還真有那麽一兩把做過手腳的秤,十把秤這個基數夠大,她要找齊也不是那麽容易。

“你...”

三角眼婦女瞪了玉溫一眼,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眼看太陽挂上了樹梢,再不上茶山一會兒就該熱了,只好悻悻作罷,茶是按21公斤計數了,可婦女走的時候是極不高興的。

她走了沒多久,又來了幾個賣茶的婦女,都是如出一轍地說她少了秤頭,幾番應付下來,玉溫覺得自己頭都要炸了。

到了中午休息時間。

玉溫帶了昨晚的骨頭湯,放在炒茶的大火旁煮開,裏面煮上一小把青菜,主食吃的是昨晚放在柴火灰裏捂着的兩個紅薯。

端着她的午飯回到辦公室,看到蘇茶也正準備吃飯,還是窩頭配鹹菜。

去校辦公室借宿的那一晚蘇茶說過她父親是小學的校長,她自己又是做會計有固定工資的,按理說條件應該不算差,可玉溫每次看到她的午飯都是雜糧窩頭配鹹菜。

自從昨天玉溫拒絕了蘇茶提出的找村長退房的提議以後,今早倆人就沒怎麽說過話,玉溫報茶葉重量,蘇茶就從鼻子裏“嗯”一聲。

現在吃午飯也是各吃各的。

雖說玉溫吃的也很簡單,但骨頭湯鮮香,紅薯香甜,不管從賣相上還是從味道上都比蘇茶的窩頭鹹菜好得多。

蘇茶啃着窩頭,眼角瞟了一眼玉溫剛掰開的半邊紅薯,顏色像天邊的夕陽紅,外皮烤得有點發焦,裏面則是軟軟糯糯的。

紅薯在鄉下不算什麽特別的食物,但蘇茶還是狠狠咽了咽口水,這一咽又被窩頭噎了一下,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大口灌着冷茶水。

福村茶的采摘标準是“一芽二葉”,在茶樹剛長出第二片嫩葉的時候就開始采摘,這時候采摘下來的茶葉才是茶香最純的時候。

平時對于這一項标準大家都是約定俗稱的,可今天換了稱茶的人就出現了一些濫竽充數的。

有人把一芽四葉的老茶混在茶葉裏,企圖蒙混過關,而且混的數量還真不少,玉溫一眼就看出來了。

玉溫提出茶葉的品質不對,送茶來的中年光頭男人客客氣氣地陪着笑臉,

“對的,對的,你是新來的辦事員,這些你不懂,添一點四葉的啊,茶水味道才夠濃,再說我們這個季節采的那叫雨季茶,本來味道就淡,大家都會加點老茶葉進去。”

要不是崔有才提前給玉溫打過招呼,玉溫差點就信了他的鬼話了。

見玉溫油鹽不進,男人面上逐漸浮現出溫色,

“怎麽?一個臨時請來的破辦事員還蹬鼻子上臉了?老子采的茶就這樣,你就說收不收吧。”

“不收!”

“媽了個逼了...”大光頭羞惱成怒,各種國罵從嘴裏成串地往外飚。

玉溫裝聽不見,該幹嘛幹嘛,蘇茶好幾次想出去勸勸,但想到昨天玉溫的冷漠,又暗搓搓地想讓她先吃點苦頭。

周旋了半天,最後光頭是按玉溫的要求把一芽四葉的老茶挑出來重新掐掉老葉,可嘴上還是不幹不淨,在村委門口罵罵咧咧。

這一天下來,玉溫終于理解了打工人的不容易,這一個月15塊錢的工資,還真不是那麽好賺的。

下午4點以後,在村頭的大青樹下會有一個小菜市,賣的都是農民自己種的蔬菜瓜果,雞鴨魚也有,豬肉和牛肉不常有。

玉溫上菜市場去買菜,遇到蘇茶也推着自行車在菜市場裏走。

她是騎車過來的,比玉溫早到一些,她的車筐裏有一只大魚,還有一些新鮮的青菜和桃。

玉溫看到有賣雞的,走上前去問,三斤重的仔雞要賣三塊錢一只,掏錢買了一只,一個星期的工資就沒了。

賣雞的問她要殺不殺。

“不用。”

那賣雞的大叔便用草繩困住雞翅膀和雞腳,玉溫拎着雞腳,将那雞頭朝下倒提着,又去買了一些洋蔥辣椒之類的調料。

走到大青樹那邊,又遇到蘇茶,她推着自行車,走得很慢,好像是故意在這裏等着玉溫似的。

看到玉溫走過來,蘇茶斜着眼看了看她手裏拎着的雞,不鹹不淡地說,

“有的人倒是勇氣可嘉,十五塊錢一個月的工資還敢吃雞。”

玉溫也看看蘇茶車筐裏的魚,涼悠悠地回一句,

“有的人明明買得起魚還偏要吃窩頭,腦子壞掉了。”

“你...”

蘇茶明明是故意給她臺階下,卻是又被玉溫噎得說不出話,氣呼呼地蹬着車走了,半天,回過頭沖她罵了一句,

“不識好歹!”

騎着車回家的路上,蘇桃越想越氣,這才靈感乍現,想出了一大籮筐可以罵玉溫的話,

“我那半個窩頭喂了狗...”

轉念一想,那天吃窩頭的是她和玉香大娘,不對不對,重新罵,

“你就活該睡橋洞...”

“活該住鬼屋...”

“你這性格,鬼都讨厭你!”

一路罵着玉溫回到家裏,蘇桃這才解了氣。

玉溫本以為玉香自己待在這個宅子裏會害怕,出門的時候讓玉香吃了早飯上村委會去找她。

可到了家裏,玉香正撅着屁股在院子裏挖着什麽東西。

聽到玉溫的動靜,玉香回過頭來,光潔的額頭上滲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白皙的面頰上飄起兩朵紅暈。

“玉溫你回來了?”

她直起身,先把氣喘勻,眼裏都是驚喜,“我發現寶貝了!”

作者有話說:

吵架的時候當面不會罵,過後才想起來該怎麽怼回去的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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